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紀萍
摘要:黑人被販賣到美洲大陸以來,一直處在主流文化的邊緣,黑人女性更是處在邊緣的邊緣。如何在白人主流文化和男權文化的土壤里構建黑人女性身份成為黑人女性主義文學的一大主題。黑人女作家佐拉·尼爾·赫斯頓在其小說《他們眼望上蒼》中以獨特的關懷視角和書寫策略,對黑人女性身份的構建問題進行了睿智的思考。本文將從文化的角度來解讀小說中黑人女性身份的構建問題。
關鍵詞:赫斯頓;多元文化主義; 黑人女性;身份構建
前言
在今天的美國文學界,“再生”的佐拉·尼爾·赫斯頓(1891-1960)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矚目和重視,成為黑人女性文學研究領域中的一個新熱點。她在其代表作《他們眼望上蒼》中縱情描繪散發著濃郁鄉土氣息的南方農村黑人生活,并覺察到家庭和傳統婦女身份對黑人女性地位的否定及對自我認知的限制,探討了黑人女性這一社會弱勢群體在一個白人意識形態占據主導地位的父權制社會中構建黑人女性身份問題。
在小說中,赫斯頓著力表現的是黑人文化語境下的黑人經驗,尤其是黑人生活的本質。愛麗絲·沃克認為赫斯頓是把“黑人作為完整、復雜、沒有被縮小的人”[1] p85 來塑造的第一位作家。赫斯頓堅定不移地站在黑人傳統文化立場上,大書特書黑人的自豪感,逼真地再現黑人文化的特征;她還一改美國黑人文學的性別模式,把女性和黑人特征放在突出地位,讓一位黑人婦女而不是男人獨領風騷,使被遮蔽的黑人女性的自信與自強重新成為社會的關注點,塑造出一位在多元文化語境下努力重塑自我的黑人女性形象。本文以赫斯頓的小說《他們眼望上蒼》結合美國的多元文化背景為例探討黑人女性這一社會弱勢群體在尋找自我的道路上經歷的迷茫困惑,產生的身份認同危機,并試圖探尋黑人女性在這一問題上的出路。
一、多元文化語境下的身份迷失
多元文化共存是美國社會的一大特征。美國是一個多民族的移民國家,其種族成分較為復雜。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聚集到北美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形成了帶有較強多元文化色彩的美國文化。同時,美國又是一個以白人為主體的社會,在這種情況下,白人文化形成了美國社會的主流文化,其他有色人種則處于從屬地位。其中美國黑人因其特殊的歷史經歷,與白人主流文化群體之間的碰撞和摩擦顯得更為激烈和突出。他們在與白人主流文化群體的互動關系中,常常陷于是同化還是堅守本體文化傳統的困惑中。然而黑人女性作為一個群體,更是備受邊緣化之苦,她們帶著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的雙重鐐銬,在社會的底層掙扎。盡管身陷多重險境,她們卻從未中斷在白人意識形態占據主導地位的多元文化語境中追尋她們作為黑人女性的特殊身份認同之路。
在《他們眼望上蒼》中,赫斯頓通過珍妮的祖母的口表述了美國傳統社會對黑人婦女的界定:
“親愛的,就我所了解的來講,白人主宰了一切?;蛟S遠在大洋里的某個地方是黑人掌權,但是,除了我們見到的情況之外,我們對此一無所知。因而白人把重負扔下,叫黑人男子把它拾起來。他把它拾起來了,因為他不得不這樣做,不過他沒有搬運它。他把它交給了他的女人。依我看,黑人婦女是世界的騾子。我一直在祈禱,希望你會不一樣?!盵2]p14
“世界的騾子”就是多元文化語境下對黑人婦女的傳統界定,眾多黑人婦女就是在這種傳統界定中漸漸迷失了自我,產生了身份認同危機。在白人文化的樊籬中,她們的身份模糊而不確定。美國黑人女性長期處于內部殖民的影響之下,,失去了自我取向的能力,故而她們的黑人女性身份呈現出無法自主的模糊、扭曲乃至錯亂,甚至自我他者化,通過對自我厭棄和否定,來表達對白人主流文化的卑微虔誠。在這樣的境況下,多數黑人女性都陷入了自我身份的迷失。
