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的廬山會議,彭德懷因上書毛澤東被打成“反黨集團”的頭子,這一冤案在1981年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已經得到平反。但是,彭德懷與1955年被定為“高崗,饒漱石反黨集團”的關系卻一直未得到澄清(有關“高,饒反黨集團”的來龍去脈,請見拙作《國史札記——事件篇》2008年8月東方出版中心出版)。
1980年3月19日,鄧小平在談到“高,饒問題”時說,高崗“有四個大區的支持”(指東北是高崗自己,華東有饒漱石,中南有林彪,西北有彭德懷),這就暗含著高崗當年反對劉少奇的活動得到了彭德懷的支持。當然,這個說法的第一人并不是鄧小平。事情要追溯到1959年的廬山會議,當時,毛澤東在批彭德懷時,就曾說:“高饒集團是在1953年嘛!形成這個集團的時候,是在抗美援朝的期間,1951至1953年三年形成的。我們知道彭德懷是陷得相當深的,那時是保護過關。是高饒聯盟,還是高彭聯盟?”(李銳著:《廬山會議實錄》,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第287—288頁)此后,1962年1月27日,劉少奇在七千人大會上講到不能為彭德懷的“右傾機會主義”平反時更說:“到底是高饒聯盟,還是高彭聯盟呢?恐怕是彭高聯盟。”
眾所周知,1962年6月,彭德懷為了對廬山會議強加給他的種種罪名進行辯誣,曾向毛澤東和中共中央上送了一份長達82000字的申訴書(后被稱為“八萬言書”,“翻案書”),內容分為五個部分:“關于廬山會議問題”;“關于高饒聯盟問題”;“我同外國人的一些接觸過程”;“我的歷史過程及其幾個問題”;“關于軍事路線問題”。1993年,由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的《彭德懷傳》的第681頁中說:“這封長信,第一部分的主要內容和第四部分的大部分內容已于1981年12月整理出版的《彭德懷自述》一書中披露。”而正是這個涉及“高彭聯盟”甚至是“彭高聯盟”的部分未予收入。為還歷史的本來面目,現將彭德懷“八萬言書”中關于他與高崗交往的過程摘抄于后:
第一次是1951年1月,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進行第三次戰役結束以后,高崗以中共中央軍委會代表的身份出席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高級干部會議,會后,高崗在與彭談話時,突然把話題轉到彭真在東北犯錯誤的事,緊接著說彭真“是接受了少奇同志的‘和平民主新階段’,幻想國民黨不會進攻,以后國民黨進攻了,又幻想抵(抗)一下就會和平,這就完全陷入被動”。彭回應說:“少奇同志對革命是忠心耿耿的,他論‘和平民主新階段’講過了一點份,有時也有一點偏。”
第二次是1952年4月底在沈陽,高崗向彭“說了斯大林和蘇共中央是如何接待他的,又說斯大林怎么拉他看電影,還說‘斯大林是不喜歡劉(指少奇同志)的,同時對周(指恩來同志)的不積極抗美援朝也是不喜歡的。’我說,那就不是事實,誰喜歡誰關系不大,只要中國人民喜歡就行。高又說,周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事務主義,政治路線不明確,對于抗美援朝這樣大的事情沒有個全面計劃,只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一切事務都是被動的,毛主席也不喜歡他。我說,周公這個人,吃得少做得多,耐勞耐怨,平易近人,在中國知識分子階層中,有廣泛的人事關系。至于工作上有事務主義,是他的缺點。高又說:‘斯大林要撤彭德懷的職。’我說:‘這可能是第五次戰役第二階段沒有打好的原故吧。我現在很疲勞,撤銷我志愿軍的職務休息一下也好。”’
第三次是“1952年夏天,我在北京醫院割瘤子出院以后,就住到中南海了。當時中央書記處有人提出要我當參謀總長(可能是恩來同志提的),我當時拒絕了這個工作。……因此我向主席提議讓高崗來當參謀總長。同時也提出鄧小平同志,因為他同軍隊內的聯系比較多些。當時主席是稱贊了鄧小平同志,并說因工作情況抽不出來。……當時主席問我:‘高崗這個人就沒有缺點嗎?’我說,高崗就是對犯過錯誤的同志視惡如仇,在這個問題上他有狹隘性。”
第四次,“大概在1953年9月4日左右……高崗來我處,談了些財經會議的經過。他說:‘過去財政問題上有許多錯誤,對薄一波同志進行了嚴厲的批評和斗爭。可是他坐在那里好像滿不在乎,看來對人民沒有什么感情。’我說對于財經工作我們現在的經驗還很少,還需要相當時間才能把經驗積累起來。高又問我對財經工作有什么意見沒有?我說:沒有摸過,外行。”
