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恭王府，半部清朝史

一座恭王府，始如夏花，終如秋葉，如同對清朝歷史小范圍的表達

初春的周日下午，暖日未見，寒冷依舊，我躲在北京王府井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里打發(fā)時間，見對面女孩埋頭在地圖上找尋，和我剛來北京時一樣。找尋未果后，她終于抬起頭向我求助：“恭王府怎么走？”我迅速地找準什剎海西北角，女孩的表情從疑惑轉成豁然。

對于我這種路癡來說，能幫人家指路絕對是巧合，因為我曾多次和朋友探究過恭王府顯耀的地理位置，據說，北京城有兩條龍脈，一是京城中軸線，另一條就是護城河。依此來看，恭王府就坐落在兩龍脈相交之處，憑什么？大概憑的就是它的第一任主人是和，最擅耍權弄術。在和之后，恭王府又迎來公主、親王等幾任主人，歷經200多年，著名學者侯仁之先生曾用“一座恭王府，半部清朝史”做總結陳詞，它承載得起。

歷經五任主人

跑遍今日的北京城，據說還能找到60余座清代王府，但其中大多已被歷史“毀容”了，到目前為止，能夠對外開放的只有恭王府，成為我們可以見識的清代王府的孤本。大概也正是由于這種惟一性，前來拜會的旅游團絡繹不絕，用各種口音討論著它曾經的幾位主人，出現頻率最高的便是和。

對于和，似乎全國上下無不熟悉，這得歸功于當年《宰相劉羅鍋》等系列清宮戲的播放，雖然多是不靠譜的演繹，但王剛塑造的和形象確已深入人心。就是這樣一位巨貪，借著皇帝的寵幸，大興土木建造私宅，雖不稱王府，卻讓王府望塵莫及。這一點并非臆斷，剛進門時朱紅色的頭宮門上63枚金光閃閃的門釘便是佐證，63顆門釘排列成“橫七豎九”的方陣，比故宮的“橫九豎九”僅少兩排，張揚著主人的貴族身份。不少游客一見這等陣勢忍不住拍照留念，其實這只算“小巫”，“大巫”還在后面呢。

也是在這座宅子里，和的兒子豐紳殷德迎娶了乾隆最寵愛的小女兒和孝固倫公主。這位公主據說是乾隆64歲時所得，按照王府內所展示的圖片看，長相確實和乾隆極像，而且“不愛紅裝愛武裝”，以至乾隆感嘆：如果和孝不是女兒身，一定將皇位傳給她。如此受乾隆寵愛的公主被賜婚嫁給了和珅惟一的兒子。這場政治婚姻之下，和更加“抖”起來了，和乾隆攀上了親家，還有誰有比他更硬的靠山？打著公主要入住的大旗，和府從乾隆45年以后大興土木，新建府邸。公主進府后住東路的樂道堂，和住西路的錫晉齋，相隔不遠。

“人無百日紅”，這話是對和說的。隨著嘉慶的繼位，和很快被扳倒。嘉慶隨后將和府賞給了他的弟弟——“愛豪宅不愛江山”的慶郡王永璘，并改為慶王府。與此同時，和孝公主仍在此居住，與慶郡王各享半座宅第，互不相擾。永璘死后，按照清制“世襲遞降”，這座宅子被收回。

咸豐元年，慈禧大權在握，將這座宅子賜給了她的親信——恭親王奕忻，也就是俗稱的“鬼子六”，自此，“恭王府”一名正式誕生并延用到現在。奕忻也是個能折騰的主，調集百名巧匠重建花園，他要的正是融江南園林藝術與北方建筑格局，匯西洋建筑及中國古典園林建筑為一體的園子，最終，恭王府形成了現在的規(guī)模，盛極一時，除故宮外，無處可及。

恭親王輝煌之后，恭王府逐步下滑。因“鐵帽子王”奕忻享有“世襲罔替”制度，其長孫“小恭王”溥偉和其同父異母弟弟溥儒成為這座王府的最后一代主人。與祖父相比，溥偉更加生不逢時，他愿意為之努力的一切也早已成為朽木，不堪一擊，更加無法承載他的理想。

一座恭王府，始如夏花，終如秋葉，如同對清朝歷史小范圍的表達。只是如今，歷史早已遠去，只有建筑，歷經風雨之后成為那段歷史的代言。

巨貪和的罪證

“恭王府”之名雖源于恭親王奕忻，但是這座宅子記憶的卻多是和對財富處心積慮的追逐，也因此，游客對和所貪財富到底是多少極富興趣，導游投游客之所好，故弄玄虛地問：誰知道和貪污了多少？隨后又急不可耐地自答：你盡可以想象，一億后面再加幾個零。眾人齊聲驚呼，導游滿足。有游客將他人的竊竊私語變成鏗鏘有力的總結：和肯定是世界首富，比爾·蓋茨都比不過他。

此言不虛，據資料顯示，嘉慶當年共抄得和家產折合白銀約9億兩，相當于國庫十幾年的總收入，折合人民幣可達3600億元，是18世紀絕對的世界首富。無怪乎歷史留有名句“和跌倒，嘉慶吃飽”，同時歷史留給我們一個巨大的驚嘆號，一直跟著我參觀完和貪污的罪證，都沒有變成句號，可見窮人的心態(tài)和富可敵國的心態(tài)是多么不同。

