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繼泉
臘梅
臘梅在我們的印象中是屬于冬天的,是風霜和雪花的伴侶。實際上,臘梅冬末才開花,一直開到立春以后,開到正月里。它是從冬季的柵欄里探到春野的一枝花,像一株扎根在國境線上,枝葉中分的樹,像連接兩個世紀的某一天,像一個一氣活過幾個朝代的硬朗老人。我家的一棵百年臘梅,從臘月下旬開始著花,春節的時候開得正盛,直到元宵節后,才慢慢凋零。所以在正月里,我們最早看到的花是臘梅,是這個似乎不屬于春天的花。臘梅是1999年冬天從孟府移來的,它是一棵百年老樹。當時以為移不活了,因為它畢竟有些老邁。但是,第二年春天,它令人驚訝地發出一叢油綠旺壯的綠芽,很快這些嫩芽就抽身而成頎長的枝條。到了秋天,它們就高過窗子了。當年,它沒有開花。第二年,它就開了。隨后,越開越多。我覺得一個有臘梅樹的院落特別適宜老人居住。71歲的父親和65歲的母親不聲不響地住在這里,安度晚年,我們心里也格外踏實。這幾年,父親默默地在臘梅樹下整理家譜,旁邊放著他的紅陶茶壺,寫一會兒,他就將冷在地上的濃茶一咕嚕喝下去,再輕聲地倒上一杯。臘梅、老人、家譜,我覺得這簡直就是一幅畫和一場夢。
楊花
在魯南,楊樹差不多是第一個開花的,雖然,我們不怎么拿它當花。氣溫回暖之后,楊樹早已綴在枝頭上的花苞便一點點長大,像嬰兒的手指。后來,花穗上長出了白色的絨毛,像孩子不自覺地將手放在嘴里吮吸,直至把手指吮得像葦尖一樣嫩白。再后來,花穗垂下來,在風中搖擺,一朵朵飄落。
楊花是可以吃的。小時候,曾經當作我們充饑的口糧。現在很少有人吃它。放學回家的小孩子,有時撿起一穗穗落在地上的楊花,在手中玩耍,玩夠就扔掉了。
杏花
在春天,最典型的花當屬杏花。今年的杏花開得早。往年要到二月才開的杏花,正月下旬就次第開展了。有粉紅色,有粉白色。正月廿四,我見到一樹開得最濃烈的杏花是在鐵山前坡,一個游人走不到的地方。我從溝底攀爬到土崖下的杏樹面前,發現在我之前有一個人來過,因為在這株樹的周邊,有一片散亂的新鮮腳印兒。這是一個老人。腳印旁邊有拐棍插在地上留下的深深的孔洞。在一個地方,腳印有些深,而且腳印前邊一扎堆兒有七八個圓孔,我想老人大概在這兒駐足停留了很長時間,他雙手握著的拐棍從地上提起來,又放下去,再提起來,再放下去。他有些激動。他一生看過多少杏花啊,可是見了杏花還是禁不住激動,以至雙手都有些哆嗦。杏花大約勾起了他的一些往事,或與愛情有關,或與親情有關,或與友情有關……這是怎樣的一個老人呢?他穿著黑色的薄呢短大衣,布面塑底的輕便休閑鞋,或者再戴一頂深青色的禮帽,這是他的外表。深藏不露的是他的情感。能夠獨自爬上這面陡坡,在一棵花樹前流連的人定然是一個感情十分豐富十分飽滿的人。
我在老人踏過的地方逗留了半天。我沒有覆壓老人留下的這些腳印,我把它們當作一片迷人的風景。
桃和梨
梨花和桃花是同時開的。桃花是紅的,梨花是白的。如果有一片桃和一片梨在一塊兒,一片紅連著一片白,那就更好看了。這樣的地方是有的,它在崗山西北角的一個山凹里。
今年我到那兒去的時候,趕巧桃花和梨花開得最盛。桃和梨都正值盛年,花開得密,朵也大。梨花叢中飛動著數不清的蜜蜂,嗡嗡聲在寂靜的山凹里鳴響,清晰而持久。經營這片果樹的主人還在果園的一角新壘了一座磚頭小屋,磚縫里的泥漿還沒有干透。那是一個午后,主人的一件深色上衣搭在小屋旁邊的一根桃枝上,人不在。我悄悄地擰開他馬馬虎虎地用鐵絲別上的籬笆小門,在他的果園里轉了半天,出來的時候,又照著原來的樣子給他擰好,一直沒見他回來。也許離這兒不遠有他的一塊地,他在那塊地里忙活,天快黑的時候才到果園里來,穿好上衣,在小屋里歇會兒,說不定還在這兒過夜。
