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詩章

陳計會

一

大海將它的反光投射到

他的臉上

夢里，便有了魚，潮汐

海倫和她的故事

夢的盡頭

依然是大海

蔚藍色的歌唱，蔚藍色的憂傷

二

一地貝殼，礁石，零亂的腳印

與寧靜的大海

構成一種對比

在鏡子之外

他讀到一張變形的臉

漸漸被海水淹沒

三

野花開得多么燦爛

汽車喘息著爬過山坳

海，在不遠處展開

你童年的幻想

經過一路的顛簸

終于抵達夢開始的地方

從大海的反光鏡里

你看到那些腳印

曲折的盤山公路

紛紛落下的黃葉和音符

四

這是清晨。大海

從黑夜中轉過身來

滿臉光芒。把淚水埋進海底

還有昨夜悲傷的謠曲

打開喉嚨。沾滿露水的花蕾

跟大海開始清新的吟唱

五

傍晚，人海揚起它藍色的頭顱

我聽到了咆哮和內心的喘息

秋天的憂傷寫在巖石上

黯然不動

冰冷的手指留在風中

你會抓住什么嗎

浪花開過就消失

誰會留意大海的淚珠

一顆顆從巖石上滑落

六

海灘荒涼得如夢境

陽光落下碎片的陰影

誰的腳印延伸

在海鳥的低鳴里

書寫歲月的滄桑

我把一艘船打撈上來

在太陽下重組

海在呼喚，夢飄向的地方

七

海啊，在你深情的眸子里

我赤裸的身軀，如月

純凈，光滑，皎潔

在前世的謠曲中吟唱愛和淚水

我回到了從前

從人海的盡頭回來

像穿過黑夜的愛

我的掌上，布滿了潔白的光芒

八

臺風將大海舉出水面

我在死亡的陰影里行走

緊緊懷抱心中的火焰

波濤之上，風雨泛白的牙齒

留下一串瘋狂的血痕

終使遍體鱗傷

火焰也不會熄滅，猶如歌唱

明晨又從海底里升起

那輛金色的馬車

搬運陽光和火種。在風浪中疾馳

九

兒子正在描繪大海

他用紅色繪畫大海

我說海里浮著鮮血

他用藍色繪畫大海

我說海里蓄滿淚水

他用白色繪畫大海

我說海里籠罩著憂傷的月光

他用黑色繪畫大海

我說海里埋藏著痛楚

兒子愕然，最后用金黃色描繪大海

噢，對了!兒子，你讓爸爸看到了

陽光

十

我常常和陽光一起

造訪大海，為它鋪上黃金

我還常常覺得

那陽光源于幽暗的海底

像穿越暴風雨的愛情

在黎明時分，為我徐徐打開

一朵向日葵的內心

黃金的光芒將我淹沒

我的歌唱溢出大海的嘴唇

十一

光芒鍍亮葉簇。暮色中下沉的

大海。收起內心的隱秘

陽光的手指。魚群和帆影

風雨中歌唱的嘴唇

翻開書的另一面：

浪的碎片、魚骨、散開的船板

月色銀白的憂傷

從我的臉上輕輕滑過

如滑過黑暗巖層的

血或淚水。大海溶納這一切

光芒與陰影。在清晨變得豐盈、透亮

十二

我們并肩坐著，靜靜傾聽

海在暮色深處

在夢幻與哀愁升起的地方

眸子里，點燃一束火焰

猶如陽光下大海熱烈的歌吟

穿過風雨、鹽和血液

吞沒海邊的懸崖，或鯊魚的利齒

然后，慢慢地平息下來

一朵夏日的玫瑰，飄落秋暮

歲月的沙灘上，兩片開過的花瓣

依偎著，像我們一樣

