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孩,壞女孩

梅 吉

1

第一次見若冰的時候，我15歲。院子里薔薇花開得正艷，空氣里都是淡淡的香，一個留齊肩碎發，唇紅齒白，嬌小玲瓏的女孩抱著史努比站在花下笑，我從二樓的窗臺望過去，也笑了。

若冰搬來的第三天，來了個高高瘦瘦的男孩。若冰像小雞似的撲上去，我想，那是她的哥哥吧。不過屁點大的女孩，對情感還是懵懂的，看見若冰這樣和一個男孩親近，只能認為是哥哥。男孩沒過多久就走了，他們在房間吵架，若冰哭得很兇，她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我不走，我就不走。

男孩走后，若冰還在房間里哭，嚶嚶的聲音傳得到處都是。媽媽說，這小姑娘怎么哭起來沒完沒了的，鬧得人心慌。小小，你下去看看，你們同齡，應該有說的。我像得到大赦似的穿著拖鞋跑下去。

我說，你怎么了?那是和若冰說的第一句話，像在胸腔里放了很長時間了，說出來就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她說，我男朋友不要我了。眼睛哭得像桃子似的，抱著史努比坐在床邊，一臉的委屈。我嚇了一跳，她才多大，怎么會有男朋友?喃喃的不知說什么。若冰又說，我們商量好了要私奔的，我都找好了房子讓他過來，可他又變卦了，他說怕他爸打。

是四月，天氣正好，若冰和一個男孩“私奔”到這里，卻又被“拋棄”。那是我經歷的最不可思議的事，才多人的孩子呀!

2

第二次見到若冰，是我17歲那年。我扎著中規中矩的辮子在校園里沉默的行走，頭銜是學習委員，成績優異的好學生。可我總覺得這樣的青春蒼白，單調，像那條直直的人行橫道，安全而茫然。

是下晚自習的時候，被人攔了起米。原來是班里的學生杜佳，她的身后是幾個“飛女”。她們穿短裙，化極濃的妝。杜佳說，就是她，她搶了我男朋友。我呆呆的，我說杜佳你說什么?韓超說他喜歡你，你這個狐貍精。

是最惡毒的話。在我單純簡單的生活坐聽來是匪夷所思的。眼淚流了下來，是那么委屈。我說，不是這樣的。

在她的手舉起來時，我的眼睛已經閉住了。但那記耳光被攔了下來，旁邊穿皮短裙的女孩說，這個女孩我認識，是我親戚，別動她。我疑惑地看她，有些糊涂了。

那個女孩對我笑笑，我便看見了兩年前若冰笑靨如花的臉。我驚喜地喊，若冰。我記得，若冰在我家住了一個星期就被大人找回家了。她走的那個晚上，我去同學家寫作業了，回來便看見她的小屋一片狼藉。媽媽說，這女孩倔得跟牛似的，大人怎么哄怎么拖都不走，抱著桌子哭得撕心裂肺，唉，小小，你可要學好，不要跟她學，讓大人丟臉。

兩年過去了，若冰越來越叛逆了，自作主張地做了雙眼皮手術，還把頭發染成棕色。我摸著她的頭發羨慕不已。我是無論如何不敢做這些事的。

若冰不在我面前抽煙說臟話，有時候我遠遠看見她抽煙，她也趕緊掐滅了。她說，你這個好學生，我可玷污不得。

3

那一年的夏天，特別的悶熱。我開始撒謊，我跟著若冰去迪吧玩。起初我只是怯怯地站在一邊看她們，那樣瘋狂的裝束那樣瘋癲的表情，還有聲撕力竭樣的舞，我傻了。后來。被她們拉著去扭扭屁股，覺得那壓抑得不行的心情突然就找到了釋放的點。

我總想自己天生就是一個叛逆的女孩，一觸即發。夜里，我把頭發敞開，坐在不認識的男孩的自行車上笑，我把書包掛在他的車把上，心里很痛快。后來若冰就不再找我玩了，她說小小你還要考大學呢，趕了我回教室。

我坐在一堆的課本里，寫沒完沒了的習題，我多想有個人一把拽我出去。好多女生都喜歡上新來的英語老帥的課，他美式的英語發音很有磁性，我常常盯住他的喉結就發了神。我和若冰說起他的喉結，我說真想碰一下。若冰撲哧的就笑了，說沒問題，我幫你搞定。

