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我六歲。那天晚上,父母不在家。我像只蝸牛蜷縮在厚棉被里。
望著窗外,那黑漆漆的天空里,沒有一顆繁星,沒有一絲月影。豎著耳朵,聽不到一聲犬吠,也沒有一只青蛙的歌唱。我想說話,沒人會聽。我想聽故事,沒人會講。沒有人……
我以為,這是孤獨。原來孤獨如此可怕。
八年后,我十四歲。在校園里快步而行,也沒有人在身邊。但肩上的書包重重的,讓我感到那么實在,腳步輕輕的,讓我感到那么輕快,嘴里一遍遍背誦的課文,讓我感到那么親切。雖然子然一人,卻如此快樂,快樂到天上沒有月亮我卻能畫一個上去的樣子。
突然,我明白了,八年前的那恐懼不叫孤獨。今夜的獨行,才是孤獨。恐懼來自周圍的空虛,而孤獨來自內心的充實。周國平說,“無聊”、“寂寞”、“孤獨”是三種境界,“無聊”是物質上的,“寂寞”是情感上的,而“孤獨”是心靈上的。當我在校園里獨自行走,沒有朋友的陪伴,沒有明月清風的陪伴,的確是孤獨的。但這孤獨來自內心的寧靜,心中有兒時的歡聲笑語,心中有中秋的明月清風,就像納百川之海洋。美或不美,自己心里最清楚。
幾個世紀前的蘇東坡跟朋友爬上赤壁玩耍。他一個人像機靈的猴子般撥開這叢樹木又跳向那叢,扶住這根木樁又踩上那塊巖石,害得“二客不能從也”。他一個人在這深山老林里蹦跳,把朋友甩在了后面,也許還面臨著各種野獸的威脅,他也是孤獨的吧。但其實他心里已滿是朋友的支持,已滿是冒險的快樂,只是這些心思沒人分享罷了。
幾個世紀以后的今天,有個叫王順友的人,也在深山老林里孤獨地行走著。每月他都要兩次徒步在大山里孤身行走360千米,耗時14天,至少要露宿6個晚上。只不過他不是個大文學家,而是個涼山州的苗族郵遞員。從1985年開始,他就在大山里奔波送信。迢迢郵路上,一匹馬,一條路,對抗雪山、深谷、湍流、冰雹、飛石、野獸。他必定是最孤獨的人了,但他愛唱山歌,孤獨反而成為了他口中美麗的音符。因為他心里飽含著對大山里鄉親父老的承諾,對自己神圣職業的敬意和忠誠……
我想梭羅當年在瓦爾登湖畔獨居時也是孤獨的吧,畢竟湖無法與他交談,但他心中不早已充滿湖中游魚的竊竊私語了嗎?就在那湖畔小木屋里,如果沒有孤獨帶給他的冷靜的思考,也一定不會有那本超驗主義的著作。
我想“神七”研究團隊也是孤獨的吧,畢竟那茫茫戈壁上,每天只有無數的計算,無數的測量,無數的實驗,無數的工程,但他們心中難道不是浩渺無垠的星空,不是科學世界的繽紛多彩嗎?就在那春風不度的玉門關外,如果沒有孤獨帶給他們的專心致志,如果沒有耐得住寂寞的執著堅定,也一定不會有那直沖云霄的“神六”、“神七”。
孤獨,就像斷橋邊一枝梅花,在冰封雪飄的冬天,包容千萬個春天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