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看到李義山這句詩的時候就怦然心動,我想撩撥了我心弦的大概就是“紅樓”二字,盡管它和那部擁有盛譽的小說無甚關系。這句詩在某種程序上剛巧可以概括我讀《紅樓夢》的感受——隔著二百余年的歲月審望之,像是隔了層雨簾遙望燈火飄搖的紅樓,印在眼底的是那一抹忽閃忽閃的蒼涼。
《紅樓夢》這般說出名字聞者都該震三震的巨著,不知吸引多少老先生焚膏繼晷日夜鉆研,而我不過幸離襁褓,豈敢對它指手畫腳品頭論足。有它陪伴的時光,便足以讓我銘記。 百無聊賴的初二暑假,在塵埃最深處淘出早年書店搬遷甩賣的一套精裝本《紅樓夢》,自此沒有任何預兆地瘋狂迷戀上那些半文半白的字。盡管那個版本只是羅列異文,且印刷不精詩詞全略,字里行間掩不住的漫溢的美與才情仍讓我心醉神迷。它是深山里荊釵布裙的閨秀,天生麗質難自棄。
整個初三,大大小小的語文考試中我總要在作文里扯上顰兒那一千人。哪管老師在卷頭用紅筆大書“離題太遠”。及至中考前夕天熱難當人心浮躁之時,我竟悠然從圖書館借來本《劉心武揭秘古本<紅樓夢>》,一看便是沒完。到現在回想那個夏天,自己在那本書里醺醺然的模樣仍讓我覺到,那是個美麗的沉溺的姿態。
了無生趣的高一學年,我在那個理科尖子云集的班里只字未提《紅樓夢》。周圍的人讓我覺得他們面孔空洞靈魂蒼白,而自己則像黛玉在元春省親時作賦,滿是長袖難舞的寂寥。
難以排遣的寂寥促使我沉溺于文字世界,某次購書時竟發現初三讀的《揭秘》一書中所述周匯本《八十回石頭記》居然出現在書架上!傾囊抱得美書歸,周汝昌先生五十六年“斥偽返本”之作字字真金,除去續作后的《石頭記》終于以斷臂維納斯之美大放異彩。殘缺并不美,然而美的是讀者自己發散開的聯想。想象作者咬牙忍淚走筆,親手引領至愛走向幻滅,任是鐵石心腸也無法波瀾不驚!
儼然一場輪回,高一暑假沿荒僻小街遛達誤撞進家小書店,竟發現書柜最下層赫然是張愛玲《紅樓夢魘》。這個驚喜,又伴我度過了余下平庸的暑假尾巴。喜歡在密密麻麻的單詞或公式的罅隙舒口氣,捧過《紅樓夢魘》聽張愛玲滔滔論述那些深邃難懂的學術問題,即使不解,心頭亦像有秋草傷花搖曳般清涼。這位遠渡重洋的作家幽幽一嘆:“十年一覺迷考據,贏得紅樓夢魘名。”滿含著愛與凄涼,像雨中一場無絕期的遙望。
《紅樓夢》似是中國文學史上一朵本該屬于未來的奇葩,悠然飄落在風雨如晦的線裝書里,惹人悵望。想起被我盜用為題的義山詩下聯“珠箔飄燈獨自歸”,一如寶玉秋窗風雨夕拜別黛玉的悵惘,也是名著在塵世喧囂中黯然淡出的寂寥。
我唯愿能以真心貼近《紅樓夢》,品悟它岑寂而凄艷的美,不再流于膚淺地與這閱盡人事代謝的經典之作隔雨相望。
評點 程緒濤
本文從一句對自己有所觸動的詩入手,寫出了對《紅樓夢》的深情至愛。沿著時間的縱軸,每個版本都讓作者如此沉迷,讀書到此境界,是真正的書蟲。語言清新淡雅,引用信手拈來,前后呼應的結構使文章于散淡之中見嚴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