第五次,“在1953年12月里(大概時間),軍委準備開一次軍隊系統黨的高級干部會議。軍委會準備的報告草案,在主席處進行了討論。在討論時,高崗說這個報告草案沒有思想性。主席當時指示‘以彭為主,請高加以修改。’我當時表示以高為主(高當時也是軍委副主席),我參加。最后主席又重復說:‘還是以彭為主吧。”’大約過了三天時間,彭到了高崗家里,準備看一看修改的怎么樣了。高說還沒有看,“接著高又把小桌上放的是什么文件給我介紹了一下。其中有少奇同志在天津的講話,華北土地工作會議講話和少奇同志在延安作的‘關于和平民主新階段’的講話記錄等。他問我看過這些文件沒有?我說,沒有看過,現在的文件實在太多了。但是少奇同志在天津的講話我聽某某同志提起過,‘有點偏’。高接著說,是呀!偏到資本家那邊去了。他又說讓我看看這些文件。我說,現在沒有時間看”。
“可是,第二天高崗帶著秘書到了我的住處。他一進門就說‘對報告草案沒有多少修改,今天談了以后再修改。’……他在這里又提起少奇同志來,他說:‘劉少奇這個攤攤在七大時就安排好了,說什么劉為白區的領袖,這就是說毛主席只是蘇區和紅軍的領袖,你看這樣還像話嗎?他把劉瀾濤安在華北,某某某安在華東,林楓安在東北,有朝一日他就要篡黨,取毛而代之。’我當時說,不會的,有毛主席在,誰也篡不了黨。高說毛主席去重慶談判回延安后,身體很不好,那時真危險啊!我說,少奇同志對毛主席是絕對忠誠的。我當時并舉了一個例子來說明少奇同志的可靠。那是1937年,我和少奇同志由臨汾回延安開會,在運城兵站住了一晚。當時少奇同志給我介紹了毛主席的思想方法及工作能力,那次對我印象極深。高又說,此一時,彼一時,難道‘和平民主新階段’的講話也是主席的意思嗎?我說那次講話,少奇同志是‘走了一點火’。高又繼續說,天津講話站在資本家那邊去了,難道也是主席的意思嗎?也是‘走了一點火’嗎?他又舉少奇同志的講話來作例子說,‘軍隊干部在戰爭時期是要坐第一排的,現在是和平民主新階段時期,就要讓別人坐第一排了,難道這也是對的嗎?’我插話說有些老干部當時聽了很不舒服,其實那是打譬喻說的。高搶著說:‘這不是走火,也不是譬喻打的不好,而是有意打擊老干部。劉的講話是影響了華北和東北的工作,松懈了戰爭準備。’我說,你有機會時,可以在書記處把你的這些意見說一說,或者個別向主席談一談。高說,還不是時候,只要自己心里有個底就行了。我當時對高崗的這些話也產生點懷疑,但是當時沒有向他提出來,事后又沒有及時向中央反映,這是嚴重錯誤。高崗又提到了中央決定增補中央候補委員,說軍隊方面大概是五個人,并問我哪些同志合適?又說某某和某某看來是可以的。我說某某可以考慮,但是具體名單須同軍委副主席們商量后再報給中央吧。”
接著,彭德懷講述了他與高崗發生的一次爭執。彭寫道:
1953年12月,正在召開軍隊系統的高干會議期間,我參加了由主席在頤年堂召開的一次會議。主席在會上提出,他外出后誰人主持日常工作?少奇同志首先提出:“主席外出后的日常工作由書記處同志輪流主持。”并提議由周恩來同志主持。周恩來同志再三推辭。高崗贊成“由書記處同志輪流主持。”朱德同志也說“由書記處同志輪流主持。”我第五個發言,當時我很激動,心里想:就是輪流的話,輪到你朱總司令或高崗時,就敢肯定不出問題嗎?所以我當時說:我不贊成日常工作輪流主持,因為日常工作事情多,如果沒有一個同志認真來研究是不行的,日常工作仍應由少奇同志來主持。主席當時說:“怎么樣?還是少奇同志主持吧。”當時少奇同志仍在推辭。我說,這又不是寫文章有稿費,還有什么推辭的呢?最后,少奇同志同意自己來主持了。
第二天晚飯后,高崗來到我處,他的臉色很難看,似乎在生氣。他先問了問高干會議的情況,然后就轉到了昨天在主席處開會的上面來,他說:“你昨天為什么贊成由劉少奇代理,而不同意我的意見呢(或者說是由他代理,而我沒聽清楚)?”他說這話的時候,看來是責問我的樣子。我當時就冒火了,突然說:“這是我個人的認識!”他見當時沒有什么便宜可得,也氣勢洶洶地走了。我當時想,這次得罪了他,以后不會再來了,不來拉倒!因為我素有一個不怕得罪人的壞習慣。
彭德懷檢討自己對高崗攻擊劉少奇的一些不尋常的言語,沒有及時“向主席和中央匯報,這是一個重大的錯誤”。
基于上述,彭德懷對“高彭聯盟”,“彭高聯盟”的說法明確表示不能接受,認為與事實不符。他以沉痛的心情向中央申明:
以上我同高崗來往的經過和談話,是抱著以對黨忠實的態度來回憶和寫出來的,自問是真實的,可以作為中央對這個問題分析的參考。再者,揭露高饒反黨聯盟的是陳云同志,他可能了解其中底細,因此陳云同志是最好的見證人。鄧小平同志是第一個到我處談高饒聯盟問題的(關于鄧小平找彭談話的情況,彭德懷回憶說,在高干會議結束前一兩天的時候,鄧小平同志來到我處,即提出了高饒反黨聯盟問題,問我的看法怎樣?我當時就把高崗近來的大概情況如實告訴了鄧小平同志。),看我當時是否將高崗的言論和行動向鄧小平同志作了如實反映的?而且在高饒反黨聯盟未被揭露以前,主席外出時,我就反對書記處工作輪流主持,而同意少奇同志主持,這也可以說明我究竟同高崗有什么關系,事情也比較明白。
筆者所以引用如此多的文字,目的是要還彭德懷這位從國內戰爭、抗日戰爭到抗美援朝戰爭功勛卓著,一生光明磊落,剛直不阿的共和國元帥一個政治上的清白。弄清這一歷史事實,也向人們表明中共歷史上的黨內斗爭,教訓多多。
(責任編輯 蕭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