這么一筆巨款，如何藏贓？和是何等精明之人，他機關算盡，為自己安排了絕好的藏贓之地。其中之一便是兩層的通脊建筑后罩樓，俗稱藏寶樓，位于府邸最深處，內有108間房，俗稱“99間半”，因為這個數字是故宮房間數字“9999間半”的尾數。最吸引眼球的是，藏寶樓后墻上共開了88扇窗戶，所用的幾何圖形各不相同。游客好奇，導游也賣弄起來，稱當年每扇窗戶都對應了不同寶物，和只要一看窗戶，就能明白那里藏了什么。108間房要放多少寶物才能塞滿？窮人的想象力又貧乏了。

不要天真地以為和珅藏寶的地方只有這99間半，歷史總是能給我們帶來很多“驚喜”，在去年的修繕中，和另一處藏寶地——夾縫墻被發(fā)現。據說，和被抄家時，有2.6萬兩黃金就是從這抄出的。

和貪污的罪證之三便是錫晉齋，其奢華程度極大震撼了如我等見識不廣的游客。據說，當年和特意派太監(jiān)去查看故宮的建筑，然后命令工匠完全仿造故宮寧壽宮的格局施工，他是要處處趕上皇室才甘心的，皇帝有的，他要有，皇帝沒有的，他也要有。錫晉齋內隔斷用金絲楠木打造，每一扇都價值連城，超越了臣子應有的建筑規(guī)格。和獲罪后，其第13條罪狀就是用楠木建蓋了這個錫晉齋。珍貴的紫檀木也是楠木房的“棟梁之材”，紫檀木上的雕飾，其精致程度直逼或超過我在故宮中所看到的。

據史料記載，乾隆在修寧壽宮時，身為工程負責人的和偷偷將寧壽宮的建筑材料運出宮外。如此看來，楠木房無疑是恭王府中“最大膽的建筑”，不過若非和珅大膽，后人也就少了一處見識奢華的去處。

一直驚嘆著繞過錫晉齋，來到游客云集的后花園歇息，蝙蝠池大部仍被冰面覆蓋，殘荷點點，幾只鴨子愜意地在化了一點冰的池里梳洗羽毛，我們坐下望著冰面發(fā)呆，一時竟忘了身在哪里，再想想剛才被驚嘆號籠罩的巨額財富，不過是一場虛空罷了，所有一切都會被歷史帶走，而世人，誰又能逃脫歷史的評判？

偷來天下第一“福”

雖然富可敵國，但面對這些不義之才，和顯然并不心安，甚至連覺都睡不安穩(wěn)。于是，這個園子想處處和“福”扯上關系，據說園內有一萬個福字，但其中9999個都是取的蝙蝠之“蝠”的諧音，這些蝙蝠出現在房梁上、窗欞上、廊椅處，我一個個找，一個個數，數到100，再無耐心。這些蝙蝠，有的有眼睛，有的沒眼睛，據說有眼睛的代表明福，沒眼睛的代表暗福，大意就是不管是明福還是暗福，和全占，他恨不得將天下所有福都歸到自己名下，包括萬“福”之首。

但是萬“福”之首卻“失蹤”很久，得已再現得感謝周恩來總理，據說他當年到恭王府視察，發(fā)現了第一萬個“福”字藏于邀月亭下的秘云洞中。當天，熙熙攘攘的兩隊游客等待進入，都想一睹真容。

萬“福”之首透著神奇，為康熙親筆，最珍貴的是上方有康熙的玉璽鎮(zhèn)福。神奇的東西，正史、野史必然多加提及：相傳當年孝莊太后年老病重之時，康熙讓蘇麻喇姑準備好紙筆，大筆一揮，寫了一個“福”字。寫完后，玄燁和蘇麻喇姑驚呆了——細看，右上角的筆畫像個“多”字，下邊為“田”，而左偏旁極似“子”和“才”字，有偏旁像個“壽”字，所以，會意一下，整個“福”字又可分解為“多田多子多才多壽多福”，為五福合一，古今獨此一個。康熙隨即便命人把這個“福”字拓在一塊巨石上。結果，十分巧合，久病多時的太皇太后很快康復了。康熙大喜，決定將這塊福字碑代代相傳。

既然康熙有如此愿望，斷定是不會將此字送人的，那么和的這一福字碑從何而來？導游又神采飛揚起來了，大講逸聞，據說趁乾隆下江南之際，被和偷出了皇宮。和的膽子果真可以包天，不是如此，也就不會成為世界首富了。甚至傳得更神的是：自古王宮甚多，大多被毀，而這座王府，至今卻保存完好，就是因為這個“福”字。

后來，嘉慶扳倒和，抄他家時，本想把福石搬回皇宮，可還是沒有搬成。和狡猾至極，他用石塊砌了一座形似蝙蝠的福山，在“福”字左右各砌了一條龍，寓意“龍坐江山”，嘉慶若搬動福石，豈不是自毀“江山”？皇家大忌莫過于此，所以，福石被留了下來。

老北京人說，到故宮要沾沾王氣，到恭王府要沾沾福氣，現在的恭王府里，到處有兜售從天下第一“福”上拓下的“福”字，一幅180元，絕不二價，還真有人買。可是出了恭王府，路一轉，可見大把店鋪，每個店門前都有店主舉著天下第一“福”兜售，50元，如果加快腳步，會被20元的呼喊追著走出很遠。

和把“福”當保命菩薩，但說到底，他就像是招財神獸貔貅——吞吃金銀，但光進不出，最終“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如小沈陽在小品《不差錢》里所言：人這輩子最大的悲哀就是，人死了，錢沒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