從《劉三姐》到《印象·劉三姐》

“山頂有花山腳香，橋底有水橋面涼，心中有了不平事，山歌如火出胸膛。山歌好像泉水流，深山老林處處有……”這歌聲生于此山此水，融匯此情此景，抒寫著這一方南國土地的詩性傳奇。綿延千年，“劉三姐”的歌聲已經成為一份遺產、一則神話、一種符號，成為了沉入廣西少數民族族群記憶深處的生存圖景和精神載體。

劉三姐的傳說可以追溯到唐代。自幼父母雙亡的壯族姑娘劉三姐與哥哥一起以打柴、捕魚為生，性情豪放灑脫、仗義執言的她率領窮苦大眾反抗財主的壓迫，卻最終無奈于哥哥的勸誡、放棄對抗而最終升天成仙。“升天成仙”這一故事結局帶有鮮明的浪漫主義色彩和道家理想，同時也被賦予了強烈的悲劇性。悲劇性是壯烈與詩意的并存，也正是這種美感讓劉三姐的生命力得以生生不息。從此，劉三姐被譽為“歌仙”，成為“歌?！睆V西的象征，也成為廣西地區地方劇種、各種腔式的主角之一。

1959年，詞作者喬羽來到廣西采--風，正值廣西為打造“劉三姐”這個文化品牌在全區開展一次大規模的《劉三姐》匯演，各個劇團的“劉三姐”在舞臺上各顯神通，尤以彩調劇《劉三姐》最有韻味，喬羽由此萌發了用對歌藝術形式來表現劉三姐的創作構想。無獨有偶，長春電影制片廠的領導在報紙上看到喬羽廣西采風及劉三姐大匯演的報道后，便委托導演蘇里赴廣西就拍攝電影一事進行調研，蘇里與喬羽碰面后決定對原有戲曲形式大動手術，并立即邀請作曲家雷振邦加盟《劉三姐》的創作。無巧不成書，雷振邦繼電影《五朵金花》的作曲形式取得強烈反響之后正好也萌生了全部采用對歌形式來創作一部電影的想法。三人一拍即合，有著極扎實古文功底的喬羽先寫歌詞，每寫完一章就傳給住在樓下的蘇里改成分鏡頭劇本，兩人僅僅用了12天時間就把分鏡頭劇本完成并通過審查，隨后雷振邦南下廣西創作出一首首與歌詞、人物身份貼切、富于地方特色和民族色彩的優美歌曲。隨后，蘇里帶著一幫人來到了桂林漓江，“我們看到漓江的水簡直驚呆了……事實上，也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上演劉三姐動人的故事”。一切的機緣巧合，偶然中所孕育的必然，最終于1961年誕生了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部音樂風光故事片——《劉三姐》，并成為當時拷貝發行量最大的中國電影。

自由，是古往今來的人類從無意識到有意識永不懈怠地追求的一種生命狀態。中國少數民族大多生活在風景秀麗的邊遠地帶，在纖塵未染的山水自然的滋養下形成自然天成的生存狀態，也形成了崇尚自然、追求愛情和生命自由的民族心性。正是那山水的生境決定了其自由自在的天性，也造就了他們天然本真的藝術，更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他們對自由的終極追求。在美景與歌聲背后，也正是那個時代的特殊性所造就的一個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故事藍本，被壓迫階級、少數民族、女性等多重身份共同塑造了劉三姐這個處于弱勢地位的角色，她成為尋求自由的普通老百姓的代言。所幸，藝術上的探索淡化了意識形態的枯燥，民族風情的展現虛化了階級斗爭的對立，藝術家們讓這一切變得有歌聲、有生命、有歡笑，有你一來我一往的節奏，也有一瀉心中不快的酣暢淋漓，“戴著鐐銬的舞蹈”在此時此地生動無比。

歷史的卷軸徐徐鋪展，劉三姐的故事也隨之走進了21世紀，一個“世界是平的”的世紀，一個高揚著“從民族走向世界”的世紀。2003年3月20日，《印象·劉三姐》山水實景正式在桂林陽朔童山下公演，這個舞臺將世界級的名勝風景——桂林山水風光、世界級的民族文化品牌一“劉三姐”、世界級的藝術大師——張藝謀等三個“世界級”組合在一起，希望用品牌效應創造最大經濟價值?！队∠蟆⑷恪返妹凇坝∠笈衫L畫”，此畫派在世界美術史、電影史上均有深遠影響，畫筆與鏡頭更注重畫面的直觀性，強調色彩和光感，消解細節與敘事，進行純視覺藝術的革命。這場時長70分鐘的演出以自然天成的山水為寫意化的天然背景，調動600多名演員(有近2/3是來自周圍村莊的地地道道、土生土長的農民和漁民)，借助現代化的、魔幻奇特的燈光效果，創造了一場天人合一的視覺盛宴。夜幕下遠山影影綽綽，只有那些或激越或沉凝的舞者通體剔透地展現著少數民族的傳統儀式與藝術特色，而近水成為了倒映民族歌舞表演的鏡面舞臺。漓江牧童、村婦洗衣、漁舟唱晚、江上撒網、耕牛歸家等等這些再平凡不過的生產、生活場景真真正正傳遞出一種生命的信號與氣息，正是這些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實現了生命與族群的延續。

這場盛宴開創了世界和中國山水實景演出的先河，突破了“一面舞臺三面墻”的傳統劇場結構，成為之后《印象-麗江》、《印象·杭州》、《印象·海南島》實景“印象”演出系列的開山鼻祖，在全世界旅游界和商業演出界“一石激起千層浪”。

《印象·劉三姐》淡漠了升天成仙的悲劇性，消解了階級斗爭的尖銳性，卻繼承了音樂風光片的特性，真正應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俗語。同時，它也成為一個長期具有較強市場號召力的高端文化品牌，成為與桂林地區旅游業及民族地區經濟建設息息相關的一種文化現象。這到底是主流文化對民族地域文化的推廣抑或侵蝕?直到5年后的今天尚沒有定論。民族文化的保護與全球化的進程是絕對對立還是可以求同存異?答案依然是眾說紛紜。

只是，在電影《劉三姐》中，我們看到了為自由高歌、向自然致敬的生命張力，那是一種動態之美；在《印象·劉三姐》中，我們看到了這個時代所具有的綜合性和包容性，看到了那一幅幅美得令人窒息的“印象”畫面，為這個急劇變動的時代平添了一分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