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宏昌是安徽小崗村的前村長。當他給我們談起鳳陽縣燃燈寺水庫綜合治理的故事時,至今還十分激動。他說,那事兒,大了。它不光牽扯到一個小崗村,不光牽扯到一個小溪河鎮,直接影響到鳳陽縣東部缺水地區的小溪河、石門山、黃泥鋪、董鋪、燃燈和紅心六個鄉鎮農戶的用水。水庫還是“大躍進”的一九五八年上的馬,一九七九年建成。距今已是二十多年,因為長年失修,工程設施嚴重老化,啟閉的設備已銹跡斑斑,許多渠道嚴重淤堵,坍塌,跑冒滴漏。可它是周邊十多萬畝農田的生命工程和致富工程啊!再不治理,便嚴重危及十幾萬農戶生活的提高和生產的發展。
嚴宏昌說,他在當省人大代表時,就曾為此提交過專門的議案;在當縣政協委員時,也遞交過專門的提案。
“可是,不知寫過多少提案和議案了,當時這事看不出進展。誰知,等到我啥也不是了,這事卻突然有了眉目。”
他說那是二〇〇二年元旦的前夕,何效平、孔少林兩位副縣長,和縣水務局副局長朱士銀,三人心急火燎地找到他,說:“快,一道進京!”
開始他不知啥事急成這樣子,一了解,沒法不讓人高興。原來當初他的那些議案和提案,最后都集中到了省水利廳,省廳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研究后,認為燃燈寺水庫灌區工程確實也已經需要綜合治理了,于是決定將這一項目直接報到國家水利部,請求幫助解決。
嚴宏昌當時覺得挺好笑,如今不當村長了,卻辦起了比小崗村、比小溪河鎮都大的大事來了!他簡單地準備了幾件衣服,揣上一千塊錢,跟著他們就出門了。
嚴宏昌和三位縣局領導趕到北京時,才知道分別趕去的還有省廳的四位領導,滁州市的三位領導,當天他們都下榻在離水利部不遠的白云賓館。
為了燃燈寺水庫灌區的綜合治理,省、市、縣一下來了這么多領導,足見對這事的重視。嚴宏昌心里想,自己多年的這個夙愿終于要實現了。他真的替皖東地區十幾萬農民感到高興啊!
第二天,一上班,大家就一起趕往水利部。也許向部領導反映問題不需要上去這么多人,僅省、市兩級水利部門就來了七位領導,鳳陽縣還來了兩位副縣長;也許認為嚴宏昌是農民,而朱士銀也只是個副科級干部,兩人摻和在一起不適合,總之,領導們要朱士銀和嚴宏昌就在外面等著,沒讓進去。
嚴宏昌的自尊心多少有些受傷,他不明白:既然用不著自己直接反映問題,為什么又要把他從大老遠的小崗村喊來京城呢?
可是,省、市、縣三級領導進去也沒反映成問題,剛進去,很快就出來了。說這事部里不接待。因為水利部每年只能解決有限的幾個水庫灌區的治理問題,頭年才幫安徽肥東縣解決了一個水庫的項目,鳳陽燃燈寺水庫即便需要治理,至少也要等到四年之后,才有可能輪到這事。
嚴宏昌聽了,更加郁悶。既然幾分鐘就可以了解到的情況,干嘛不通過電話事先問一問?一下跑來這么多人,浪費了大家的時間,更浪費了國家的銀子。
結果白跑了一趟,領導們便打算上街買點兒東西,就打道回府。何效平和孔少林兩位副縣長問嚴宏昌:“你是不是也馬上回去?”
嚴宏昌想,好不容易來趟京城,就說:“我還準備看看朋友,暫不回去。”
朱士銀因為女兒在北京上學,也說:“老嚴不急著回去,我也不忙,抽空去看看女兒。”
就這樣,省、市、縣三撥人馬,各奔東西,只為嚴宏昌和朱士銀預付了一天的房間費,別的一切全由二人自理。朱士銀雖說是個水務局副局長的官兒,畢竟只是副科待遇,和嚴宏昌一樣住不起白云賓館這樣的飯店,和嚴宏昌一商量,第二天,二人一塊兒轉移到了萬壽路附近原國家農委大院的一個地下室招待所。
嚴宏昌所以建議搬到這個大院來住,是因為《農民日報》總編輯張廣友就住在里面。這些年,張廣友常代表萬里去看望小崗人,現在自己來京了,是一定要去拜訪張總編的。可是不巧,一連找了兩次,張總編都不在家,嚴宏昌感到非常的遺憾。 朱士銀主要分管水庫與灌區工程,又是個想干點事的人,跑到北京,雖看了女兒,但水庫之事毫無進展,他顯然有點不甘心地對嚴宏昌說:“我們真的就這樣白跑一趟?沒有一點辦法了?這樣回去怎么交代?”