只是,他無意欣賞這滿樹繁花。他的心里只想著別的事情。
二月蘭
二月蘭無疑是屬于二月的。單從名字上看,就知道它和二月有那么鐵。二月蘭開藍色的花,大約是這個月里惟一開藍花的植物。二月蘭的樣子不特別,也不嬌弱,像隨處可見的鄉間野草。但是,在魯南這個地方,我只在兩個地方見過它,一是在鄒城的孟廟,一是在長清的靈巖寺。那年二月蘭盛開的時候,一個朋友從孟廟里給我打電話,叫我去看二月蘭,我當時沒有去。去年,我專門到孟廟里看過它。以后,我見了二月蘭,總想起那位愛花的朋友。幾天前,好友相約到東部山區看花,我就想叫上她,可惜,她那天考駕照沒有成行。
苦枳
說到苦枳,沒有幾個人知道它。其實它并不罕見。它通體青綠,渾身硬刺,因而常被人當作果園的籬墻。苦枳二月里開花,白色,朵小,花落后結的果實叫枳實,橘狀,入藥。我有個網名叫“苦枳花開”,許多人看到這個名字皺著眉頭問我:“苦枳是什么啊?”“苦枳開的花什么樣啊?”“什么時候開啊?”“哪兒有啊?”我都一一作了回答。我想那些問我的人未必就很快認識它,因為他們并不打算實地去看一下。我取這個名字旨在引起大家的注意,叫人們關注我們身邊的這些蓬勃的生命。每每來到野地,我都盡我所知向朋友介紹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草,它們的花期及性狀。我覺得每一個人都有責任和義務做些力所能及的科學普及工作,讓人們拉近與身邊的植物和動物的關系,縮短人與自然的距離。
二月里開花的其他植物
二月里開花的植物非常多——梧桐、紫荊、桃梅、李子、紫葉李、牡丹、五角楓、紫藤、銀杏、丁香、玉蘭、櫻花、蘋果、櫻桃、海棠、木瓜、水竹、石蘭、骨刺梅、紫羅蘭、瓜葉菊、太陽草、椹、薺菜、米蒿、地黃、蒲公英、雪里蕻、油菜、苔菜……我熟悉的就有三十多種。只是,我不喜歡桃梅和紫葉李這兩種樹,因為它們都是人工嫁接的,只開花,不結果實,看到它們總叫我想起不倫不類的人妖。丁香和玉蘭在我的感覺中則帶有幾分天然的貴族氣,我覺得它們只屬于那些星月閃爍的春日夜晚,屬于那些遙不可及的思念和夢幻。而薺菜、苦菜、蒲公英、米蒿則是屬于鄉野的,它們是大地上最樸實最本真也最卑微的生命。可是,沒有多少人會注意它們。嫩小的時候,人們毫不憐惜地將它們剜下吃掉,而一旦開了花就無人問津了。
芍藥
三月中旬,總有那么幾天,街頭上有賣芍藥花蕾的。花蕾的頂部冒一點紅,像演魔術的人從手指縫里露出的一段紅綢子,人們都想知道他手心里攥住的究竟是什么。
把芍藥買回來,稍一修整,把它插在清水中就行了,它會借著清水將儲存在莖和葉中的養分迅速地輸送到蓓蕾,然后,一瓣一瓣地展開,飄出一股馥郁的藥香。
那天我剛剛將芍藥插了兩個花瓶,朋友就來了。我們談文學、談生活,隨后閑翻一些報刊和書籍,他總共待了一個多小時。
芍藥是在我們談話的時候一點一點綻開的,它開得徹底而無私。朋友盯著它黃色的蕊,隱隱地有一些感動。
楝子花
桐花、槐花和楝子花是最能代表鄉村的。它們的色彩和清香會讓我們想起多少童年故事,因為這些如同一個人親切的體息已經深深地嵌入我們的記憶里。
我最鐘情的還是楝子花。它舒展的枝柯、細碎的花瓣、濃郁的芳香甚至花朵敗落后灑在樹下的落英、冬日垂掛在枝頭上的一串串完好的果實都有一種動人的美。夜深人靜的時候,徒步走在一條深長的巷子里,我會循著楝子飄散的花香,在不遠的地方找到它,像找到了等待許久滿腹怨氣的情人。朋友知道我對楝子情有獨鐘,每每見到這種樹都會指給我:“看啊,楝子樹!”