祖母南妮想通過孫女珍妮來實現她自己的黑人女性身份的構建。由于深受白人物質主義的影響,南妮認為婚姻就是“有一個一輩子可以依靠的靠山”、“客廳里有風琴,有一所買下來付清款的房子和緊靠大路的六十英畝土地”。[2]p23 而且南妮要將這種自覺的心理標準傳遞給女主人公珍妮——做洛根的妻子是南妮為珍妮設定的角色,從而使年少的珍妮陷入了不幸的婚姻。把黑人婦女的命運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在美國這個以白人意識形態占據主導地位的男權文化語境下是理所當然的觀念,對于曾經長期當奴隸的南妮更是十分自然的。南妮這種深受白人物質主義文化影響的婚姻觀沒有幫助珍妮成功構建其黑人女性身份,從而她想在孫女珍妮身上實現自己黑人女性身份構建的夢想也隨之破滅了。
祖母南妮只是盲目的接受白人主流文化的影響,并沒有排斥黑人文化。而小說中的另外一位黑人女性特納太太則代表了排斥黑人文化的那一類黑人女性。特納太太對自己的黑人性極端仇視,從不上黑人商店去買東西。她鄙夷鎮上所有皮膚比她更黑的人,她討厭黑人老是在大聲地笑,老是在唱黑人的歌曲。在奴隸制時期,音樂是美國黑人互相交流經驗、分享感情的密碼,使得飽受苦難的黑人能夠互相參與,互相支持,也撫慰著他們受傷的心靈,是黑人文化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特納太太對黑人唱黑人歌曲的極端厭惡正是她對黑人文化極端排斥的體現。她認為膚色淺的黑人應該逐漸淡化黑色皮膚,完全接受白人的生活方式,進而融合到白人群體中去。弗朗茲·法農把這種黑人試圖學習白人、試圖成為白種人的文化想象看成嚴重的精神妄想癥。由于被烙上了黑人的印記,同時徒勞地力求使自己成為白人,黑人就會產生一種過度敏感的心理,他們過分受到外來的限制,從而,作為一個人的基本特征性被異化。通過特納太太,我們可以看到白人主流文化對黑人價值觀念的異化和靈魂的毒害。小說中甜點心和鎮上的其他黑人一起大鬧特納太太的飯鋪,最后逼得她不得不離開了當地。特納太太的下場正好說明了脫離黑人文化的黑人女性身份構建是不可能成功的。
美國黑人女性有著特殊的歷史文化背景,既是美國社會的參與者,同時又被排斥在美國主流社會之外,她們有著“雙重意識”——“……一個人老感到自己的存在是雙重的——是美國人,又是一個黑人”。[3]p4 這種若即若離的“雙重意識”成為她們身份認同的最大煩惱和困惑,南妮和特納太太都未能挖掘出作為黑人女性的真正意義,始終困擾在黑白對立的思維模式中,無法成功地構建自己的黑人女性身份。
二、多元主義基礎之上的黑人女性身份構建
對自己黑人女性身份的困惑和煩惱伴隨著每個黑人女性的成長,因此可以說對個體成長和命運的探索也是對這個群體成長和命運的探索,個人的成長史往往會成為這個群體的寓言。《他們眼望上蒼》描寫了反抗傳統習俗的束縛,爭取自己幸福權利的黑人婦女珍妮的一生。小說開篇講述到:主人公珍妮回到家中,好友菲比來看她,珍妮將自己一生的成長歷程娓娓道來。珍妮的成長道路,不僅是她尋找自我價值的旅程,也是她尋求黑人女性身份構建的過程。
珍妮在白人家的后院出生,直到六歲時才清楚自己的膚色,并喚醒了她與膚色連帶在一起的黑人女性身份意識。當時大家叫她“阿爾法貝特”(Alphabet),意思是“字母表”,即暗示了珍妮身份意識上的沖突與疑惑,她開始產生“身份焦慮”,感受到身份的不確定性。當個體對自我身份產生懷疑之時,往往會轉向他人以期獲得自我身份的確立和超越,珍妮的成長過程,一方面是珍妮追尋自我的過程,另一方面也是探索世界、觀察他人的過程。個體與他人相遇才會思考自己是誰。珍妮在其成長過程中遇到的黑人女性成為珍妮黑人女性自我形象的他者。通過對他者的言說,可以獲得對自我身份的反思,借助對他者價值觀的解構,可以獲得自我身份的確定。珍妮在人生歷程中遇到的那些黑人女性成為其進行自我檢驗的一面鏡子,促進了她黑人女性身份的構建。南妮是珍妮生命中最重要的黑人女性,對珍妮的影響最大,但是她卻在對自己價值觀的疑惑中郁郁而終;特納夫人落得個被同伴趕走的下場,這也表達了赫斯頓對一味附和強權者的譴責。盡管南妮和特納太太都沒有成功地構建她們各自的黑人女性身份,珍妮卻能從她們失敗的教訓中獲取自己構建黑人女性身份的有益啟示。