嚴宏昌說:“領導都不當一回事,我們又能怎么辦?”
朱士銀嘆了一口氣,說:“咱倆都是燃燈寺水庫灌區的人,守著個大水庫,年年缺水,年年收癟稻,咱就不能替父老鄉親做點好事嗎?”
嚴宏昌自從不干村長以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確實很少再去考慮“宏大”的話題。這次跟來,除做個“隨從”,他來北京也只是想輕松一下。然而,此刻,他卻冷不防被朱士銀這句熱心熱腸子的話,硬硬地撞了一下,不由抬起頭,認真地看了一眼朱士銀。
“你倒是說話呀”,朱士銀見嚴宏昌躺在床上望著他,不言語。
這時嚴宏昌翻身坐起來,又認真看了朱士銀一眼。雖還是沒有說話,卻已經變得激動起來。他何嘗不想為父老鄉親把這件實事做好呢!否則,每次人大、政協開會,他就不會提那些議案和提案了。他知道,這項治理工程少說也要兩三千萬,鳳陽縣、滁州市沒這個財力,省廳需要花錢的地方又太多,他提了,也是白提,可一想到當了一回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就應該為父老鄉親“代表”一把,“政協”一回,管用不管用,那不是他考慮的,他就是要說,就是要喊,要叫!
朱士銀忍不住失望地說:“那我們上街再逛一天,后天回去吧。”
嚴宏昌終于說話了。他忽然問朱士銀:“你身上還有多少錢?”這時的嚴宏昌,已經感到有一股久違了的激情正在猛力地沖撞著自己;當年鬧包干時的那種拼命的勁頭,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我還有四五百塊。”朱士銀說。他不知道嚴宏昌怎么問起錢的事。
“那就試一試!”
“怎么試?”
嚴宏昌胸有成竹地說:“我身上也還有幾百塊,現在咱就開始省著用;明天再去水利部。”
朱士銀說:“領導不都找過了,進去就被打發出來了,我們還要再去嗎?”
嚴宏昌說:“他們去,是他們去;當時我們不是沒進去么?成不成,這事是水利部在管,我們總得問個明白,這其中到底有哪些程序,鬧清楚了,下一步才好進行。”
嚴宏昌分析得有些道理,朱士銀還是有點猶豫。
第二天,一上班,二人就趕到了國家水利部。雖然順利地進了水利部的大門,卻被辦公廳的同志攔住,他們有些奇隆:“你們安徽的一些領導昨天都來過了,情況已經說明了,這事不行。走吧,走吧!”
嚴宏昌說:“我找部長只說兩分鐘的話。”
“找部長?你要找部長?誰都可以隨隨便便找部長,那部長還能干工作嗎?”辦公廳的同志不耐煩地揮著手。“這不可能,走,走,走!”
嚴宏昌順手從辦公桌上取過一支筆,又拿起一張紙,很快寫了一行字:“我來自安徽省小崗村,我叫嚴宏昌,請首長能耽誤五分鐘,給你匯報一點事情。”
他寫好,又認真折疊了一下,遞給那位同志,懇求道:“麻煩你,請你遞給部長。”
對方將字條丟在桌上,看也不看地說:“這是不可以的。”
嚴宏昌見對方這樣講話,干脆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招呼朱士銀也找個地方坐下來。然后,態度誠懇地說道:“我只是想請你幫這一個忙,不會為難你的。如果首長愿意見,我們就在這里等;如果實在不方便或不愿意,我們馬上走人。”
對方看了看字條,尋思片刻,說:“我拿去試試。”說罷就從邊門走進一個房間。
很快,那個同志就出來了,他的身后跟出了另外一個男人,嚴宏昌心想,這八成就是部長。
果然是部長!
部長笑容滿面地朝嚴宏昌走過來,熱情地問:“你就是鳳陽縣小崗村的嚴宏昌?”