我覺得一個人總得悄悄地靠近一棵樹,楊樹、柳樹、楝子樹,桐樹、樗樹、懸鈴木……不是從時空上,而是從精神上,學習一棵樹的品性,它的無欲無求,它的堅定、大度和慷慨。我想,一個人哪怕部分地活得像一棵樹,我們這個世界也會純粹得多,美好得多。
三月里開花的其他植物
三月里,地氣上騰,花事頻仍。在這個月份里開花的植物大致有:薔薇、馬蘭、海桐、冬青、石竹、茉莉、扶桑、罌粟、虞美人、睡蓮、并蒂蓮、木棉、月季、石榴、棕櫚、荼蘼、流蘇、劍麻、金錢梅、廣玉蘭、金銀花、紫穗槐、倒掛金鐘、車前草、貓眼草、葡萄、山楂、核桃、栗子、草莓、灰灰菜……
孟府的花
春天,我曾經兩次潛入孟府看花,一次去看荼蘼和流蘇,一次去看石榴。荼蘼俗稱十里香,孟府里有三棵,兩棵開白花,一棵開黃花。最大的一棵長在世恩堂里。(宋)王淇在他的《春暮游小園》中有“開到荼蘼花事了”的詩句,我是不贊同的。事實上,每個月里都有鮮花面世,直至霜降、冬至,怎么會“了”呢?我去的時候,荼蘼和流蘇開得正盛。流蘇又叫四月雪,遠遠地看去,真的像一個茂盛的樹冠上涂了一層雪。據說,流蘇這種樹,在濟寧市只有四棵,孟府就有兩棵,想想就為身居孟府旁邊而感到幸運。孟府里有兩棵石榴,在世恩堂兩側,一邊一棵。石榴是冰糖石榴,開白花,又是孟府一絕。
其實孟府就是一座大花園。春夏秋冬,紅黃白紫,一片迷離。這些花有的熱烈,有的沉靜,有的炫目,有的冷寂,有的濃香,有的無味,一如這座貴族府第里飲食男女的真實生活。
棗花與放蜂人
棗花使整個四月充滿芬芳和甜蜜。
春末夏初的四月,許多花兒如期綻放。它們是:枸杞、仙人掌、爬山虎、益母草、綠巨人、欒樹、榕樹、女貞、景芝、梔子、凌霄、米蘭、吊蘭、小薊、草茉莉、美人蕉、向日葵、粉團花。然而,它們似乎都無法與棗花抗衡。
棗花是四月的主人。
棗花是青綠色的。開青綠色花朵的不惟棗樹,還有樗樹、銀杏、柳、葚、栗子、核桃、楓、冬青、女貞、棕櫚、葡萄、花椒、蒼耳、灰灰菜、拉拉秧、星星草、車前草、菠菜、芹菜、莧菜……它們不是特別炫目,但卻仍然不失美麗。就像那些優秀的人并不善于表演,而是將美德融化在他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行動上。
棗花飄香的時候,正是麥收季節。田野里晃動著一些戴著草帽收麥的人。還有一些戴著草帽以另一種方式忙碌的人,他們就是放蜂人。
從鄒城東部直到沂蒙山余脈的城前鎮,這條浩浩百里棗林帶上活躍著多少放蜂人啊?幾十米一個,上百米一個,誰也沒數過到底有多少個。
他叫宋平。我去的時候,已經夕陽西下,他戴著面罩還在蜂箱中間忙活著。我提出給他拍照,夫婦二人熱情地配合,一會兒掀開蜂箱讓我看密密麻麻的蜂子,一會兒又將搖漿機從帳篷里搬出來,擺出架勢來叫我拍。他們剛剛從南方過來,他們去的那個地方是巢湖,“那兒的野花可真多啊。”他說,只是說不上它們的名字。他們過完春節就出去了,先是到南方采油菜花,爾后返回北方采槐花,接著又折回南方采野花,現在,又回到北方采棗花。他們一年中有大半年是在外邊度過的,是在花叢中的帳篷里度過的。幾天之后,我去給他們送照片,那會兒,宋平到村里拉水,他的父親——上次見面時他曾經提到過的那個老放蜂人正系著圍裙忙碌著。這是一個典型的放蜂人形象——窄長的臉廓,黑,瘦,但健康、精明、熱情、坦誠,精神潔凈。可惜當時我沒帶相機。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也不曾與他攀談。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拾掇著裝車。蜂箱、帆布帳篷、拆開的床、蜂窩煤爐、鋼精鍋、洗臉盆、塑料桶、暖壺、馬扎、杌子、舀子、舊被子、破自行車……正當棗花流蜜的時候,他為什么回家?棗花過后,還有景芝花,更有丘陵地帶數不盡的雜花。而且,出來一趟又是多么的不容易。一定是一件突發的事情讓他回返,而且必須回返。家中老人死了?孩子病了?還是他遭了當地人的欺負?我不知道,也沒有問。
旁邊的一棵棗樹上,掛著他的兩件衣服,衣服大概是早晨洗出來的,這會兒還沒干。也許臨上車的時候他才把它們收起,這會兒他把它們忘記了。我手扶自行車看他把一件件東西往車上裝。我想他會很快把車裝完,我想目送他離開。如果他忘了收他的衣服,我就提醒他一下。但是他半天也沒有把車裝好。他有意磨蹭?還是一邊裝車一邊琢磨什么事情?或許他在等著一個人從附近過來,了結一件與他有關的事情。我走的時候,他還沒有裝完車。我沒問他為什么走。我想十有八九是件不愉快的事情使他離開,而這類令人傷心的事情是不希望別人觸碰的。
香椿花
香椿樹也開花。
我在一篇短文《不說話的樹》中曾經這樣寫到:“直到現在,我才驚訝地發現,原來在我所認識的樹當中,只有香椿樹是不開花的。在魯南這個地方,什么樹不開花呀?柳樹、楊樹、桃樹、榆樹、槐樹、樗樹、梧桐、楝子、石榴……都開花。惟獨香椿不開花。”
這篇文章發表后,我收到一封讀者來信,寫信的是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他叫萬振甫,是原莒縣林業局局長。他說:香椿樹是開花的。而且他將《山東省林業志》上關于香椿的一節復印下來給我寄來,上面清楚地介紹了香椿在山東的分布情況,它的花期,花的形狀、色彩以及香味。他還寫過一首叫《香椿》的詩,并將收入這首詩的作品集寄給我。
其實,我收到他的那封信的時候,已經知道香椿是開花的,并且在另一篇文章《到田野里看花》中這樣寫到:“原來我以為香椿不開花……其實香椿開花。我觀察兩年了。香椿開白花,朵小,香濃,味似椿芽,花之后還結果實,圓形,像楝子一樣長時間地掛在枝頭上。這是沒人動過的香椿。有人掰過的香椿不開花。它怎么開花呀?就像一個幼兒,從小摔斷了手臂,扭壞了腳踝,他(她)還怎么舞蹈?”
