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蘇莊，古村堡

田永翔 郭寶祥

蔚縣是一個古老的地方,她臉上歲月的皺紋中蘊藏著深沉,其中古村堡就是歷史的雕刀所贈。

如今蔚縣的村落中扯閑的街角墻根,那些白頭老翁們喋喋不休的遙遠故事依然是“蔚縣早先年就有八百莊堡”。行走于蔚縣,無論置身于巍峨高峻的南山腳下,還是投足于丘陵連綿的北山坡前,抑或是流連在橫貫西東壺流河兩岸順水而走的“澇河槽”,一座座農莊村堡鱗次櫛比,東起桃花堡,西到暖泉堡,南自黑石嶺堡,北落白草窯堡,村連著村,堡連著堡,真可謂有村便見堡,見堡則有村,恍若繁星點點,綴滿蔚蘿大地。南山腳下的上蘇莊,便是因堡而聞名的村莊之一。

在蔚縣,只有村名帶有“莊”、“堡”字樣的村子,才是嚴格意義上的村莊,才有村堡的架式,結構布局,建筑安頓都有一個嚴格的講究規章。其他地方就往往顯得灰頭土臉,遠沒有莊堡那樣的軒昂氣勢和嚴整的規格式樣,明顯透露出了滿臉群居部落隨地勢而造的散亂無章。上蘇莊位于宋家莊鎮轄區,是蔚縣南山腳下一個富有影響的村莊。

蔚縣人有“包藏貴比金”的信條,歷來就十分注重“包裝”,審美觀念中崇尚博深,不齒于淺薄。居家講究幽深,院落齊整,蓋門樓、建影壁,忌諱從街里瞧見院里的舉動;做人要深沉,倡導身懷絕技,學博藝精,最瞧不起讓人一眼看透的人?？赡苁蔷売谖悼h人的這種滲透在骨子的情緒,堡墻,便成了每個莊堡必備的硬件。

漫步于蔚縣大地,蔚為壯觀的圖景在清晨。旭日東升,登高而望,一座座村堡里炊煙裊裊升騰,霧繞云纏。從那一柱柱炊煙升騰的地方傳出雞鳴犬吠、商販的叫賣吆喝、男呼女喚,車動馬嘶,陣陣生活的樂章敲擊著耳鼓,卻窺視不見任何的蹤移影動。森嚴壁壘的堡墻將村堡里熱烈生活的一舉一動嚴嚴實實地包裹在一種遙遠幽深的詭秘之中,就像夜晚燈火通明的屋子拉起了窗簾,把屋里的一切隱罩在朦朧含蓄的燈影下。上蘇莊堡亦如蔚縣其他的莊堡一樣,以它令人琢磨不透的古樸容顏,迎接著走近它的人。

上蘇莊堡有點奇特。它的村落布局既不是南開堡門、南北一條主軸線的三街六巷或四街八巷;也不是東西兩座堡門、一條長街穿村而過的“穿心堡”。別處的堡門都在“大面上”,上蘇莊的堡門卻掩藏在樂樓的后邊,坐南朝北開設堡門。堡門前緊靠堡門腿左右兩邊用石頭和黃土壘砌了兩樣東西,一邊形如倒立的粗壯木橛,一邊狀似臥爬的巨大石磨,警衛一樣守護著堡門。我見過堡門前的上馬石,也見過蹲坐的石獅,卻看不明白上蘇莊這樣兩件奇特的建造是什么。同去的老畢是上蘇莊附近長大的人,且又在上蘇莊念過中學,經他的指點,我才知道原來兩樣奇特的建造,一樣是筆頭、一樣是硯臺。農村歷來就是文化人奇缺的地方,念書識字是多少莊戶子弟可望不可及的夢想。從上蘇莊堡門前挺立的筆頭和端臥的硯臺,我看見古村堡從心底噴涌的對文化的渴求與向往。

進了堡門,向東再向南拐過一個彎,便是一條大街,順著大街向東,兩邊是南北向的一道道小巷。大街小巷的設置形如懸掛打擊樂器鏞鑼的木架框,巷兩邊一幢幢方方正正的四合院恰像掛于架上的一面面鏞鑼。故而,上蘇莊堡又稱“鏞鑼堡”。堡內地形東高西低,可能出于排泄雨水的考慮,南北的條條小巷又都是向南北兩端梯次走高,這樣,入了村進誰家,都須向上走。因為村落高低的落差,為使街道不至于被雨水沖壞,堡內大街小巷全都是用山石鋪就,每逢雨天,全村各家各戶院落的雨水匯向街巷,水撞路石,嘩嘩有聲,有人將這流水有聲的街道冠之為“響堂街”。