靜靜傾聽：海在暮色深處低吟

十三

當一個人最終淪為孤島

大海，便陷進圍困之中

臺風和閃電，是海鳥的雙翅

引領內心的潮汐，咬噬礁石

或扇動銹蝕的陽光

我知道，一只有力的大手

在黑暗來臨之前，書寫

一首孤絕的詩篇。在時間的水面

挺立為孤島，與大海遙遙相對

十四

黑夜爬上山巔，迎風眺望

太陽臉龐滑下的一滴淚水

哦，那是藍藍的海

溶解了鹽和火焰，愛與憂傷

十五

當你推開清晨的門廊，藍色的火焰

點燃了天庭，穿過黑夜的魚群

馱來遠海的陽光。我的心是一把

嘹亮的螺號，放飛一只只夜鶯

愛的吟唱，打濕了海邊的巖石

把憂傷留在夜里，留在路上

在這明媚的早晨，藍色的火焰

照亮我們的內心。熾熱的歌唱

將愛，將大海，抬升到太陽的高度，

十六

什么時候，我們到海上跳舞

親愛的，從月亮上下來吧

帶著你白銀的憂傷

在這深藍色的絨布上

雙腳旋起熱烈的波瀾

淹沒黑夜、苦難和死亡

在幸福的旋律里。我們看到

天鵝的飛翔，潔白的

翅膀。沾滿陽光、露水和花香

十七

鐘聲在大海寬闊的額頭

久久鳴響。一條魚

在古老的巖石上腐爛

海朗樹碧綠的葉子

盛著寂靜的余輝

歸來的腳步延伸進海邊的樹林

最終被藍色的月光收藏

像那些故事或傳奇

淹沒進皮膚深深的皺紋里

黑夜降臨。大海端坐上方

一縷光，掠過靈魂的水面

從大海安然的眸子里，我讀到

花開花落，生生死死的情節

十八

夜色黯淡。大海來到我的夢里

藍色的戀歌照亮

巖層深色的面孔。珊瑚枝分開

絕望的流水。空空蕩蕩的靈魂

陰影剝落。愛的復蘇。光誕生

一匹脫韁的野馬，揚起金色的鬃毛

踏碎了夜色。淚水和憂傷

帶領愛、希冀、黎明的血潮

當我醒來，大海已從枕畔退去

窗外，一片波光粼粼

十九

誰擂響藍色的大鼓?在風雨中

喧嘩的陽光下，或海鷗的啼鳴里

在船帆與彼岸的沙灘之間

靈魂濺起浪濤，空虛的內心

像一陣疾風穿過教堂。誰驅趕著

秋天的馬群?蹄印撒向原野

我的雙手無法抓住道路

河流、風的翅膀。騎在鯨背上

前行的歲月呵，將死亡藏在

神秘的巖層，或鯊魚的牙齒之間

跳動的心，是擂響的大鼓

一葉帆，仍緊緊握在浪濤的手掌里

二十

多么壯闊的落日!我看見神秘的

內心

讓光芒鍍亮。黑暗堆積手掌

大海在我的上方。一生要經過

多少的夜晚，才能抵達陽光

這是一場突然襲擊。像愛情

為貧窮的內心帶來黃金和夢想

即使黑夜最終降臨。大海的火焰

點燃血液，猶如暴雨中的歌唱

二十一

暴風雨來臨!大海玻璃般的面孔

透出冷峻與憂傷。而這必定來臨

海貝合上夢想，飛翔的翅膀

搬運著陰影和吶喊。剛毅的手

越過遼闊的海面，擦去你臉上的

淚珠

孩子，這必定來臨!你要抓住

閃電一瞬的光芒，穿過黑暗

當雨水濕透你的雙眼；當狂風

洗劫你的靈魂；孩子，請靜靜傾聽

命運的交響，從藍色的琴鍵磅礴

升起

生與死。一場暴風雨的距離

當海面浮起船骸。孩子，不要害怕

你的雙足，是一葉不落的風帆

被閃亮的音符灌滿

二十二

