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容易

《南方人物周刊》2008年8月第23期的封面是1984年到2004年奧運會期間所有中國奧運冠軍照片的總匯，周刊24期發表了楊錦麟先生對這一封面創意的評論文章《都記住他們不容易》。乍看標題，以為要談的是讓每個人都記住這些奧運冠軍不容易，不過讀完文章發現原意是：“只是不到30年的時間，中國已經產生了136位奧運冠軍，相信2008年北京奧運會還會涌現更多。并不是所有的冠軍都能平步青云、飛黃騰達，也不盡然長久停留在公眾視線內，都記住他們的名字并不容易。”原來文章的意思是說在眾多的中國奧運冠軍中，只有一部分長久地留在了人們的記憶中，很多冠軍后來被漸漸淡忘。每一位奧運冠軍都能為人們記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每個人都記住這些奧運冠軍不容易”，“每一位奧運冠軍都能為人們記住不容易”，文章標題令人誤解的原因在于其中表示總括的副詞“都”。

呂叔湘先生指出“都”作副詞有三種基本意思：總括全部、甚至、已經；表示“總括全部”時，除了問話以外，所總括的對象一般放在“都”前；問話時總括對象在“都”之后。例如：“每個孩子都長得很結實。”“我什么都不要。”“你都去過哪兒?”“老王剛才都說了些什么?”

由于“都”表示“總括全部”，它所指的對象應該是兩個以上的人或事物，即“都”總括的對象數量上必須大于一。在“我把那個蘋果都吃了”“這本書我都看完了”中，盡管“那個蘋果”和“這本書”是單數，但在人們的意識中它們可以分割成更小的單位，即蘋果可以一口一口或一塊一塊地吃，書可以一頁一頁或一章一章地看，同時，“吃”和“看”兩個動作由于可持續、重復，也提供了分割對象的方法，因此可以用“都”總括。但“那本書我都買了”“這個字我都看了”一般不能說，因為“買”這個動作是一次性完成的，不能提供分割對象的方法，因此單數主語“那本書”不能用“都”總括。“看”這個動作雖然可持續重復。但由于單數主語“這個字”本身太細小，不允許再進一步切分為更小的單位，所以也不能用“都”總括。(當然，這里的“都”如果表示“甚至”或“已經”，句子是成立的。)

有一類特殊的陳述句總括對象可以出現在“都”之后，格式是“都+動詞+人稱代詞”。例如：“我都教過他們。”“媽媽都認識他們。”但這種格式有條件限制，即只有主語為單數時，“都”后表示復數的人稱代詞賓語才能成為總括對象。原因如前所述，“都”總括的必須是復數，當句子中僅有“都”后的賓語表示復數時，它就自然地成了總括的對象，而當主語為復數時，人們仍然會把“都”之前的主語優先選擇為總括對象。例如：“我們都教過他們。”“老師們都認識他們。”這兩例中“都”前后的成分都表示多數意義，習慣上把“都”之前的主語“我們”“老師們”理解成總括的對象。

本文討論的句子“都記住他們不容易”，人稱代詞賓語“他們”在“都”之后，“都”前沒有主語，從全文來看，省略的主語理應是復數而不是單數(即不應是“我／你都記住他們不容易”)，標題又沒有其他語義提示，人們自然就把“都”之前的成分(省略了的表示復數的主語)理解為總括對象，即“每個人／人們都記住他們不容易”，而這并不是作者要表達的意思。

“都”表總括時引起的歧義，多源于總括對象不明確，或者說“都”的語義指向存在多種可能。避免歧義的方法是使語義指向單一。例如“蘋果我們都吃了”，“都”的總括義可以分別指向前面的“蘋果”和“我們”，這就造成了歧義，因此可視具體表達需要，把它變成“我們都吃了蘋果”“我們都把蘋果吃了”或“我們把蘋果都吃了”。本文討論的句子也可以運用變換的方法明確語義。例如：“把他們都記住不容易”“他們都被記住不容易”，前者將原句變換成了處置式，“他們”是動詞的處置對象，“都”作為動詞短語“都記住”的修飾成分，總括義明確指向“他們”。后者將原句變換為“被”字句，“都”的總括義指向前面的主語“他們”，句子語義明確。但是傳統上漢語“被”字句多表示不如意，在當代，“被”字句在書面語中有擴大使用范圍的趨勢。“被授予”“被選為”之類的用法常見于報端，不過在一般場合中人們還是習慣只用它表示不如意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