嚴宏昌點頭稱是。
部長招呼嚴宏昌和朱士銀進去坐。在部長辦公室,嚴宏昌開門見山地把有關燃燈寺水庫灌區的情況作了簡單地匯報。
部長聽完后,說:“部里確實年年都有這方面的指標,可現在已經到年底了,實在沒有辦法了。”
“明年呢?”嚴宏昌不放過一切可能的機會,問部長,“明年能不能考慮呢?”
部長笑了:“即便是明年安排,也要得到國家項目規劃部門的批準呀!”
嚴宏昌一聽,這事還有一線希望!他高興地告別了部長,走出水利部,然后毫不心疼地攔了一輛出租車,他要立刻去找那個管審批立項的規劃部門。正好這位司機知道那個地方在哪兒,這樣,二人接下來就到了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
開始,門衛連這座大樓的大門也不準他們進。嚴宏昌解釋了一番,才讓登記進去。二人進了大門,正準備上電梯,又被兩個戰士阻止,不允許他們上樓。
“你們找誰?”戰士的態度很和藹,卻明顯帶有幾分質疑。
嚴宏昌說:“找這里的領導。”
“具體找誰?”戰士問,“我可以先幫你們聯系。”
嚴宏昌說不出具體的名字,戰士就不讓他們上樓。怎么解釋,怎么說明,都沒用。就在雙方僵持之際,從電梯里走出來一個人,那人被嚴宏昌一口安徽鳳陽的口音吸引,打量了一眼嚴宏昌,就走過來,不無意外地問道:“你是小崗村的嚴宏昌嗎?”
“我是。”嚴宏昌說,他這才注意從電梯里走出來的這個人,有些眼熟。
來人問嚴宏昌:“你準備找誰?”
戰士把話接過去,叫了一聲“杜主任”。就在戰士說明情況的時候,嚴宏昌陡然想起來了,這個“杜主任”,他曾經在杜老—一原中共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杜潤生的家里見到過,那時,這位“杜主任”還十分認真地向他了解了小崗村的情況。他想不到杜主任的記性這么好,而且,這么巧,他碰到的這個人。就是國家發改委的杜鷹。
杜鷹把二人領到自己辦公室,嚴宏昌于是把燃燈寺水庫的情況作了一番匯報。杜鷹聽得很認真,但最后也只能說:“到年底了,不行了。”
“明年呢?”嚴宏昌又盯住不放。
杜鷹說:“明年也得按程序報上來。主要還是錢的問題,你們得找財政部。”
嚴宏昌這下犯了愁:“到財政部要找哪一位領導才行呢?”
杜鷹問嚴宏昌,財政部認識誰?嚴宏昌回憶了一下,說:“我只認識一個叫程微的女同志,她去過小崗,我接待過。”
杜鷹一聽,高興地說:“那就行,我認識的人還不如程微當家,你們就找她。”
告別了杜鷹后,已臨近中午,二人就在街上隨便吃了一點東西,這時嚴宏昌把他的“聯絡圖”掏了出來。這是他的一個習慣。這么多年了,凡是在小崗認識的,或是外出開會辦事時結識的,只要是他認為今后會對小崗或自己有好處的官員、專家、學者和記者,他都會把他(她)們的名字和聯系方式,抄在這個本子上。他把這些視為自己的財富。
現在,嚴宏昌很容易就找到了程微的手機號碼,并把電話打了過去。
當時程微正在醫院吊水,嚴宏昌帶著朱士銀趕到醫院去看她,問候了一番后,嚴宏昌就把此行的目的說了出來。
程微對小崗村,以及對小崗村周圍農村的發展,也非常關心,不過她為難地說:“我們財政部的錢確實是多,但也不能隨隨便便往下撥。你們的這個項目,必須要有全國人大分管農業的副委員長批示才成。”
嚴宏昌一聽,心中不覺一沉,只差沒有喊出聲。分明是越找麻煩越大了。不由搔了搔頭皮。 朱士銀更是暗下嘆氣。他跟著嚴宏昌一直沒說話,也插不上話,只感到越找,官越大,想不到這事還得驚動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他一個小小的副科干部,平日去見縣長、副縣長還有些難,現在要找這么大個官,他是一點法兒、一點轍兒都沒有。
他幾乎是絕望地看著嚴宏昌。
離開醫院,來到大街上,嚴宏昌又掏出了他的那個小本子,仔細地翻找著。
朱士銀驚詫地問:“全國人大你也有認識的人?”