童年的大海，常常踏著陽光

追逐沙螞*；浪花里的海貝

露出雪白的牙，輕哼著童謠

靜寂的午夜，當我從惡夢中坐起

黑暗吞沒了大海，吞沒了星光

海面上，只有陰森的風在呼嘯

我一陣驚恐：大海，會不會像奶奶

在這漆黑的夜晚永不蘇醒

*沙螞，一種生活在海邊沙灘上的小螃蟹。

二十三

漸漸清晰的星辰、危崖

閃爍的波光：呈現大海的內心

你獨坐著，目送船帆

半邊臉依然隱在黑暗里

當枝頭的紅蘋果熟透墜地

我看見，月光將你淹沒；而陰影

已移至你的心空。那葉帆

將抵達遠岸；或被收歸海底

二十四

忽然想到絕望的流水

那是你從大海中提取的嗎

直瀉下來：淹沒陽光、島嶼

我內心的愛：雙目洞開

大海從這里自由進出

玫瑰、火焰和雪白的鹽

哪一樣會留下來?在我眼前

寬闊的沙灘，不時會傳來劫掠

風暴

二十五

你獨自離開的黃昏

大海沉默。藍色的憂郁

碎開，在孤寂的巖石上

像秋天黯然飄下的花瓣

葉子間，默默流淌的淚水

最終滴落夕陽的指尖

黑暗會自枝頭降臨

蒼涼的晚鐘里，我伸開手掌

抓住最后一縷光，點亮大海

守望：那行在黑夜中蜿蜒的腳印

二十六

多么羨慕那些爛漫的野花

在海邊自在地開放

與此刻安閑的大海呼應

凝視間，一種清越的音樂

從幽深的海底傳來；穿過海藻

魚群、暴風雨中的椰林

在頭頂縈繞。我疲憊的軀體

如一葉破碎的船帆，多想

讓野花點燃陰暗的內心；讓大海

洗滌憂郁的眺望；清新的音樂

穿透靈魂：在傷口灑下露水和陽光

二十七

月色降臨。荒涼的海灘

裸露內心的憂傷

一匹藍色的母獸

匍伏在夜晚的邊緣低泣

沙螞和水鳥的情語

漸漸爛進海朗樹的根須

野草慌亂地長著

汲取冰涼的淚水

在你的背影里，那葉擱淺的小舟

獨自承載著沉重的月色

二十八

在我孤寂的時候

大海推門進來

遼闊的波濤拍擊我的胸膛

眼里蕩漾著湛藍的思想

遠處：陽光燃燒，白帆展翅

黑色風暴埋藏在內心的巖層

像鯊魚兇猛的嘯叫，常常竄出

吞噬漁舟，刺進太陽的喉嚨

水天迷朦處，浮蕩著憂傷的歌唱

那是我多年的積郁

巨鯨駛過：能否馱起沉甸甸的愛戀

我小心培育著閃電，在大海深處

暴風雨來臨之際，它照亮我

幽暗的靈魂，以及大海深色的面孔

二十九

八月多臺風。一艘船沉下

黃昏。內心的海域

黑暗襲來。命運里的精神事件

誰的手?伸出，或拋下救生繩

破碎的船板。埋怨。白色泡沫

幻像。愛情粘合劑

這是必經的航線：由陽光、暴風雨

暗礁、吻、闖入者構成

一雙手，又一雙手，伸出海面

能否抓住：黑暗中透出的一縷光

三十

在海邊的小樹林里

不經意間，我睡著了

海風輕輕推開夢中的大門

陽光、沙灘、童年的腳印

瞬間被海水抹平的字跡

多像易逝的青春!什么東西

這么沉重：巖石、名譽、金錢

憂傷的淚水、仰望的天空

卸下吧，海風!將這一切

從我的肩上卸下吧!讓清涼的海水

淘洗我的靈魂；把寂靜的時間

放在掌上，我的詩里

噢，還有陽光，擊退黑暗的陽光

擊退恐懼的陽光，穿過淚水和悲傷