那天,我在鐵山公園散步,忽然嗅到一股濃濃的香氣,原來,在公園圍墻與墻外一幢二層小樓之間的夾道里,并排長著四棵粗壯的香椿樹,香椿是經過嫁接的,它的嫩芽肯定不好吃,所以主人不曾掰過它們。香椿正在開花時節,在一根根葉梗的腋下垂下串串潔白的椿花,椿花寂寂地開展,散發出誘人的濃香。
蔬菜的花
紫薇開花了。木槿開花了。家槐開花了。蔦蘿開花了。萱草開花了。紅蓼開花了。苜蓿開花了。薄荷開花了。蒺藜開花了。葛藤開花了。草參開花了。水紅開花了。鳳仙花開花了。雞冠花開花了。曼陀羅開花了。大麗菊開花了。盤龍香開花了。毋忘我開花了。蝎子草開花了。一串紅開花了。絞股藍開花了……
這是些惹人眼目的花。
但是,你注意到了嗎?豌豆也開花了。綠豆也開花了。南瓜也開花了。黃瓜也開花了。西瓜也開花了。絲瓜也開花了。苦瓜也開花了。瓠子也開花了。葫蘆也開花了。芝麻也開花了。花生也開花了。茄子也開花了。辣椒也開花了。豆角也開花了。蕓豆也開花了。土豆也開花了。西紅柿也開花了……
同樣被人們忽略的還有蘿卜開的花、白菜開的花、韭菜開的花、芫荽開的花、大蔥開的花、菠菜開的花、芹菜開的花、油菜開的花、苔菜開的花、萵苣開的花、冬瓜開的花、佛手瓜開的花、胡蘿卜開的花、雪里蕻開的花、馬齒莧開的花、栝樓開的花、馬匏開的花、莧菜開的花、花椒開的花、葡萄開的花、黃豆開的花、豇豆開的花、蠶豆開的花、眉豆開的花、棉花開的花、蕎麥開的花、黃煙開的花、蓖麻開的花、洋麻開的花、苘開的花……
導致大家花盲的原因大致有這么幾個:一、它們的嫩芽被我們吃了,我們一般看不到它們開的花,如蘿卜、白菜、苔菜、芫荽、雪里蕻、胡蘿卜等。我們能夠看到它們開花是很偶然的。這或許是一兩棵被留作當種子的;或許是長在一片閑地里一時吃不完,任它開花結實了;或許是撒種的時候無意中被遺落在地頭畦邊的;或許是由來路不明的種子野生的。二、我們的眼睛單單盯住了它們的果實,沒有留心它開花不開花,如南瓜、黃瓜、絲瓜、西瓜、冬瓜、茄子、辣椒。三、它們的花和葉子一個顏色,不鮮艷,不炫目,我們沒有看出來,如葡萄、花椒、菠菜、芹菜、大蔥、莧菜。
每一種植物都有開花的權利,每一種植物都有開花的自由,每一種植物開的花都異常漂亮。蘿卜開的花是白的,韭菜、芫荽、辣椒開的花是白的,瓠子、葫蘆開的花也是白的,白得潔凈,白的純正,簡直纖塵不染。白菜開的花是黃的,開黃色花朵的還有南瓜、西瓜、絲瓜、苦瓜,還有油菜、苔菜,還有馬齒莧。茄子開紫色的花,黃豆、蠶豆、眉豆也開紫色的花。黃煙開的花紅艷艷的,醒目、嬌美。而棉花和洋麻開的花有紅的,有黃的,紅黃相間,美麗斑斕……
我曾經問過幾個在城里長大的孩子,見過沒見過以上寫到的那些花,他們有的能說出一兩種,至多三五種,有的一臉茫然,只是搖頭。
我覺得,我們這些表面看來衣著整潔談吐不俗的人,在對自然界花草果蔬的敏感程度上遠遠不如那些看似粗糙簡單卻誠實淳樸的農民。我是有過農村生活經驗的,在多年的鄉村生活中,我發現了這樣一件事情:當夫妻二人吵過架(在那些艱辛的日子里,叫人生氣的事是常有的)之后,男人沖著女人發作一通,女人沒反應,他覺得還能怎樣啊?不能怎樣了。結果呢,他磨磨蹭蹭就走到不遠的菜地里去了。可能是一個酷熱的中午,也可能是一個清涼的黃昏,他在地里拔一拔雜草,給菜棵打一打枝杈,越干越細心,從來不會毀壞它們。回家的時候,手里抓著一大掐豆角或者金針,大手掐不住,就摟在懷里,把那些不愉快早就忘光了。
我想,他在干活的時候,肯定注意到了那些花,那些嬌嫩悅目的花,那些花讓他產生了愛憐,叫他的心軟了下來。
他愛它們,只是沒有說……
梔子花
梔子花五六月份開展,花色潔白,蕊嫩黃,濃香四溢。第一次接觸梔子花是在十年前。一位同事養的梔子花拉到單位的大院子里,因為樹被他養大了,家里放不下了。一棵樹他養了十多年。拉過去之后,他從街上買了一口粗陶大缸,我們幫著他給花換“盆”。那是一個春天。那段日子里,他每天都站在梔子花前,流連觀看,有時候細心地摘下一片不知什么原因干枯的樹葉,有時候拔下一棵長在花下的雜草。他抽煙。一邊看,一邊將煙灰磕在花下。一棵抽完,又接上一棵。我有些擔心它當年不能開,因為這么大的一棵樹折騰著換盆使它傷了筋骨。夏初,梔子花開了。一開始我并沒有看到花,而是先聞到了花的香。梔子花并不是一下子開開,而是今天一朵,明天一朵,繼而三朵五朵,十朵八朵,直到開出滿樹繁花,直到花香充滿整個院子。從此,我記住了這種花。