嚴宏昌沒有理他,仔細地來回翻找。
突然,嚴宏昌驚喜地叫了一聲,說:“找到了!柳隨年去過小崗,我接待過,這里有他的電話號碼!”
“柳隨年是誰呀?”朱士銀茫然地問。
“原是物資部部長,在人大管過財經,現在估計就是在管農業和農村工作。”嚴宏昌回憶說。
朱士銀簡直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嚴宏昌:“他的電話你也有?他會見我們嗎?”
嚴宏昌毫不猶豫地把電話打了過去,自報家門后,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電話的那頭馬上就傳來了柳隨年的問話聲:“你什么時候來的?”
嚴宏昌激動地說:“到北京已經幾天了。我想直接向您匯報一件事情,不知您是不是有時間?”
“行”,柳隨年爽快地答應了。“明天吧,明天上午你來中南海西門,到了以后,叫門衛給我打個電話,我會給門衛打招呼,你就直接到辦公室找我。”
嚴宏昌把通話的情況告訴了朱士銀,朱士銀興奮得跳起來。
第三天,二人來到柳隨年說的那個大門口,請門衛把電話打進去通報一下,里面回了話,才知道,情況已有了變化,柳隨年臨時有事,去了釣魚臺國賓館。
直等到中午時分,嚴宏昌才給柳隨年的家里去電話,想不到,那邊接電話的正是柳隨年,原來他已到了家。
“來吧!來我家。”柳隨年熱情地說,同時詳細告訴了住址。二人買了點香蕉和蘋果,又抱了一個哈密瓜,趕忙乘車攆過去。
柳隨年聽了嚴宏昌的介紹,覺得他反映的問題也確實需要解決,想了想,爽快地說:“這樣吧,我給你寫封信”,說著,便伏案寫起來。一會兒,信就寫好了,他又看了一遍,放人信封后,交給嚴宏昌。
嚴宏昌接過信,激動地連聲道謝。
兩人走出大門時,柳隨年關照道:“如果不行,你再來找我。”
嚴宏昌非常感動,興奮地說:“柳老,有你這封信肯定行了。你的信不行,那找誰才行呢!”
誰知,柳隨年回答得很認真:“如果有問題,我還可以找總理。”
嚴宏昌認為這不過是柳老的一句玩笑話。中國有兩三千個縣,鳳陽縣一個水庫工程的改造,已經驚動了這么多高層官員,想都不敢想還需要一個大國的總理過問。
短短的兩天時間,事情就取得如此重大的進展,兩人都高興得不得了,雖然手頭上并不寬裕,還是決定要慶祝一下子。于是兩人跑到附近的一家飯館,美美地吃了一頓。席間,朱士銀無限感慨地說:“我一個小小的‘縣局’,這次跟著你宏昌算是開了眼界,一家伙見到這么多的京官,高官,不虛此行啊!看來這事真的是有希望了!”
二人回到地下室,發現整個招待所里空空蕩蕩,只剩下了他們兩個。這才猛然想起,明天便是元旦,所有的國家機關和事業單位統統都要放假!元旦的假期雖只是一天,但常常會把兩邊的雙休日也調過來,放在一塊過,這就不是一天兩天了。再摸摸腰包,此刻,二人均已囊中羞澀!
想到要熬過假期才能接著去辦事,嚴宏昌和朱士銀打不起一點精神。
一個殘酷的事實是:將兩人的錢湊在一起,除去回程的車票和在京的住宿費,連兩天正常的飯錢都不夠,還怎么指望呆下來辦事? 兩人經過認真盤算,作出了一項非常的決定:從元旦起,每人每天只吃兩頓飯;一天的伙食費不能突破十元錢;干脆哪兒也不去,這幾天就待在地下室,熬,也要熬過假日!
呆在這樣的地下室,當然啥事干不成,除去睡覺,便只能是沒話找話地瞎聊。
這天,嚴宏昌發愁地對朱士銀說:“就是這幾天熬過去了,就是有了柳老的這封親筆信,總還要去找財政部吧;財政部跑下來了,還得去找規劃部門吧;規劃部門假使也跑下來了,最后還必須去找水利部。這些地方跑下來,不會是三天五天、十天八天能解決問題的!”