輕輕地，撒向歌唱的嘴唇

一陣灼熱，我睜開了雙眼

從樹葉間篩下細碎的陽光

剛好落在我的臉上，生動的夢里

三十一

多年以后，你終于明白

大海，教會了你如何生活

如何展開那葉三角帆，超越

風暴的海域；如何把鹽

溶進血液，點燃激情的鷗鳥

讓海水抹掉淚滴，在創口里種植

清新的早晨；讓灌滿海風的頭顱

成為孤島；錚錚作響的

足音，見證了一個疲憊的時代

驀然回首，黑暗的大門在身后關閉

噢，大海!你輕喚一聲——

塵埃落定，潮水消退；沙灘升起了光

三十二

在碧藍色的霧汽里，陽光的手指

觸摸大海的心跳；孩子們的歌唱

是新生的草葉，從大海黑暗的內部

長出；我聽到夏天逐漸迫近的腳步

那些感傷已沉進幽深的海底

包括綿綿的細雨和淚水；打開窗戶

海浪涌上心頭，澎湃、激烈

你踏著閃亮的樂章，上升到海的

高度

并用雷聲，抒發內心的積郁和憤怒

三十三

浪花凋謝，留下臺風劫掠后的蒼涼

浮木與落葉。黑礁石成為墓地最

后的

守望者：破船飄過椰林的悲戚

誰會打開濕透的海圖?點燃傍晚

的燈盞

黑暗圍攏過來，這并非偶然

在大海停止之處，一些槳

重新加入波濤的合奏；憂傷的前額

升起啟明星的夢想；海螺燃燒著

嘴唇

三十四

海水：最終將藍色的疼痛覆蓋

那一刻，你想到了野獸，或野獸

穿過你空曠的原野奔跑；布滿

青苔的手，伸展著；越過死亡

那一刻，古老的巖層灌進了海水

你點燃了火焰，用碎開的船板

當太陽沉沒，將月亮舉出悲涼的

水面

海水：最終將藍色的疼痛覆蓋

淚水或鹽巴，讓你的雙眼刺痛

坍塌的是教堂，而信仰劃著十字

沿著血流的方向，你找到回家的

小路

海水：最終將藍色的疼痛覆蓋

三十五

讓我的雙眼濕潤，是這些巖石

它們一生都在守望，傾聽

風聲、鳥鳴、大海的心跳

它們的夢里有鹽、魚骨、閃電的

碎片、雨中扯帆的手臂

穿過黑暗而未磨蝕的月亮

給它們冷峻的臉龐涂上光芒

體內久久轟鳴的波濤，像跳動的

鼓點，驅動船只追逐風暴

鷗鳥的翅膀擦亮目光，誰讀懂它們

誰就讀懂孤寂、懸崖上的樹

風中奔跑的人，他的根始終在大地

三十六

海邊的夏天：瘋長的灌木和草葉

神秘的內心懷抱著希冀；豪雨沖

刷的

沙灘，露出貝殼沉睡的微笑、逝去

的歲月

水面浮蕩著幾節苦楝樹及殘葉，

散發著

腐爛的氣味；一只海鳥從紅樹林

里飛出

將你的目光牽到遠處：燦然開放

的帆

在迷離的陽光下尋找夢想；然而

它是否忘記腳下的海水?那些沒

有顯露的

牙齒，像身體某處的疼痛

在陽光的后面蟄伏著，并跟隨暴

風雨擴散

三十七

漆黑中鋪開雪白的稿紙

大海，進來吧!來到我的筆下

來到我的內心：帶著黑夜和憂傷

帶著陽光的種子和鹽巴

撒向我的土地，靈魂的曠野

同時用你滋潤萬物的波濤

為我獻上植物、花朵、果實和愛情

遠方的夢想溢出含淚的雙目

那是你有力的大手，推動著血液

越過蒼涼的歲月、布滿傷痕的夜晚

我激動的嘴唇吟哦著詩行

在你的懷抱里，我無法說出幸福

充沛的流水，澆灌一棵樹慢慢生長

