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郁
果戈理二百年誕辰要到了,據說俄國與烏克蘭都要有些紀念活動。中國人對果戈理的認識,與魯迅有些關系。翻譯果戈理作品的人很多,魯迅也許最特別。不僅學會了其間的筆法,也把靈魂的有無問題,引入白話文的語境。記得先生還介紹過阿庚的《死魂靈百圖》,對美術青年的影響是不可小視的。我在丁聰的漫畫里就看到了阿庚的影子。他一生都在《死魂靈百圖》的氛圍里。這個話題很有意思,由文學經典到美術經典,涉及也許不都是美學上的東西。
中國藝術家描繪過果戈理的人很多,每一幅都有著背后的故事。空泛之作自不可免,真意者卻多多。劉峴的這一幅作于1962年。在他眾多的作品里,不算是突出的。但能讀出他的苦心。我猜想一定是果戈理的文字感染了他,一直以來有著果戈理的情結。劉峴生于1915年,逝于1990年。他早期的作品受到魯迅的《野草》影響很大,幽遠、沉郁,閃著靈光。也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作過插圖。但他最擅長的是寫實的表現,在凝視現實時,勾勒著靈魂的隱秘。他表現中國鄉村與戰爭場面的作品,有著地火般的熱度,苦難與絕望被他遒勁的筆觸掠過后生出掙扎者的偉力。畫家曾刻過普希金、托爾斯泰的肖像,好像有許多無詞的言語在。在刻畫他們時,詩一般的惆悵與神往我們都能感受一二。也緣于此,當創作果戈理的肖像畫時,其筆力的分量一看即明。在看似簡約的筆觸里,情思之長,隱含在濃淡之跡間。
關于果戈理在中國的傳播,可以寫一本厚厚的書。茅盾寫過《果戈理在中國》一文,資料頗詳。自然,這個俄文作家引人的地方是喜劇智慧里暗含的悲憫與痛楚,他的作品幽默里是無奈的感傷,有諷刺,亦帶淚水。對人性的惡的剖示極富功力。大凡讀過他的作品的人,印象深的是對世俗世界無情的展示,每個活著的人物都像似從畫面中走出來。魯迅看重他,在晚年苦苦翻譯《死魂靈》,大約就是感動于他的“含淚的微笑”。沒有偽飾的藝術是真的藝術,也最易抵達人心。我們舊的小說家。很難做到此點。劉峴的木刻昭示的就是這個存在。他對俄國文學的感性的理解,也透出一代人的心思。
魯迅博物館里一直想安放一尊果戈理的銅像,這個愿望由來已久。在魯迅生活的院子里,現在有裴多菲像、藤野嚴九郎像。西方與東亞的代表都有了。其實魯迅對俄文作家的興趣最濃,果戈理無疑是一個代表。魯迅以來,無數中國藝術家對這個用俄文創作的人大感興趣,深層的原因是什么,值得一思。我們的寫作中,附庸風雅者多多,自憐自愛者多多,睜著眼睛讀人與讀世,就有限了。這是否是果戈理之音時常在藝林中響起的原因,頗可思量。一個作家時常讓人思念,或許是我們身邊已經沒有類似的人物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