我寫過一篇文章,叫《三種不同的花》,里面寫到鄒城的三個女作者。我把她們的作品分別比作三種不同的花。
我把其中一位的作品比作梔子花。
她大概還是認同我的這種比喻的。后來,“梔子”一度作為她的筆名出現在一些報刊上。
她出版第一部散文集的時候,讓我給她作序,那篇序的名字就叫《梔子花開》。我在文中這樣寫到:
為什么把她的散文比作梔子花,我至今都說不清楚。
因為那是一種感覺……
想象中的廣玉蘭
想象中的廣玉蘭應該生長在一個闊大的私家后花園里。花園里名花繁多,廣玉蘭只有一棵,已經沒有人知道它的年歲了,但看去它還依然年輕。它不像在其他地方看到的廣玉蘭被人工修剪得一個模樣,高高的樹干,圓圓的樹身,靈巧的造型。它不是很高,或者干脆就找不到它的干。幾股大樹枝從根部就分開往四處長,長得無拘無束,一直長得很粗。大樹枝上又漫生出無數的小樹枝,數不清長了多少層,反正已經是密密的了。它的前面的一個樹枝已經伸到房子的后窗,春天里如果打開窗子,花的香肯定能送到客廳里。后面有一個枝子快要探到墻頂了,明年一準能長到墻外邊。一園子的樹都沒有它大,都沒有它的花香。因為是棵老樹,它的底氣足,所以開的花特別大,像大湖深處悄然綻開的蓮花。一個園子里有這么一朵,就已經很香了。這種花不是一下子就開滿了樹,春天天氣轉暖的時候,它開始三朵五朵地開,好像有意延長開放的時間,一直開了一個春天,又開了半個夏天,才凋落最后一片花瓣。這個時候,樹下已經是繁花遍地了。這個園子里很少有人來,就是玉蘭開花的時候,也不是每天都有人來。每天都來的是蜂兒蝶兒,它們到這里來采擷花蜜。主人有雅興的時候,才叢一扇小木門里進來,在園子里走一走,看看這種花,摸摸那棵樹,一邊想著一些事情。最后才倚在這棵玉蘭花樹上,讓清甜的花香熏染自己的心情。
荷花
荷是別在六月前襟的胸花。
因為有了荷,悶熱的六月平添了些許美麗和清涼。
六月,欒樹開花了,扁竹開花了,地爪開花了,三七開花了,牽牛花開花了,簡白蘿開花了,韭菜蓮開花了,馬蜂菜開花了,拉拉秧開花了,晚香玉開花了,茴茴香開花了,夜落金錢開花了……但是,它們哪一個能與荷相比呢?哪一個能與荷相提并論呢?
荷花,是六月的旗。
荷花是高潔的,雖然它出于污泥。事實上,許多清白之物都扎根于污濁的泥淖,把臟污變作了營養,由此,更見其高貴和超然。
做編輯的時候,曾經有那么幾年,我有意收集一些拍荷的照片,后來滿滿地裝了一本相冊。朋友來了,都摸起這本相冊,津津有味地從頭看到尾兒。照片是全國各地的攝影作者寄來的,廣西的、安徽的、浙江的、江蘇的、江西的……荷有盛開的,有含苞的,有脫落了花蕊露出鼓鼓的蓮蓬的,有碧葉上蹲著一只青蛙的,也有花苞上粘著一只蜻蜓的,還有幾幅蕭索卻引人沉思的殘荷……每到六月,有暇的清晨或者黃昏,我也樂于到城外看荷。白荷,紅荷,都讓我流連忘返。
荷入詩入文,更入畫。有多少畫家畫過荷啊?有多少幅畫荷的名作啊?工筆,寫意,不計其數。
回憶關于荷的文章,印象最深的有這么兩篇:一篇是朱自清八十年前寫的《荷塘月色》,一篇是李養玉二十年前寫的《荷塘兒時》。翻找出來重新讀了,從中依然讀出了一個“潔”字。
食花
木槿花,去蒂,放在潔凈的盤子里。雞蛋,打碎,攪勻,入鍋,翻炒成形,倒入木槿花,放鹽。一盤木槿花炒雞蛋就這么成了。
七月里,我數次親手制做和品嘗這道菜。我覺得,在七月里吃木槿花是一件很浪漫很幸福的事。木槿花沒有誘人的芳香,但做出菜來卻有幾分清芬之氣。將木槿花放進嘴里,從口腔到肺腑,似乎運行著一股爽潔滑涼的風。
在這個月里,我還吃過南瓜花。南瓜花早晨開得最好。將帶露的花朵摘下來,浸入清水中,數時,撈出,瀝水,可油炸,也可做湯,其馥郁的氣息讓人滿口留香。
在魯南,可以吃的花還有楊花、槐花、金針。槐花和金針,每年的春夏都能吃到,只是楊花,兒時我們當做充饑的食物的,現在卻有數十年沒有吃過了。一是由于這種花須經多次淘洗,我們沒有那個耐心,二是我們實在忘記了它的做法。