三十八

誰說更多時候是這樣，把屈辱

淚水、沉船和落花掩蓋

呈現風平浪靜的海面，好像

一切并沒有發生；然而

颶風往往是這時在海底孕育

鯊魚用堅韌覆蓋傷口：流水將

海星錘煉得更閃亮；那一刻

閃電劃開漆黑的頭顱，你用受傷的

舌頭，發表暴風雨的宣言：讓淚水

回歸眼眶；落花重綻枝頭

萬丈狂瀾，撕開內心壓抑的海面

三十九

獨坐在大海的陰影里，樹冠沉默

堆積的寒涼，越來越厚；風吹過

內心的琴弦顫栗：藍色的波瀾

秋天來臨。螞蟻搬運糧食

步履沉重而堅毅；陽光收斂

花枝的芬芳，蝴蝶投向誰的心房?

黃昏在頭頂緩緩下沉，眉宇間

颯颯的葉片展開：一片荒涼的海灘

愛與夢想，像潮水一去不返

飄散的落葉，擊碎你的目光

你的眺望成為永恒的孤島

四十

那是一扇通向幽秘的大門

大海輕輕推開，月亮黃銅的門環

叩響：黑暗跌落夜的深處

星子在浪尖上舞蹈，并且竊竊私語

一艘海盜船，在海妖的歌聲里沉陷

偶爾漂來的船板，覓不到血跡

只有深淺不一的彈孔

晴朗的夜晚，海倫艷麗的面孔

呈現；像月亮一樣浮在水面

更多時候，是漆黑，是張牙舞爪的風

瘋長的海草，鎖住內心的神秘

四十一

他站著，在危巖上

大海自上而下傾瀉

黑暗環繞著他；風暴

匍匐在腳下，露出參差的牙齒

他兀然不動，目光在水面上飛翔

追逐起伏的波濤或夢想?

誰也不知道。他只是那樣站著

一棵默然生長的樹

冷峻的臉，漸漸隱進風中，成為巖石

成為黑夜；眼里點燃著海水

四十二

偶爾撿到一顆海星，上面隱含著

大海的路徑：鯊魚的呼嘯

或海鷗的翅膀；或漁船的帆影

風雨中，大海露出原來的面孔

它攜帶著無數條道路

像樹狀的閃電，每一條

都指向黑暗，或遠離黑暗

四十三

據報載：位于廣東省陽江海域的“南海一號”宋代商船日前已打撈上金、銀、銅、鐵、瓷類文物4千余件，全是稀世珍寶，估計全部找撈上來有6至8萬件。目前世界上還未發現如此大的千年古船，在世界航海史上堪稱一大奇跡。國家擬投資1．5億在陽江市海陵島建水下考古博物館。

我們的交談常常觸及大海

海底的船骸、寶藏、瓷器的光澤

一場臺風將歷史包裹進

白色的尸布；多少眼淚

也無法抵達的深度，結滿鹽巴

當遠古的風浪退去，靈魂的光芒

從深淵中升起：溫暖、燦爛

像水手古銅色的手臂，穿過風雨

遞來遙遠的海岸、瑰麗的風景

歷險或遠征，在大海的眼里

我們將會看見天堂的倒影

四十四

晚風沉郁。木麻黃樹

細密的火焰寂寂地燃燒著

大海環繞著孤獨者的深思

歲月的浪花從巨獸低沉的喘息里

升起又落下：一朵火自壓抑的胸

中竄出

轉瞬掉進海里，如那輪熄滅的夕陽

暮色蒼茫。遠方依然遙遠

忽而有腳步穿過你的沉思，奔突

而來

踏碎晚鐘的花瓣；你看見

更大的黑暗在后面追趕；巖石般的

臉孔朝向遠方：波濤洶涌

四十五

大海低沉的嘶吼

交織著魚群的夢囈和清冷的月光

輕輕地把我召喚或撫摸

把眼淚收起來!海已太咸了

平靜地洗掉你的疲憊

骨頭里傳來一種回聲：“明天繼續

起航!”