朱士銀也從最初的興奮狀態中冷靜下來了,他也一直在想:這么大個事,兩三千萬元的一個綜合配套工程,總得讓人家做點調查研究吧。一個部門呆個十天半個月也不算多。無論怎么說,指望這次跑下來,幾乎已不現實。但是,不盯緊,會不會“人一走茶就涼”了呢?
望著光禿禿毫無想象余地的天花板,兩人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嚴宏昌突然坐起身,又翻出了那個小本子。他找出其中的一個電話號碼,自說自話道:“我給朱秘書打個電話試試。”
朱士銀心情沉重地問:“哪個朱秘書?”
嚴宏昌說:“我在想,柳老不是講他這封信如果還有問題,就要找總理解決嗎?從各方面看,都已經不允許我們再在北京就這樣待下去,只有一個辦法一咱自己直接去找溫總理!”
朱士銀像被電擊了似的,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不敢相信地望著嚴宏昌,忙問:“你說見誰?見溫家寶?……你有這個辦法?”
嚴宏昌說:“趕到大家上班以后,我試試,同朱秘書聯系一下。也只能這樣,有當無吧。”
朱士銀興奮得聲音都變了,說:“如果能見到溫家寶總理,我這輩子就太值了!”
終于,漫長的節假日過去了。嚴宏昌來到地面上的服務臺,他用招待所的公用電話,撥通了朱秘書的手機。很快,電話那頭就傳來了朱秘書謙和的聲音,問是哪一位?嚴宏昌連忙自我介紹,說有一件急事,需要面見總理。
朱秘書相當客氣,告訴嚴宏昌,他正在河南有事,溫總理在北京,他要嚴宏昌把電話直接打給在京的田秘書。
田秘書接到嚴宏昌的電話后,沒有猶豫,說:“好的。我馬上向總理匯報。你不要離開,我很快就給你聯系。”
朱士銀在一旁直發傻,羨慕地問:“宏昌,你是怎么認識這些秘書的?”
嚴宏昌掏出“哈德門”香煙,點上一支,波瀾不驚地說:“他們來小崗做過調研,有的還到過我家。”
嚴宏昌一支煙還沒抽完,田秘書的電話就到了。他告訴嚴宏昌:“你明天上午八點半到中南海北門,有人接你進來,總理等著你。”
朱士銀聽到這個消息,激動得手舞足蹈,不知如何是好,一定要嚴宏昌到時把他也帶上。
這天,天還沒亮,朱士銀就把嚴宏昌搗醒了。他們乘車趕到北海附近,見時間還早,就在附近溜達了一圈,等到八點半整,嚴宏昌帶著朱士銀這才向中南海的北門走過去。
走到門前時,武警戰士打量了一下二人,莊重地敬了一個禮,說:“請問,你們是哪里來的?”
嚴宏昌說:“我們是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的!”
武警戰士讓二人稍候,不一會,就從里面走來一個人。此人中等偏高個子,方頭大臉,是個長得很精神的年輕人。嚴宏昌老遠就認出,來人叫黃守宏,也曾去小崗村搞過調研,他們早已經熟識了。
黃守宏說笑著,把他們帶到一間接待室,說總理正在開會,很快就過來。
大概也就五分鐘左右,只見溫家寶帶著大家在電視中早已熟悉的笑容,大步走過來。嚴宏昌和朱士銀忙起身迎過去。
溫家寶握著嚴宏昌的手,親切地問:“你們住下了嗎?”
嚴宏昌說:“住下了。”
“有沒有什么困難?”溫家寶同朱士銀也握了握手,回頭問嚴宏昌。
嚴宏昌想:自己的困難再大,那也是小事,不能讓日理萬機的總理為這些事操心。他高興地回答說:“沒有!”
“沒有?”溫家寶又認真地問了一句。
嚴宏昌再次鄭重地回答:“我個人沒有困難!”
緊接著,嚴宏昌就把小崗村,以及燃燈寺水庫灌區十幾萬農民多年來熱切的愿望,向溫家寶作了最簡明扼要的匯報。為不耽擱總理寶貴的時間,他掏出了一份只有幾百字的“報告”。
這還是頭天晚上,他從招待所討來的一張公文紙,在地下室公公正正寫出的一份“書面報告”;為便于聯系,他還在上面注上了朱士銀的手機號碼。
嚴宏昌說:“總理,您很忙,主要情況我都寫在上面了。”說著遞了過去。
溫家寶接過信,說道:“我現在不能答復你,明天我再和有關的同志協商一下。”接著,他把信遞給黃守宏,交代說:“你不要把它摞在文件上,就放在我桌上。”想了想,又說,“還是明天一上班,你就直接拿給我吧!”