在否定了他者的黑人女性身份構建方式后,珍妮也在探索構建自己的黑人女性身份。她將自己的身份構建在多元主義的基礎之上,即在共有框架中保持自己的個性。1924年哲學家霍勒斯·卡倫首創文化多元主義思想,認為美國從它立國開始就是一個各種民族文化聚集在一起的聯合體。赫斯頓在小說中揭示了美國黑人女性身份構建的途徑:堅守自己的民族文化,獲得民族尊嚴,同時也應尊重其他民族文化,倡導多元文化的平等交流、和諧共處。
赫斯頓堅持認為黑人的傳統文化始終是黑人的根、黑人的自我本性和黑人生活中的精神支柱,是黑人身份的重要組成部分,“強調文化是因為它指明身份、目的和方向,告訴你你是誰,你必須做什么以及怎樣才能做到。沒有文化,非裔美國人的價值觀只是對主流文化的一系列反應,而非裔美國文化則表達了非裔美國人試圖通過控制政體,形成保留自己的文化、經濟和社會體系而控制自身命運的愿望”[4]p.37。由此可見,黑人文化與黑人的自我定義息息相關,它不僅保證了黑人社區的延續性而且幫助黑人形成積極的個人身份。珍妮在成長過程中,始終把黑人的傳統文化視為重新獲得黑人女性尊嚴和身份的源泉。她堅持對自己民族文化的訴求,堅信能夠找回被殖民化切斷的文化回憶。在這一旅程中,民族文化借助集體無意識的共有本質,而復原了曾經失去的生活方式。在珍妮和迪·凱克生活、勞動的大沼澤地上,赫斯頓傾注了她對真正的黑人、健康的種族的美好愿望。在這塊土地上,黑人民眾積極樂觀,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工作,保持了鮮明的黑人文化特色。在這里,珍妮不斷探尋自己黑人女性身份構建的旅程使她沒有遠離而是越來越走進了“黑色”之中,走進了大沼澤地中,在這里有富饒的黑土地,野生的甘蔗,黑人群體生活,這一切都充溢著黑人傳統文化。珍妮完全融入了黑人文化之中,找到了自己的根,這對于她黑人女性身份的構建是至關重要不可或缺的。
在顯現民族個性的同時,珍妮也積極尋求人類文化的共性,表現了對其他民族文化的尊重,對多元文化的向往。一方面,珍妮認同黑人文化,喜歡融入其中來豐富自己的精神生活;另一方面,她也意識到黑人在主流社會所處的不利地位是物質生活水平落后造成的,對白人的物質主義她是接受和崇拜的。另外,珍妮接觸巴哈馬人,學習他們的舞蹈,參加他們的活動;珍妮不蔑視印第安人的文化,而洪水中印第安人安全離開,也證明了少數民族的文化也是有力量的。更重要的是,珍妮用自己的行動、自己的話語獲得了白人的尊重。在小說的結尾處,她因自衛槍殺迪·凱克而受到控訴,在法庭上她不再是沉默的他者,而是與白人一樣擁有話語權的主體,擁有與主流文化對話的權利,從而表明珍妮已經成功地實現了其黑人女性身份的構建。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發現在多元文化語境下不同的文化在黑人女性身份的構建中起著不同的作用:黑人傳統文化是黑人女性身份的根源,是歷史傳統的繼承,而學習白人主流文化以及其他少數民族文化的有益和先進的要素則會給黑人女性的生存帶來美好的前景。在多元主義的基礎上,珍妮植根于黑人傳統文化,對白人主流文化和其他少數民族文化采取了去其糟粕取其精華的態度,從而成功地完成了其黑人女性身份的構建。
結語
20世紀60年代的民權運動之后,美國出現了多元文化主義,其目的是從文化的視野來審視各民族的歸屬性。多元主義論弘揚一種包含的精神和開放的氣魄,主張不同文化的融合互補,宣揚交流和對話,而非沖突和對抗。它贊同不同于主流文化基調的他者文化的存在。《他們眼望上蒼》正是以超前的視角展現了多元共生、相互依存、和諧共處的世界文化發展趨勢。
通過珍妮,赫斯頓創造了一個文學典型,探討了多元文化語境下黑人女性身份的構建,并賦予主題更加真實、廣泛的社會意義。赫斯頓以其獨特的視角和深邃的洞察力,揭示了多元文化語境下黑人女性被扭曲異化的身份以及由此產生的身份認同危機,并以超前的視角憧憬了人類各民族相互依存、和諧共處的多元文化景觀。赫斯頓對黑人女性身份的探求,其目的不僅為了顛覆弱勢與強勢、邊緣與中心的兩元對立思維模式,而且表達了對黑人女性身份構建的渴求以及多元文化能夠相互依存、和諧共處的美好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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