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麟、王志信改編的陜北民歌《藍花花》、山西民歌《桃花紅杏花白》、江蘇民歌《孟姜女》,以及利用古典詩詞、民間傳說、歷史故事創作的《木蘭從軍》、《牛郎織女》、《昭君出塞》等,被廣為傳唱,深受喜愛,人們在或優美纏綿、舒展流暢,或凄苦悲哀、婉轉細膩,或慷慨悲壯、昂揚激越的音樂中,獲得了多方面、多層次、多角度的審美感受。
一、新舊相益
時代發展在賦予民族聲樂以新的生機的同時,也提出了新的要求和新的課題,即如何實現聲樂藝術民族化與現代化的統一。劉麟、王志信的新創民歌在這方面具有開拓性的意義,他們根據時代發展的需要,充分借鑒我國戲曲、曲藝、民歌等傳統藝術的表現手法,又大膽運用現代作曲技巧,將人們喜聞樂見的傳統藝術改編成大中型民族聲樂作品,一方面散發著傳統文化的馨香,另一方面又煥發出時代璀璨的光芒。
劉麟、王志信這組民歌,充分借鑒了傳統戲曲的唱腔和曲藝、原生態民歌的音調等藝術因素,充滿濃厚的民族韻味。傳統戲曲的板腔體形式,能夠強化音樂的戲劇性特征,使音樂的情感表現起伏跌宕,深刻細膩,提高音樂的撞擊力和感染力。“搖板”宜于表現緊張激烈的情緒,《藍花花》、《孟姜女》、《木蘭從軍》都運用了這種“緊打慢唱”的搖板的形式,通過伴奏與歌唱之間的反差和對比,形成結構張力,強化了音樂的戲劇性和夸張性。如改編后的《藍花花》“手提上羊肉懷里揣著糕,拼上我的性命往哥哥家里跑”一段運用了“搖板”,將藍花花試圖擺脫命運束縛,渴望獲得美好愛情的激動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垛板”因節奏鮮明、朗誦性強、句式短促緊湊而多用于表現指責、控訴的唱段中。如《孟姜女》的第三段和第四段運用了“垛板”,朗誦性和口語化的音調形象地刻畫出孟姜女內心的痛苦絕望。同時,這組作品又有意借鑒了原生態民歌和傳統曲藝的音調,有的直接保留了原生態民歌的主旋律,如《藍花花》是一首陜北的信天游,《桃花紅杏花白》是一首山西左權的“開花調”,《孟姜女》是一首蘇南民間小調“孟姜女調”,作曲家以此為基礎直接改編而成;有的是根據音樂需要創造性地借鑒傳統藝術的表現手法,如《木蘭從軍》采用豫劇和曲劇的素材,《牛郎織女》借用北方曲藝民間大鼓的音調,《昭君出塞》是根據河套民歌進行創作的,旋律或飽滿有力、響亮寬廣,或流暢婉柔、曲折細膩,或剛柔相濟、雄渾勁美,具有鮮明的戲劇特征、濃郁的民族風格和強烈的地域色彩。
另一方面,劉麟、王志信又充分運用了現代音樂元素,積極借鑒影視、小說等現代藝術的表現手法,作品洋溢著強烈的時代氣息。如《牛郎織女》、《木蘭從軍》、《昭君出塞》等都運用了影視“蒙太奇”的手法,用音樂手段創造畫面,并通過畫面的組合來推動音樂流動,塑造音樂形象,給民歌藝術注入新的生機與活力。同時,這三部作品又都是通過變換人稱來深化主題,開頭以第一人稱的自述來刻畫人物復雜細膩的內心世界,而結尾卻又站在第三人稱的角度來抒發感慨,使作品的主題提升到了時代的高度。在配器上,這組作品也十分講究。《木蘭從軍》“旦辭爹娘去,萬里赴戎機”一段,鋼琴伴奏以