周濤有一篇散文叫《吃曇花》,里面寫到:“……曇花在夜間開放,花朵大,色潔白,花蕊射出一叢,如焰火。”曇花一現。萎了的曇花被周濤吃了,他沒說怎么吃的,煎的?炒的?燉的?炸的?我們不知道。只聽他說:“有莼菜之滑脆,兼金針黃花之清香。”謝宗玉在他的散文《食花時節》里說:“花是梔子花……每年春末就有那么一段時間,梔子花會成為村人的主菜。”“花多得吃不完,就餐餐吃。”謝宗玉是南方人。梔子花在北方是作為盆栽花卉觀賞的,不知道它還能吃,就是知道,誰又舍得吃呢?而在謝宗玉的家鄉,卻有一條偌大的梔子花谷,天色未明之時,村人摩肩接踵去采,不僅自己吃,還拿到市場去賣,他們那兒的梔子花想來如我們這兒的薺菜苦菜一樣多罷。真令人好生羨慕。
其實,能吃的花還有很多,如月季,如丁香,如山茶……只是我們沒有嘗試過罷了。
我想,不僅花,推而廣之,所有的果實——漿果、堅果、莢果、粒果都是能吃的。每年秋冬,我看到一些樹上垂掛的累累果實就覺得可惜,納悶人們為什么不吃它。我堅信它們都是能吃的。因為它們中間只有少數幾粒是作為種子承擔繁殖任務的,而絕大多數是供人和鳥吃的。鳥吃了,只是吃不多。人卻不吃。人不吃,是因為沒有知曉它們的營養成分,它們和其他菜蔬的搭配比例以及它們的烹制方法,絕對不是它們不能吃。說不定,它們里面正富含人體所需的一切營養和微量元素。
有時候,我們感到身體里面的缺乏,繼而盲目地進補,而我們需要的東西上帝早給我們預備好了,它們就在我們身邊,唾手可得。怎么說呢?是我們錯失了上帝的厚愛。真真遺憾。
桂花
桂花開了兩天了,我才知道。在這之前,我還不知道這棵樹就是桂花樹。剛來文聯這個院子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它,但是,問過幾個人,都不知道它的名字。
桂花是金桂,朵碎小,極香。張姐用手揪下幾瓣,放進嘴里嘗了,說:苦。張姐摘桂花,不是打算吃的,是想用它泡茶。她叫我也摘一些,放進茶杯里,并說,別洗,一洗,上面的花粉就沖掉了,不香了。不洗,上面無非有少許塵土,不過,放到杯子里,它就沉淀了,不會喝進肚里的。
桂花落進杯子里,并不是一下子沉下去,而是浮在水面上。水是熱的,金黃的花在熱氣的熏蒸下,顏色一點點變深,成為褐黃,時間長了,才慢慢下沉,像一把把降落傘緩慢地著陸。
這幾天,每有朋友來,未進屋門,我就領他們到桂花樹前,讓他們看看,聞聞。有人不知道它的名字,我也不急著告訴他,而是叫他先猜,猜不著,再給他說,看他生出些許驚訝和興奮,我心里自然甜津津的。
院子里不單有桂花,還有許多開花的樹和草。有迎春、玉蘭、櫻花、石榴、梧桐、紫薇、女貞、冬青、荊棵、桑、槐、桃,有五角楓、絞股藍、毋忘我、牽牛花、苦菜、蒲公英、馬齒莧、車前草。從春到秋,總有紅的、黃的、白的、藍的、粉的花朵開放。
桂花的花期短,十天左右。在這座北方的小城里,籠共五個地方有桂花,三處在公家的院子里,兩處在民宅中,總共有十來棵。幾天之后,專門到孟府去看桂花,卻是開過了。花朵有的干在枝稍,有的落在地上,用手捏碎,嗅嗅,也不香了,它的香氣大概都已經隨風飄散了。
桂花又叫木犀、九里香,它的幾個名字都很美。一開始知道桂花,始于那首歌:八月桂花遍地開,鮮紅的旗幟飄呀飄起來……歌里唱的桂花應該是丹桂,對應著紅旗的紅,將桂花與艱難困苦的中國革命結合起來,并且這么自然和貼切,那寫歌詞的人真有才啊。那“八月的桂花”肯定是指南方的桂花了,在北方,桂花開得卻早,七月底開始開,八月上旬就開敗了。
院子西側,是兒童樂園,兒童樂園西側,是鐵山公園。兩個園子都是花園。這時候,美人蕉、大麗菊、一串紅、雞冠花、蝎子草、牽牛花、曼陀羅、步步高、燈籠草、蔦蘿、劍麻、絲瓜、眉豆、洋姜正燦爛地開著,使仲秋八月既清爽又美麗。
然而,在八月里,最叫我記著的,還是桂花。雖然,在這座城市的北部,桂花只有這么一棵,它的花期又是那么短。
補記:金桂七月廿六始開,八月初六敗落。以為花期已過。八月廿五,在院中散步,驚喜地發現金桂又綻露淺黃色的花蕾。自此,又開了十天左右,直至九月上旬。朋友家有丹桂,問之,亦如是。
菊花
菊花隨著氣溫的下降而徐徐開展。
菊花不是嬌貴的花,不是溫室的花,它是屬于農家的,屬于鄉野的。菊花從春天就開始萌芽,經過漫長的夏季,一點點長大。它的樣子一點也不特別,梗子是青綠的,葉子有點像艾葉,模樣再普通不過。也只有那躬耕的農民才有耐性等到它開花。
沒有幾株菊花栽在高雅昂貴的盆子里。養菊花的多是一些破臉盆、舊鐵筲、不用的石豬槽、往年的木坯模,有時還用上了一只銹壞了的搪瓷茶缸。還有的干脆就栽在院子的一角。
