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遂采訪

李 更

自己覺得，過了40歲寫不出什么正經東西，還寫什么?經驗的，沒有；教訓的，也談不上。馬上就到47歲了，閑著也是閑著，做什么呢?想著干了20多年記者，不如還是采訪吧，當然不能再是“本報訊”之類。古人有三立：政客立德；武人立功；文人立言。在下自然什么也立不了，何不替別人立?于是想到發揮自己在文化界的人脈關系之特長，搞中國當代文化名人專訪，其實我以前見過的名人已經去世不少，以前條件差，沒有照相機，沒有錄音機，更沒有攝像機，基本上沒有留下多少有用的文案，現在想想非常令人嘆息。

大部分采訪是愉快的。采訪高人，就是再好不過的學習機會，我發現，越是真正有水平的，越是謙虛，越是平易近人，并不是名氣越大越難訪問。隨著專訪的逐漸發表，也就逐漸有了反應，不僅是我去找人家，也有人家主動找我的。在采訪中，我有個要求，我喜歡意大利女記者法拉奇的風格，這里順便說說，知道法拉奇的名字，還是1984年4月，我在武漢做記者時去北京采訪劉亞洲，當時他是騎著自行車，從北海旁邊一個小便門把我帶進中南海一間平房接受采訪的。后來看到我對他的訪問稿，他首先說：一字不用改。然后說：你的風格太像法拉奇了。過了多少年我才買到法拉奇的書。那篇訪問被包括《報刊文摘》在內的許多報刊轉摘，后來還被報告文學作家傅溪鵬整段地移植在他自己寫劉亞洲的報告文學里。

此后我一直沒有機會像法拉奇那樣采訪，因為她的提問方式被訪者承受不了，有朋友勸告我，你既然是做好事，宣傳別人，何必又去得罪人家?后來我提問有了底線，我首先告訴被采訪者，不一定是我要問的，但一定是你要說的。

結果我還是遇到頭疼的事情。一年前，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我的手機傳出，是多年不見面的劉湛秋，他用的是北京地區的號碼，人卻在廣州，他知道我在做名人訪問，表示非常愿意接受我的采訪，我當然也很高興。我一直認為他是個非常有新聞熱度的人物，因為喜歡他的和討厭他的人都非常多。我想當然地以為采訪他的問題會很多，只有問題多，采訪才能豐富。

他先告訴我差點就不能再和我聯系了，前幾年曾經腦溢血，幾乎就走人了，好在上帝沒收。現在還在恢復階段，他一直住在澳大利亞，現在覺得年紀大了，還是想回國，北京天氣不好，太冷，又不想回安徽老家，女兒已經在廣州一所大學做了系主任，他問我珠三角哪里房子性價比好，特別是珠海的房子價格怎么樣，我都一一回答了。但我沒有馬上采訪他，我雖然干了多年新聞，還是不習慣像其他記者那樣對一個一小時前剛“連上線”的人進行有效地采訪。我需要做充分的案頭工作，要了解大量被采訪者的背景資料。盡管我對劉湛秋非常熟悉，但我還是覺得應該進行一定時間的復習。所以我專門問了他一些問題，主要是哪些禁區不能進入。他很爽快，都可以問。

當時我手上還有好幾個要采訪的人，過了20多天，他等不及了，要求我快點，后來又來兩次電話，我于是馬上放下別人的活，給他列提綱。

哪里知道提綱發出后，他卻沒有聲音了。等我催他時，他卻聲稱，他從來不喜歡記者采訪他，作為朋友，聊聊天還是可以的。可以想見當時我的尷尬，我認真再審查了一遍我給他的提綱，實在發現不了什么問題。

我便盡量說服他，如果有什么問題不好，可以隨便換的，他先說考慮考慮，后來還是否定了我一切的努力。我甚至告訴他珠海馬上要開始詩歌節，可能會有他許多老朋友到，他說不想見了，并說：不想去蹬詩歌那灘渾水。可是他明明告訴我他這次回國是到各地搞詩歌講座的。

我將我的提問公布出來，請大家幫我看看到底有什么問題。采訪劉湛秋提綱：

1：劉老師，好久沒有聽到你的聲音了，謝謝你居然還記得我的電話號碼。從1989年第一次見到你，一下過了18年，我們斷斷續續在北京、武漢、珠海聊過不少話題，但一直沒有正式對話過，這次到番禺有什么打算嗎?你好像長期住在國外?

2：如果我沒有記錯，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屬豬的，72歲大壽了，10月剛剛過了生日，一直覺得你的生命力非常旺盛，聲音總是那么干脆、爽朗年輕得很，現在語氣似乎有點沉重，聽說你病了一場?

3：說到劉湛秋，應該有幾個關鍵詞要注意，《詩刊》前副主編、葉賽寧、麥琪、顧城、車禍、輕詩歌，你自己現在可以給這些詞語進行定義嗎?有些事情，也許在當時發生了卻因為種種原因不能或者不好解釋，已經過去了的，時間會磨平一切痛苦，又會模糊一切真相，每個人眼里有不同的真相，每個人心里有不同的答案，甚至同樣一個人，對于同樣一件事，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方，會有不同的回答，我們現在很想聽聽你最新的感想。

4：有的人活著，他的作品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的作品卻活了。我們在網絡上還可以查到關于你的這些詞目，“春天吹著口哨劉湛秋”、“雨的四季劉湛秋”、“誘惑劉湛秋”、“中國的土地劉湛秋”……多達6千多條關于你的記錄，這是你存在的理由，也是你生存在讀者記憶中的現實。你現在還在寫詩嗎?你現在可以對你過去的詩路進行總結了嗎?

5：無論別人怎樣評價，我以為中國當代詩歌史是不能少了你的名字的，不僅是因為你大量的創作、大量的翻譯，還因為你親身經歷了新中國各個歷史時期詩歌界發生的那么多事件，有一個小問題，你當編輯的時候推出了哪些有影響的作品?哪些有影響的詩人?

6：我們知道你幾乎一輩子的生活可以用兩個字概括，“浪漫”。如果沒有什么忌諱，我想問個很久以來一直想問的，我曾經在你家里見過你的夫人，一位不停操持家務的慈祥老太太。在你家里，大家覺得只有鋼琴、書堆、照相機才能和你的俄語相匹配。你年輕時的浪漫幾乎無人知道，現在能夠說說嗎?

7：我們后來知道，劉湛秋不僅有抒情的思維，還有抒情的行動，特別是你60歲以后，仿佛人生重新開始，你高調宣傳自己和女友的關系，很多人不理解，包括和你認識多年的同事、朋友，按照中國的國情，遇到這樣的問題應該回避，你還把自己的故事放到廣州的聲訊臺去，聽一分鐘要多少錢，你當時是怎么想的?是需要錢?還是需要名?如果是名，你已經夠有名的了。

8：我記得顧城剛剛出事時，麥琪和你就出版了一些內幕式的文章，但是麥琪后來不喜歡談顧城了，她甚至對一些記者不耐煩地說，談顧城是對她的褻瀆，這是怎么回事兒?

9：珠海馬上要辦詩歌節了，會有一些知道或不知道你的詩人來參加，你能說說對今天中國詩歌狀況的認識嗎?作為一個長期生活在國內的人來說，國外的詩人狀況一直是我們的一個困惑，有不少中國寫詩人聲明自己在國外的名氣是如何了得，生存得如何舒服，是真的嗎?西方的詩人到底是屬于大眾還是一小撮?

10：聽說你想終老珠海，是因為這里浪漫的名聲，還是因為成為最具幸福感的城市?現在還和哪些詩人、作家保持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