在通往彼岸的路上，鯊魚已用沙

啞的

嗓音說出：太陽一般熾熱的詩句

四十六

此刻，大海的陰影移至城市的上空

變形的臉泡在葡萄酒里

病魚紅腫的部位凸現：周圍環繞著

扭曲的音樂、女人的喧笑

像一朵朵開放的浪花，在巖石上

凋謝

陂欲望牽引的手舉起，飄落的紙幣

或枯葉，無法抵達心靈的谷底

海嘯盤踞在頭頂，虎視眈眈

當你看清城市黑夜的陰影

也就知道大海為何吐出那根魚骨

四十七

不是修復的街道、沾滿陽光的商

會樓閣

大澳①，這座波濤捧出又為波濤覆

蓋的

小小漁村，讓我留戀的是

爬滿苔蘚的斷瓦殘垣；岬角處

亂石叢中扎根的那棵蔥綠的古榕

夕光里，依然為我轉動年輪的舊

唱片

三保②當年或許停舟駐足傾聽過的

咸水曲，在腥咸的海風和寂靜的

時光里

傳唱著往昔的心事：喧囂的碼頭

弦歌的花艇、鷗鳴、歸帆和點點漁火

暮色中一種更清新激越的音樂

從鷹爪般的樹根，從千百年風雷

鍛打過的

蒼翠的葉片中長出：守望者年輕

的心跳

洶涌的波濤，在時間蒼茫的海面

在我內心深處，激蕩著血液和漫

天風云

①大澳：廣東省陽江市東平漁港旁邊的一座小漁村，清代曾一度繁華，并建有商會。廣州有繁華的“十三行”，這里有“十三行尾”之稱。

②三保：三保太監。據考證，陽江歷史上是“海上絲綢之路”的中轉站。這里很多地名還以“三保”命名。

四十八

畢竟將近三十年了，那片海

消失進記憶的巖層里，但大海的

細節

依然清晰：桅桿上懸掛的紅色臺

風預告

揮舞的手臂、口沫、高音喇叭

掀起龐大的波濤，狠狠地沖涮著

教徒身上亂涂的豬血。陽光下

爬墻頭看風景的小孩真切目睹：

行進的

隊伍、標語、無數張變形的臉

在戰栗的海水中沉浮；黑暗偷偷

銹蝕了

他們的內心：一群牽線木偶

不遠處，一艘大船擱淺

人們說是一條沖灘自殺的巨鯨

多年前這些記憶，常常浮出內心

的巖層

朦朧的大海，駭人的細節依然清晰

像那根卡在歷史喉嚨的魚刺

我們不想摳，或摳不出來

四十九

哦，大海，你來吧!

到我的身上來吧!在枝椏上筑巢

在我的內心筑巢，用浪花

或陽光編織金色的巢

盛著荷馬的滄桑；盛著

薩福昨夜沾滿露水的歌唱

我聞到草葉的清香，也嚼到

月光的冰涼，像我童年的夢境

藍藍的波濤，將生活的陰翳覆蓋

我內心的樹葉傾向于陽光

五十

劃哦劃，蒼茫的大海

腦中瞬間呈現一片空白

你努力咬了咬嘴唇，調節一下呼吸

或讓呼吸與她的重合；龐大的波濤

又蓋過來了，雪白的床單

上面升起一朵桃花水母的夢想

岸在哪里?你陷進黑夜的深淵

依然沒有停槳，你相信燈塔在遠方

相信這樣可以驅除內心的孤獨：

相信

兩枚身體可摩擦出愛的火光

劃哦劃，蒼茫的大海

黑暗中有船沉沒，有船抵達遠岸

你瞥見荒涼的海灘，一張

被黑夜污染的臟兮兮的床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