那天去十八盤,天氣已經很涼了。在山腰住著的老宋已經將梯田里的地瓜刨完了,地瓜秧堆了兩大垛。我們到的時候,暮色降臨,老宋正在為我們準備晚飯,一縷炊煙飄蕩在院子里。在瓜秧垛旁邊,我驚喜地發現一叢金黃的菊花,正大大方方地開著,像一群村姑對著太陽微笑。菊叢下,臥著老宋的狗小黑。我忽然覺得這空曠的大山多了幾分明媚和溫情。
又過了幾天,我們到東部山區去,在劉家溝的一戶沒有院墻的院子里,一個石凳上擺著兩盆菊花,一盆紅的,一盆黃的,花蕾有栗子大小,條形花瓣正在綻開,像嬰兒攥緊的小拳頭正慢慢地松開。見我們圍觀,一個老人從屋里出來,說,菊花,嗨,山里才多哩,看去吧,黃的白的,一大片。這里是濟寧、臨沂、棗莊三地市交匯處,丘陵起伏,雜樹叢生,樹下叢生著一片一片的野菊花,正像老人說的,有黃的,有白的,還有白紫相間的;有單瓣的,有復瓣的;有平展展開放的,也有花瓣緊緊蹙在一起的。朵兒都不大,小的如紐扣,大的如分幣。只是,我們辨不清它們分別叫什么菊。
以前在鄉下,菊常常被當作女孩的名字——秋菊、愛菊、菊妮兒、大菊、二菊、三菊、四菊……我有個同學就叫小菊。
我和她一塊上小學,又一塊上初中,初中畢業后她沒有讀高中,就下學了。我高中畢業的時候,當時農村時興早婚,尤其女孩子,尋婆家更早。小菊是個有個性的人,她想在村里自己找一個,數來數去,她數到了我。這個想法她跟女伴說了,傳到我這里,我當時不想找,就拖著。
一次在村里看電影,不知怎么我和小菊遇上了。我兩個都沒有帶凳子,就尋了一個土坎兒,正要坐下,小菊說慢,順手把自己的一雙鞋揪下來,自己坐一只,叫我坐一只,說,地下臟。我坐著小菊的一只鞋,小菊就將赤著的腳放在很臟的地上。我們看電影。我們看得很專心,互相沒說什么話,直到電影放完,我把鞋還給她,她啪啪,穿上,各自回家。
后來,小菊到微山湖邊她姐姐工作的地方找了個臨時工,幾年之后就嫁給了當地人。現在,她的孩子也已經十多歲了吧?不知道是兒子還是女兒,孩子取的什么名字。現在的孩子沒有用植物當作名字的,總是反反復復地用磊磊姍姍貝貝碩碩一類,俗之又俗。
正是菊黃時節,睹物思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見到樸實的小菊。如果見到的話,大概也沒有什么話可說,也許如多年以前看電影一樣,只是默默。
我養的花
紫羅蘭一年四季都開花,放在室內的紫羅蘭,冬天也開花。我沒有數過紫羅蘭一年開幾次花。大概它開過了這一撥兒,稍一停頓,攢足勁,又是一撥兒。紫羅蘭開淺紫色的花,蕊是黃的,嬌小、可人。你忙碌的時候,抬眼看看它,它正舉著幾朵這樣的花,燦然地開著,悅人的眼目。就像一群村姑,你平時可能忽略了她們,但若你拿眼睛看她,她定然給你一個清甜的微笑。
我養紫羅蘭好多年了。紫羅蘭好養,隨便折下一枝,插進盆里,它就活了。它也不需要施肥。我養的紫羅蘭幾年不換一次盆土,它依然旺盛地活著,長莖、開花。有時候,我嫌它發的枝條太多,就折下一把,順手丟在垃圾桶里,幾天之后,那幾根躺在垃圾桶里的紫羅蘭悄悄抬起了脖頸,像一個摔倒的人下意識地把頭抬離了地面,細看,竟在頂梢爆出幾朵紫艷艷的花。
除了紫羅蘭,我還養過吊蘭和蘆薈。那幾年,我在濟南幫助工作,作家高夢齡送我一盆吊蘭,一盆蘆薈,讓我放在宿舍里,說是養眼。這兩盆花都好養,不怎么用管,只澆下水就行。有時候,我離開宿舍一周兩周,就給它們澆下足夠多的水。一年夏天,我回鄒城去,不知道多長時間才能回來,怎么辦呢?天氣很熱,門窗還得關緊,什么花兒不得渴死?我把兩個從賓館帶回來的浴帽套在花盆上,固定好,然后往盆里灌水,水從盆里洇出,就被浴帽兜住了,越兜越多,后來竟至于花盆的四周圍了一圈水。這下我放心地回去了。一個多月后,我打開宿舍的門,首先看望我的兩盆花,蘆薈一團青綠,沒變樣兒。吊蘭呢,不僅沒死,而且還發出幾根鮮嫩的長莖,開出幾叢細碎的白花。
陪伴我時間最長的是一株玉樹。玉樹是十五年前我從同事的另一株老玉樹上掰下插活的。而今,它也已經十分老邁了。十多年中,不少同事從它身上掰下嫩芽插入盆中,至少也有十多盆了。只是,我沒有見過它開花。很多人都沒有見過玉樹開花,有人說玉樹不開花。其實玉樹開花。那年我就見過一次。玉樹開白花,不顯眼,但很濃密,很動人。花是一位退休的老領導遺下的,它放在墻角,好幾年沒有人動它,它就開花了。我們侍弄的玉樹,每年都給它整形,掰下“多余”的枝杈,有時候還給它掐頂,它還怎么開花呀?!