嚴宏昌注意到,總理對自己這份極不正規的“報告”,是那么重視,他感動得眼淚都差點掉了下來。想想總理也見到了,“報告”也直接送到了,就說:“總理,謝謝您!我們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以后再來看您。”
溫家寶再次握著嚴宏昌和朱士銀的手,說:“好,你們就放心吧!”并叫黃守宏把他們送到中南海的大門口。
重新回到招待所,把住宿費結清了之后,又找到一個訂票處,買到了當天到蚌埠的硬座客車票,這時,兩人就只剩下了幾塊錢。車是晚上六點多鐘才開,完全還有時間在北京再逛上大半天,但他們哪兒也不敢去,因為現在連吃飯都成了問題。這就意味著,他們乘地鐵趕到火車站后,就只好一路上餓回去;至于到了蚌埠后又怎么轉車回鳳陽,也只有到時候再說了。
兩人離開招待所,直奔車站而去。在車站的廣場上,驀然間,朱士銀的手機響了起來。朱士銀原以為是女兒打來的,一聽,是位男士的聲音,要找嚴宏昌。
嚴宏昌接過手機,也感到奇怪:竟是萬里的秘書打過來的。但他很快明白過來,想到自己留在溫總理“報告”上的聯系方式,正是朱士銀的手機。
王秘書在電話中說:“老嚴,你到了中南海都不來看萬老嗎?萬老叫你來一下,還叫你聯系一下吳象同志,你們兩人都去。”
嚴宏昌怎么不想去拜望萬老呢?他和小崗人可都一直想念萬老啊!可是,他和朱士銀現在已經“彈盡糧絕”,再誤了晚上的這趟火車,他們就連安徽也回不去。總不能見到萬老開口就向他老人家借錢吧,那成了什么樣子?
朱士銀一聽是萬里秘書來的電話,要嚴宏昌到他那兒去,后悔得直跺腳,連說:“虧死了,虧死了,早知道這趟出來也多帶點路費!”
嚴宏昌只得扯謊。他對王秘書說:“吳老的電話我聯系不上,再說,我這趟是因公出差,回程的票已買好,馬上就要上車了,急等著回去復命。下次來北京一定一定去看萬老!”
就這樣,懷揣著巨大的喜悅,也懷揣著巨大的遺憾;餓了一路,也激動了一路。到達蚌埠時,天還沒完全亮。二人出了車站,就忙著去找出租車司機,商量把人送到地方再給錢。二人最后說動了一位司機,終于疲憊地回到了鳳陽縣城。
這時,天已經大亮了。朱士銀從自己局里要了輛“桑塔納”,叫司機直接把嚴宏昌送到小崗去。
誰知,嚴宏昌前腳才進家門,段永霞就告訴他,縣水務局一個叫朱士銀的人來電話找他,說有重要事,要告訴他。
嚴宏昌想不出才離開鳳陽,剛剛分手,又會有什么消息這樣急著要告訴他呢?他把電話打過去。
朱士銀在電話中激動得聲音都變了,高聲大嗓門地嚷道:“老嚴,宏昌!行了!總理已經批了!”
“會這么快?”嚴宏昌簡直不敢想象,“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士銀說:“剛才有人打了我的手機,告訴我這個消息。我不敢相信,忙問‘你是誰?’他說,‘我是總理秘書。”’
溫家寶的批示在第一時間就被電傳到國家水利部;國家水利部馬上電傳到安徽省水利廳;安徽省水利廳又驚又喜,迅速電傳到滁州市水務局。省廳、市局兩級領導終于知道是嚴宏昌在北京為安徽省、為滁州市辦成了一樁通天大事。于是,那一天進京的原班人馬,再次乘機趕往北京,要去找嚴宏昌。
到達北京,四下里打聽,卻不見嚴宏昌的人影。于是試著往他的家里去電話。電話一打,才知道嚴宏昌早已回到了小崗村。
于是,他們又飛回安徽,連同鳳陽縣的兩位副縣長,一道驅車趕往小崗,去看望嚴宏昌。l臨走時,送給了嚴宏昌兩條上好的香煙,以表達他們誠摯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