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科利爾：改變美國印第安歷史的人

他是人類學家、作家、教育家。在羅斯福新政期間，他被任命為美國聯邦印第安事務局局長。他除了成為美國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印第安事務局局長外，他還是美國歷史上最重要的印第安事務局局長——

一

1919年10月，約翰·科利爾（JohnCollier）應邀前往新墨西哥州的陶斯普韋布勒鎮，拜訪一位名叫馬貝爾道奇（Mabel Dodge）的藝術家朋友。在這里，他第一次接觸到了印第安人。

科利爾與印第安人第一次接觸的細節如何？在現有的中文文獻中，我們難以查閱到那些也許是非常傳神的往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一次接觸，既改變了科利爾的人生軌跡，也改變了美國印第安人的歷史。

科利爾決定深入到美洲印第安人之中。

在此之前，科利爾成長于亞特蘭大市。其父查爾斯·科利爾是亞特蘭大市一位杰出的銀行家和商人，并擔任過該市的市長。科利爾曾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和巴黎的法蘭西學院接受過教育。在哥倫比亞，科利爾開始形成一種社會哲學，這種社會哲學對他日后為美洲印第安人工作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他非常關注工業時代對人類的負面影響。他認為，美國社會正變得過分物質主義、個人主義，因而，他提出美國文化有必要重建集體感和責任感。科利爾的一生致力于實現社會制度在人格建構與重構中的力量。1908年，科利爾撰寫了一篇關于密爾沃基市社會主義市政府的文章，并發表在全國性雜志《哈珀周刊》上。1919年10月，科利爾遷往加利福尼亞，就職于加利福尼亞房屋與移民委員會，該委員會負責組織有關機構訓練有關人員，這些“有關人員”將對移民進行美國化的訓練。

就在這一年，科利爾應邀來到新墨西哥州的一個名叫陶斯普韋布勒的印第安社區，開始了與印第安人的交往。顯然，印第安的歷史與文化極大地吸引了他，他決定留在這個社區。果然，在隨后兩年的大部分時光里，他都在陶斯鎮附近的一個藝術村，研究美國印第安人的歷史及其當代生活。

1921年，當科利爾為了舊金山的一份教職而離開陶斯時，他已經得出了一個不容置疑的結論：印第安人及其文化決不能因白人主流文化的蠶食而遺失！

這意味著：從此時起，科利爾踏上了反對當時美國社會對印第安人的強迫同化與美國化政策的道路。

二

美國實行對印第安人的強迫同化政策由來已久。1887年，美國制定了通過將印第安保留地劃分為若干私有部分的《道斯法案》（Dawes Act）。這一法案雖然強調了個體對于土地的所有權，但是，它卻對印第安人的統一與自治、對印第安人的傳統文化產生了不利影響，其手段是瓦解印第安傳統的公有生活方式，將西方社會加強核心家庭的價值取向，強加于印第安人，真正目的是完成對印第安人的美國化過程。道斯法案的簽訂者道斯先生曾這樣“告誡”印第安人：“為了變得文明、開化，你就必須穿上文明人的衣服，居住在房子里，乘坐馬車，把孩子送到學校，喝威斯忌酒，擁有財產！”

在科利爾看來，《道斯法案》是一個徹底的失敗。1921年后，科利爾開始致力于游說廢除《道斯法案》。他明確提出：在與土著印第安人打交道時，美國主流社會應當接受文化多元主義。

這之后，科利爾作為聯邦印第安政策改革者的形象，出現于美國政壇，這標志著美國印第安事務有了一個轉折點。科利爾直接攻擊美國印第安人事務局。在此之前，公共輿論對于美國印第安人事務局的批評，僅止于指向腐敗與官員的不稱職，而不是其所執行的具體政策。除了攻擊美國印第安人事務局，1923年，科利爾針對自己在印第安社區所看到的貧窮的生活、居住條件，創建了“印第安保護協會”，其目的是保護印第安人的宗教自由和部落財產。

在“印第安保護協會”成立后的十年中，科利爾致力于向那些傷害土著印第安人福祉的法規和政策開戰。他努力的成果之一，是1926——1927年間對美國印第安狀況所做的標志性研究——《印第安的管理問題》，又稱為梅里亞姆（Meriam）報告——于1928年出版。梅里亞姆報告深刻地揭露了聯邦印第安事務的失敗，揭示了聯邦印第安政策如何導致了印第安人的教育、衛生和貧困方面的嚴重問題。由于梅里亞姆報告的問世以及科利爾的不斷努力，印第安事務再次成為擺在聯邦政府面前的一個突出問題。

1929年10月，華爾街股市大崩盤，一場規模空前的經濟危機首先向美國，隨后向整個資本主義世界席卷而來。在美國，包括土著印第安人在內的大多數人面臨著突然惡化的生活和經濟條件。危機中的美國政府在總統胡佛的主導下，曾整頓印第安事務局并為印第安人的生活提供了一些資金支持，然而，持久的聯邦印第安政策改革并沒有出現。1932年，當卓有遠見的富蘭克林·羅斯福當選為新一屆美國總統時，作為一個銳意改革的總統，他于1933年任命科利爾為新的聯邦印第安事務局局長。為了緩和經濟大蕭條帶來的沖突，科利爾成立了印第安平民保護團。這一組織為印第安人提供了一些就業機會。