最喜歡的是一棵海棠。海棠是幾年前在鄉鎮開筆會的時候朋友送給的。當時它正開著一叢黃色的花朵。為了讓海棠每年都開花,春末開過花之后,我就把它送到大哥家,放在院子里讓它沐浴陽光和風雨,待立冬之后,再把它搬到辦公室里。冬天,它開始綻蕾,春節后開花,花期月余。
這就是我養過的幾種花草。它們都不名貴,也都不香,有時候送人別人都不要。但我卻對它們充滿了濃厚的感情,不管它們長得漂亮還是丑陋,開花還是不開花,我都喜歡它們。
我想,一個人總該與一株植物建立聯系。一棵樹、一片莊稼、幾畦青菜、幾株花草……親手栽下它們,悉心護理它們,時刻牽念它們。我們養育它們,它們也養育我們。惟此,我們的心靈才會得到滋潤,我們的生活才有綠色和希望。
水仙
水仙從小寒開始開,能開過立春。但水仙不是迎春。水仙是水仙,迎春是迎春。
水仙花很香。香得有些妖嬈。在天寒地凍的季節里,室內飄出這樣的氣味,怎不讓人心頭顫栗。
不僅花香,它的葉子也很醒目,濃綠濃綠,青翠挺拔,昭示著生命力的強旺。
還有它潔白的圓莖和四散的根須。一棵樹、一根草、一株莊稼,我們看到的只是它們地上的形狀,而無法察知它地下的根系。惟有水仙,一無遮掩地呈示給我們,像少女大膽地裸露出自己的胴體。水仙沒有秘密。水仙的根稍有一點黑,極淡,像小學生用鉛筆輕輕地在白紙上觸了一個點兒。這一點黑引領著柔長的白伸向遠處,從那兒汲取它所需的營養,像一只四蹄動物的軟蹄踏在地上,臟兮兮的地把它干凈的蹄子染黑了。
朋友家的兩個兒子,是雙胞胎,生在去年水仙花開的季節。當時他托我給孩子起名,朋友姓王,妻子姓廉。好大一陣兒我都沒有想出更好的名字。后來,朋友告訴我,名字起了,你看好不好,老大叫王廉政,老二叫王廉潔。我拍掌叫好。他們夫妻二人都沒有正式工作,男的開三輪,女的賣盒飯,他們卻能給兒子取這樣的名字,欣賞之余,叫我有些驚訝。
他們不一定聯想過水仙。
我想,在這個腐敗現象極難根除,官員劣跡欲蓋彌彰的時代里,的確該設立一個“水仙獎”,獎勵那些兩袖清風,廉潔奉公的人民公仆。
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花兒為什么這樣紅?花兒為什么這樣白?花兒為什么這樣紫?花兒為什么這樣黃……
資料上說:花瓣中含有一種無色的花青素,同時各種花還含有不同的花素,有的含紅色素,有的含紫色素,當花青素和某種色素結合后,就變成某種顏色。但花中的黃色,本身不含花青素,而是由胡蘿卜素造成的。有些黃花中含有極淡的花青素,就變成橙色。因此,花的萬紫千紅,完全是由花青素和色素的化合,以及所含花青素的濃淡來決定的。
花的芳香是由于花瓣里含有一種芳香的揮發油,花兒盛開以后,花瓣里的芳香油不斷揮發,因而洋溢出香味。花香的濃淡,與花的顏色有關。白花和淡黃花的香氣最濃,其次是紫花、黃色,紅花又次之,淺藍花的香味最淡。
這樣的結論是通過顯微鏡和試管得出的。如果再深究一下,花瓣中為什么會有花青素和揮發油呢?它們是怎樣被放進花瓣里的呢?一粒黑色的種子為什么竟會長出綠色的秧苗開出鮮艷的花朵?一根柔弱的莖蔓為什么竟能托舉碩大的花冠?想到這些事情,不免讓人暗生驚訝!
其實,每一朵花的形狀、顏色、香氣,它們生長的地點、開合的時間、凋謝的快慢都深蘊著無人知曉的秘密。這里面都顯明著上帝的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