老畢告給我,響堂街還與石木祖師魯班爺有點牽連。他講了一個故事:上蘇莊東依南山的水峪峪口,當年魯班和妹妹打賭,妹妹會針線,賭一夜納一雙“大鞋底”,哥哥是石木匠,賭一夜搭通蔚縣去北京的所有橋梁,限定時間是從太陽落山開始,到第二日雞叫為止。就這樣兄妹倆各自忙了起來。到了后半夜,妹妹后悔起來,開石修橋那是力氣活,一夜搭通去北京的所有橋梁,把哥哥累壞咋辦?于是,她眼珠一轉,出了屋偷學起了雞叫。魯班在水峪采石干得正歡的時候,聽到雞叫,以為時限已到,停下了手里的活計認輸。從此,水峪就荒棄下了滿地的石料。蓋村的時候,人們把荒棄的石頭運回村鋪了街道。上蘇莊地處南山腳下,遍地是石頭,從老畢講述的近乎于神話的故事中我聽到了蔚縣古村堡傳遞于后人創建之初的就地取材、艱難創業的遙遠信息。

上蘇莊建村之初就有“張、田、柳、孟、王”五大姓氏。隨后又相繼增添了“袁、郭、趙、劉、康、馬、陳、安”等姓氏人家。多少年來,上蘇莊村一直是一個村風淳厚樸實的地方,最突出之點反映在發送死人上。發送死人,在貧窮的農村是一件特別沉重的事情。一句老俗言說:“死人身上有摽哩”,其“摽”,就在于無論你有無能力,發送死人都是必須要辦的事情。上蘇莊在發送死人的事情上就表現出了濃重的人情。抬材、打墓歷來實行義務派工,只要你是村里的人,不管你姓什么,派到誰的頭上,都不能打折扣講價錢,假如實在有事,脫不開身,哪怕自己掏錢雇人,也須應承下喪家派給的事情。從上蘇莊這樣洋溢著濃厚互助精神的風土人情,讓人感受到,其實村堡厚實的堡墻它就是一道團結的紐帶,把打著不同血脈旗幟的人凝合成了一個雜姓同居的大家庭,共同打造著一個抗拒天災人禍的堡壘。蔚縣的古村堡里演示過這樣無數個扶危幫困、互助友善的故事,它唱響著和諧友愛的主旋律。

上蘇莊的廟宇很多,有財神廟、福神廟、風神廟、龍王廟、觀音廟、五谷廟、奶奶廟、五道廟、三義廟、井神廟、關帝廟、三元宮、閻王殿、釋迦寺等。一個村子建有這樣多的寺廟,看來寺廟在村堡中的地位一定非同小可。廟字原有的寫法是這樣——廟,它的字形結構大概就訴說出了它的作用,是一個讓人廣為朝拜的地方。一個村堡就是一個小社會。廟是村堡這個小社會用神的偶像教育善化人的載體,傳導著一種敬畏天地,崇尚賢德的思想和“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村堡說教,用廟宇里的神像把一種精神信仰植根于村堡民眾心間,讓人從心底產生一種“頭上三尺有神靈”的感覺和敬畏,自覺去多行善,不做惡、不犯罪。從這樣的角度看,“廟”是古時村堡“善勸人”的思想工作陣地,為村堡良好風氣的形成,奠定民眾的意識形態基礎,起到了重要作用。

上蘇莊不僅廟宇多,而且還是一個“戲窩子”,據老人們相傳,清朝咸豐、同治時期,上蘇莊已有了秧歌戲班。后又發展成為晉劇,組成了大戲班,有名演員就有:須生康德成,花臉趙桂印、李德材,生角袁國、袁方堂,旦角田作、郭為香、安全、郭翠蓮等。過去唱戲是農村最主要的文化娛樂生活,上蘇莊有這樣多出名的演員角色,讓人能想見戲曲文化在上蘇莊深厚的底蘊。

在蔚縣的村堡,廟宇和戲樓是孿生的姊妹,總是對著廟宇建戲樓。一般唱戲要有一個理由,比如:祈雨戲、謝茬戲、廟會戲等。戲是人聯系神的專線,祈求神、感謝神都用唱戲向神傳達。雖說戲是唱給神的,但看戲的還是人。多少年來唱戲就擔負著“花勸人”的責任。所謂“花勸”,就是用寓教于樂的方法,以唱戲的形式,行教化人的實質。在缺少文化的農村,唱戲在許多莊戶人心中起到了認識古今、承傳歷史的作用。一出出的戲劇演出,用一個個的歷史故事在一輩又一輩人的心田播種下了“惡有惡報、善有善報”,“邪終不壓正”的信念,倡導著以德報怨,寬厚待人,博愛友善的為人處世之道。蔚縣古村堡教化人,不僅用心于“善勸”,更著力于“花勸”。從這循循善誘的“善勸”和“花勸”中,讓人似乎覺得村堡又是提升人品、錘煉靈魂的學校,挺立起善化一方人民的脊梁。

走近上蘇莊,讓我見識了村堡的更多不同的側面。常言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上蘇莊的種種讓我感覺到,蔚縣古村堡不僅是人們抗御天災人禍的堡壘,它更是一方人的傳統習慣、審美觀念折射出來的一方水土的文化現象。(本文圖片提供:蔚縣旅游局)(責編:孫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