十六分音符為主的急速模仿快速奔馳的馬蹄聲,襯托著悠長的歌唱旋律,既再現木蘭縱馬疆場的颯爽英姿,又營造戰爭即將發生的緊張氣氛,產生了異常生動的藝術效果。《牛郎織女》用電子音樂呈現寥廓的星空背景,并用四組和弦加以深化,中間的間奏用大鑼來渲染緊張不祥的氣氛。《昭君出塞》用現代電聲樂器合成一種古代戰場的琵琶撥弦聲,惟妙惟肖。這些表現手法的創新與運用,拓展了民族聲樂的表現形式,豐富了民族聲樂的精神內涵。
悠久的文化淵源、豐富的歷史積淀、厚重的藝術底蘊,是民族聲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藝術營養。劉麟、王志信既堅持與時代同行、與實踐同步、與人民同心,又充分利用民族傳統的創作資源,以舊創新、以新化舊、新舊一體,創作出深受人民大眾喜愛的精品力作。我國傳統民歌音樂形象單一,曲調單純,篇幅短小,結構內部對比不大,多采用分節歌的形式,而劉麟、王志信的新創民歌形式更加多樣,結構更加復雜,旋律更加動聽。“文明新舊能相益,心理東西本自同。”人類文明是跨越時空的,既要前后繼承、創造和發展,也要互相補充、交融和促進。
二、詞曲相諧
優秀的聲樂作品要求歌詞凝練集中、準確鮮明,層次分明、韻律飛揚。劉麟、王志信的新創民歌歌詞明白曉暢、韻味有致,旋律優美動人、扣人心弦,聽起來諧調悅耳,唱起來朗朗上口,充分體現了詞與曲的高度融合。潤腔美是民族聲樂藝術美的重要構成要素。正所謂“樂之筐格在曲,而色澤在唱”(王驥德《曲律》),“色澤”就是指行腔中的潤色作用,根據內容情感表達的需要,在基本曲調的基礎上加裝飾音,豐富音色的表現,展示唱腔的意境,使得聲情并茂,詞曲相諧。《昭君出塞》“昭君琵琶馬上彈”句,使用了休止、頓音、波音、倚音等音樂表現手段,十分形象地刻畫了昭君離家遠嫁的纏綿傷感。《藍花花》“正月里那個說媒,二月里定,三月里交大錢,四月里迎。三班子吹來兩班子打,撇下我的情哥哥抬進了周家。”這一段運用了哭腔,速度慢一倍,充分抒發了藍花花被逼嫁的無奈與痛苦。《木蘭從軍》“難壞了姑娘花木蘭呢”句,使用了下滑腔,具有典型的河南豫劇風格,聽來十分親切。《孟姜女》“只見白骨漫青山”句,使用了甩腔,悲壯凄厲,痛呼欲絕,剛中寓柔,憤中有怨,音樂的情感得到充分宣泄。豐富多彩的潤腔技巧,對于體現唱腔韻味,豐富唱腔的表現力,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我國民族聲樂講究審字辨音,唱字用聲,以字領腔,是否“字正腔圓”也就成了衡量演唱者水平高低的準繩,但音樂有自身美感和展現規律。劉麟、王志信為了突出音樂的地方性特征,把音樂的旋律走向與方言的調值有機結合起來,作品中四聲不正的“倒字”頻頻出現。《木蘭從軍》“忽見墻上龍泉劍”句的“劍”字是去聲,由于旋律的走向而變為上聲,“替父從軍,替父從軍走邊關”句前一個“軍”字由陰平變為上聲,有一種剛健、勇武、響亮和雄壯之美。《藍花花》保留了原民歌的音調,擁有悠遠高亢、明亮清脆的地方色彩,唱詞也部分保留了陜北地方語言,如把“下”讀成“ha”音,把“我”讀成“e”音,地域色彩濃郁,高亢純樸,聽起來韻味十足。這些倒字不僅沒有破壞歌曲的美感,反而匠心獨運,散發濃厚的鄉土氣息。
