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死首丘”之“首”歷來學者大多解釋成“頭向著”。2009年第1期《語文建設》《“狐死首丘”新解》一文提出了另一觀點,認為“首”并非用作動詞,而是“首個、第一個”之義,用作定語;認為“首丘”即是“(生活過的)第一座山丘”。筆者認為此解存在未安之處。
首先。“狐死首丘”語出《楚辭-哀郢》“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亦見《淮南子·說林訓》“鳥飛反鄉,兔走歸窟,狐死首丘,寒將翔水,各哀其所生”,《文子·上德》“飛鳥反鄉,兔走歸窟,狐死首丘,寒螢得木,各依其所生也”。顯而易見,“首”與“反”“歸”“翔”“得”等詞的詞性相同,只能是動詞“頭著向、向”,不可能是形容詞“首個、第一個”。《廣雅·釋詁四》:“面、首,向也。”王念孫疏證:“面向為面,首向為首。”“首”作動詞“朝向”在古文中不乏其例,如《史記·淮陰侯列傳》:“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驛兵,北首燕路,而后遣辯士奉咫尺之書。”張守節正義:“首音狩,向也。”《文選·神女賦》,“歡情未接,將辭而去,遷延引身,不可親附,似逝未行,中若相首。”李善注引《廣雅》日:“首,向也。”
其次,《札記·檀弓上》“大公封于營丘,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君子曰:‘樂,樂其所自生,禮不忘其本。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說文解字·犬部》“狐,枝獸也,鬼所乘之,有三德,其色中和,小前大后,死則丘首。”《“狐死首丘”新解》舉上述二例,說“首丘”可以作“丘首”,正如“中河”“樹桑”之類,認為“如果‘首’字是動詞的話,‘丘首’就是一種賓動語序。而先秦時代的漢語基本上采用動賓語序的,只有代詞賓語可以有條件地前置,‘丘首’顯然沒有賓語前置的條件”。這樣的說法也是不正確的。先看鄭玄注:“正丘首,正首丘也。”乃是“正首而向丘”也。這更進一步說明“首”在這里名詞用作動詞,釋為“向”。
再次,古人為表達對國家或故鄉的依戀懷念之情,常常借他物以自比,例如上面所舉《文子·上德》:“飛鳥反鄉,兔走歸窟,狐死首丘,寒螢得木,各依其所生也。”再如《文選·行行重行行》“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歸有光《婁曲新居記》:(余)有感于昔之人發憤伉志,爭功名于萬里之外,乃至白頭顧念,忽有首丘依風之感,因以嘆夫漂漂者,何所極也。這里“首丘依風之感”乃是懷念故鄉之感也,“首丘依風”借以比喻此種懷念和依戀之情。值得注意的是:“首丘依風”是并列的兩個動賓結構,“首”和“依”皆為動詞,“首丘”并非偏正詞組。“丘”借以比喻故鄉,“首丘”借以比喻懷念故鄉故土。
第四,隨著語言的發展變化,“狐死首丘”逐漸衍生出“狐首”“首丘”“丘首”三個獨立的詞語。劉潔修《漢語成語考釋詞典》已經明白指出“狐死首丘”可省作這三個詞,而這三個詞并不能單一地從字面上去理解其意義,因為出自典故的詞語并不僅僅表達字面義,例如上面所舉的“依風”,由于它出自“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所以人們知道它比喻人懷念故土的情結。同樣,離開“狐死首丘”單獨分析“狐首”“首丘”“丘首”的“首”的意義,難免誤會“狐死首丘”的“首”的真正意思。唐范攄《云溪友議》卷一:“陶得書悸赧,方有狐首之思。”如果單從字面意義去理解“狐首”,豈不鬧出笑話?《“狐死首丘”新解》所舉曹操《卻東西門行》“冉冉老將至,何時返故鄉?神龍藏深泉,猛獸步高岡。狐死歸首丘,故鄉安可忘”,《南史》卷十六“終假道自歸首丘之義也”,《廣東通志》卷六十“今年七十有二矣,將歸首丘,素愿乃酬,豈非平生一快事哉”,《具茨集·文集》卷七“靈其遄歸,首丘是依”,都是用“首丘”的比喻義,不能因為“首丘”前有動詞“歸”和“依”就判定“狐死首丘”之“首”指“首個、第一個”。同樣,古人“丘首”“首丘”多與歸葬連言,不能因為二詞是“慰”“正”“遂”等的中心語而誤解“狐死首丘”之“首”的真正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