她們幾個女孩居然綁架了英語老師，她們拿刀抵住他的腰讓他出了學校，來到若冰一個朋友的房子里。她們還記得蒙上他的眼睛，若冰說，他是你的了，想怎樣就怎樣。我差點暈過去，沒想到若冰用這樣激烈的手段。

我只是摸了摸他的喉結，是有一點硬，有一點滾動，我說，若冰你們放他走吧。我說，若冰你以后別這樣了，是犯法的。我沒有對若冰說謝謝，我當時有很多的害怕。這事過去以后，我上英語課都膽戰心驚的，心虛得手腳發軟。

有一次，和若冰在商場里看見一只蝴蝶的水晶發卡，因為價格太貴，所以沒有買。第二天，若冰便拿來送我，她說，小小，你別著特別美。我知道那一定是她偷來的。若冰對朋友很講義氣，是兩肋插刀也在所不辭的。

有一次，我問若冰，如果有一天我們喜歡上同一個人，你會讓我嗎?若冰說，會的。她說，你這個乖巧的女孩一定會讓我喜歡的人幸福。我知道若冰在我面前有強烈的自卑，她覺得我聰明，漂亮，成績好，她只是一個飛妹，她對我們之間的友誼，更多一些謙卑。

4

18歲，我上了本地的師范大學，若冰被父母安排著進了一家企業做文員。若冰帶著蘇東來見我時，我的眼前是繁盛的春天，這個陽光般燦爛的男孩穿T恤，七分褲，運動鞋，干凈透徹。若冰收斂了許多，素著臉穿著棉布的裙子，我一下就明白若冰是戀愛了。

蘇東是若冰工作單位副總的兒子，在地質大學上大三。他去他爸辦公室玩和若冰熟了起來。我沒等若冰開口就伏在她耳邊說，我喜歡蘇東，我好喜歡。

我看著若冰的臉蒼白了起來，她從包里拿出煙來抽，蘇東一把搶過來，他說抽煙對身體不好。若冰就發脾氣了，她說。要你管要你管。我說若冰你怎么這樣，蘇東是為你好。

蘇東感激地朝我笑笑，我們就像結了同盟一樣，心照不宣起來。若冰說有事要先走，沒等我們說話起身就走了。蘇東一頭霧水。

我說，沒什么，她就愛亂發脾氣。說的時候我一點也不慚愧，我知道若冰是為了撮合我和蘇東，而若冰也不會怪我的。

那日后，我常找蘇東問問題，一些英語資料一些考試題目，雖然他的專業和我南轅北轍，但我總要找出問題去“麻煩”他。蘇東問我是不是他得罪了若冰，怎么她到現在都不理他。我說，怕是戀愛了吧，忙不過來。

蘇東生日那天沒約我，我跑到他宿舍找他，卻看見若冰一臉尷尬地坐在蘇東的床上。我想也沒想地上去打了她一個耳光，我說，若冰，你這個賤人。我已經會用最殘忍的話來傷人。若冰沒有還手，臉紅著低著頭就走了。

我咬牙切齒說，蘇東，你知道嗎若冰16歲就和人私奔，她還綁架過我英語老師，偷過商店的東西，她是壞女孩。我沒說若冰是為了我才綁架老師，偷東西，我只想把最骯臟齷齪的詞用在她身上，讓蘇東清醒。

蘇東冷笑，他說，小小，其實你才是壞女孩。若冰是來告訴我你是如何喜歡我，讓我珍惜你。她已經告訴我她所做的壞事，就是為了讓我知難而退，和你一起。若冰再壞，對你卻是好的。

5

那日后，沒有見過若冰，亦沒有再見蘇東。若冰去了外地工作。有時候我想起留著碎發嬌小玲瓏的若冰心里會難過，這樣好的友誼，我錯過了。是一個隱晦的天，我坐在家里看電視，一則新聞說一個賣淫集團被搗毀了，鏡頭在那些賣淫女中間掃來掃去，眼淚突然的就落了下來，我看見我親愛的若冰，她蹲在角落里，瘦弱得像一只流浪狗。

我想，若是那一年，若冰不辭職逃離這城市，會怎樣?會和蘇東結婚，生孩子，微笑著吧。她穿著棉布的裙，在陽光下，干凈，純白。蘇東幾乎都讓她改變了，我卻讓她沉淪回去，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壞呢?

這個城市的梅雨季節來了，淅淅瀝瀝的雨里，我的影子縮得很小。

編輯梁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