根據音樂發展和音樂本身的順暢與完整性,更好地表情達意,抒發感慨,作者常對歌詞進行重復,并加入襯詞。《昭君出塞》中的“黎民得平安”句,經過重復仍無法阻遏澎湃的激情,于是連續用了四個襯詞“啊”與起伏的旋律相結合,擴展了四個樂句,節奏拉寬,旋律起伏較大,使用了變化音降B,與前后的音分別形成了小二度和小三度,詞曲纏綿,音調委婉,增添了悲壯與哀怨,把情緒推向高潮,從而使詞曲達到了完美結合。同時,這組作品曲終都以重復歌詞,來強調詞意,渲染氣氛,起到加強終止的效果。《木蘭從軍》的結句“木蘭從軍美名揚,美名揚”運用了拖腔(一字多音),可謂曲盡猶繞梁,詞盡意無窮,達到詞與曲的和諧統一。喬羽在為劉麟、王志信的《母親河》題詞說:“詞與曲猶鳥之雙翼,雙翼俱健,鳥乃高翔,詞曲俱佳,歌則久遠,劉麟、王志信二君之成功合作,堪為佐證。”他們將情感、詩歌、音樂有機結合在一起,情真意切,樸實無華,無矯揉造作之感。
三、音畫相融
音樂是一種通過多種藝術因素共同參與,由多重美感共同構造,綜合作用人的多維感受的藝術。我們不僅可以通過聽覺,也可以通過視覺等其他感官領悟音樂的美。劉麟、王志信的新創民歌樂中有畫、畫中有樂,激發受眾的聯想與想象,徜徉于美妙的音畫之中。音樂是活動的畫面,畫面是凝固的音樂。《木蘭從軍》“塞上烽煙平,戰地野花香,春風迎故人,木蘭還故鄉”,運用了散板,旋律舒緩流暢,勾勒出一幅春意盎然、野花飄香、美麗壯闊的塞外風景畫,表現木蘭戰后榮歸故里的喜悅心情。《牛郎織女》開始部分用了無調性的四度和聲,塑造的是茫茫天宇,銀河高掛的星空與優美纏綿的旋律,相互映襯,音畫相生。最后的七夕鵲橋會,音樂多在高音區流動,委婉而富有激情,描繪出繁星閃爍的天幕,成群結隊的喜鵲展翅銜接,搭起彩橋,銀河兩岸的有情人終于重逢。《孟姜女》全曲由春夏秋冬四個畫面組成,正月團圓聚,夏夜盼重逢,九月空相望,雪里送寒衣,通過畫面的更迭,推動音樂的發展。曲調婉轉細膩,哀怨凄楚,加以銀河流星,落葉霜月,如泣如訴,如詩如畫。
音樂是長于抒情而非模擬、再現或敘事的藝術,但卻能夠通過特有的力的強弱和節奏的張弛等變化,激發人們的情感共鳴,進而引發人們浮想聯翩。《昭君出塞》開始用委婉舒緩的旋律描述了昭君遠嫁時依依不舍的心情。四小節鋼琴伴奏采用擬態的手法,把人引到故事的情境中去,我們仿佛看到昭君乘坐的馬車在緩慢地向前行駛著,帶著幾分不舍,含著幾分幽怨。開頭部分用重低音,塑造空曠的大漠,中段速度加快,節奏型的運用表現了喜慶的場面,“縱馬塞上行,放眼敕勒川,綠草繞氈房,牛羊接藍天。胡笳迎遠客,長袖舞翩躚,阿媽捧奶茶,暖在我心間。”熱烈奔放的間奏與歡快的旋律把人們帶到美麗遼闊的塞外草原,這里有綠草氈房、牛羊藍天和熱情豪爽的牧民。昭君逐漸忘卻了心中的留戀和幽怨,融入當地牧民的歌舞之中。緊接著四小節的間奏,情緒又發生了變化。“回首望中原,千里麥浪翻,炊煙夕陽里,黎民得平安”。旋律的起音較低,沉浸在歌舞中的昭君不經意間回眸遠眺,仿佛看見一望無際金黃的麥浪隨風翻滾,黃昏時分,夕陽西下,家鄉的親人正在準備晚飯,裊裊炊煙飄浮在柔和的霞光里,中原大地呈現一片國泰民安的祥和景象。真可謂樂中見景,景中有樂,音畫交融,渾然一體。
總之,劉麟、王志信的新創民歌具有新舊一體、詞曲和諧、音畫契合的綜合審美特征,塑造出一個個鮮活生動的音樂形象,千種情狀,萬般韻味,具有強烈親和力、吸引力和感染力。
魏麗莉 宿州學院音樂系講師、碩士
(責任編輯 于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