為了克服危機，擺脫困境，實現經濟復興，羅斯福開始實施“新政”。與此同時，科利爾也推出了自己的印第安新政。1934年，科利爾的改革理念變為法律——美國國會于1934年通過了《印第安重組方案》。該法案也被稱為《韋納—霍華德法德》（Wheeler-Howard Act），它徹底顛覆了《道斯法案》。

《印第安重組方案》成為最有影響力和持久性的美國聯邦印第安政策立法之一。它扭轉了持續50年的同化政策，強調返還社區印第安人的土地。它的主要內容包括：鼓勵印第安人創建部落政府；印第安部落有權立法，有權自治，有權成立部落公司；聯邦政府為印第安人開辦部落企業公司提供資金；為年輕的美國印第安人的高等教育提供經費；為大學或者職業學校的印第安教育項目的費用提供貸款……

事實上，從1887年《道斯法案》確立到1934年《印第安重組方案》通過，已有九千萬公頃原本由美國聯邦法律明確規定屬于印第安部落的土地，通過該法案而被美國政府拿走。幸運的是，科利爾的印第安新政，較為有效地扭轉了這一局面。

此外，科利爾還確立了允許美國內政部與州政府簽訂合同、共同努力分擔印第安人社會和經濟福祉責任的約翰遜奧馬利（Johnson-O'Malley）法案。

雖然科利爾為保護印第安人的權利和利益而努力，但他的印第安新政政策贏得的并非全是贊譽。美國印第安保護協會的批評者指責科利爾，稱他沒有讓印第安人自己在形成決策的過程中做主；有些部落婦女的權利不是增加而是降低了。而既便是印第安人，也表露出了這樣的看法：無論是剝奪印第安人的權利還是給予印第安人權利，都是白人們的家長式節目，是聯邦政府強加給他們的，事實上，他們根本不可能當家作主。

但不論怎樣，科利爾還是得到了許多印第安人的感激和贊美。安東尼奧·盧漢稱：“在科利爾那里，我們找到了一個真正的朋友！他是真正地喜歡印第安人。過去，我們的歷任局長們是與我們背道而馳的，他們竭力阻止我們的儀式舞蹈，阻止我們的宗教。說我們的生活方式不好，說我們的道德敗壞，然后將這些東西寫成文字。他們差不多毀滅了我們。但是，科利爾和印第安保護協會，為我們而戰斗！他拯救了我們！他面向遙遠的未來，好像在我們周圍樹起了一道保護我們的高墻。《韋納—霍華德法案》就是這樣的一堵高墻……”

1945年，科利爾辭去了印第安事務局局長的職務。他在這個職位上工作了12年，是美國歷史上在此職位任期最長的人。此后，他仍然擔任全國印第安人研究所所長和社會學教授。

科利爾于84歲那年離開人世。他去世于新墨西哥州的陶斯鎮——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觸到印第安人。

三

事實上，科利爾不僅是一個改革家，還是一位杰出的人類學家、社會學家、作家和教育家。在研究改善印第安人與非印第安人之間的關系時，他認為研究的結果必須能為實踐者付諸實踐，并被實踐者的經驗所檢驗。他把這種實踐者在行動中為解決自身問題而參與進行的研究，稱為行動研究。

值得一提的是，科利爾的第二位妻子Laura Thompson（1905-2000）是一位心理學家。20世紀40年代，她與著名的美國心理學家勒溫（Lewin）共同參與了許多由科利爾發起的、關于印第安人的行動研究。

所謂行動研究，是一種充滿美國實用主義色彩的社會研究方法，產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后的美國。行動研究的產生，是因為人們看到傳統的應用科學方法已無法解決急迫的實踐問題。例如，從1933年起，印第安人服務組織采用傳統的調查方法，在許多美國印第安人保留地實施了若干項跨學科研究課題。其結果是除了增加印第安人的反感之外，對于問題的解決，幾乎沒有什么作用。那么，如何克服這種局面呢？

時任印第安人事務局局長的科利爾敦促“印第安人人格研究課題組”的成員，采用行動研究的技術進行實驗，并設計一種能夠將當地的印第安人和“印第安人服務組織”的人員都納為研究力量的研究方法。這就是說，科利爾是為了解決急迫的實踐問題，而要求學者們設計和實施行動研究的。

行動研究后來對社會學、教育學、心理學都產生過重大影響。顯然，在行動研究的誕生過程中，科利爾扮演了導演和催化劑的角色。勒溫認為：行動研究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將科學研究者與實際工作者的智慧與能力結合起來以解決某一問題；心理學家約翰·埃里奧特則認為行動研究是對社會情境的研究，是從改善社會情境中行動質量的角度來進行研究的一種研究取向；心理學家凱米斯認為行動研究是由社會情境(包括教育情境)的參加者，為提高對所從事的社會或教育實踐的理性認識，為加深對實踐活動及其依賴的背景的理解，而進行的反思研究。

無論是科利爾所領導的行動研究，還是心理學家勒溫所設計的行動研究，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即將學者、官員和實踐者三種力量有機地整合為一體。這是一個巨大的創新。在這一個過程中，科利爾不僅顯示出他作為一個社會改革家的視野與膽略，同時也顯示出一個社會學家與人類學家深厚的理論素養。他將學者的學識與改革家的使命感和膽識結合起來。在這方面，他所達到的高度足以令后人仰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