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曉文
資深記者,本刊編輯部主任;多年來在攝影和戶外的路上廝混,足跡遍布除臺灣之外的中國土地
在南疆游蕩的時候,聽到一個真實的天方夜譚——
一位美院的畫家不遠萬里到彼端的石頭圣城寫生,于是整日背著畫板耳朵夾著炭筆的畫家無時無刻不受到圣城孩子們的圍觀,終有一天,畫家拋下手頭的炭筆,追逐落日下的雪峰而去,兩日之后完成作品的畫家返回圣城扛起行李準備返回學校,路過石頭圣城時卻看到幾個孩子依舊在自己以前寫生的地方圍觀,他有些好奇的迎上前去,遭遇的是孩子們的歡呼,畫家立時為一種成就的虛偽包裹,他掏出一沓習作,決定送給這些貧瘠的孩子,這應該是他遇到的最虔誠的崇拜者。
不曾想孩子們對他的作品并不感興趣,卻拽著他的衣袖,拉他到以前寫生的石頭旁,他隨手丟棄的兩只不足一寸的炭筆,被孩子們用小石子圈了起來,在孩子們心里,那是他不小心的遺失品,按照規矩,他們“畫地為牢”,守候了整整兩天的“失主”。
是的,這就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石頭城。我在喀什的時候,朋友給我講了這個故事,然后讓我一定要去石頭城看看。
于是其后,我在半個月時間里用自己那雙墩厚、結實的登山靴磨蹭帕米爾的山脊。我確信不疑地認為,我的腳印是那里十分動人的一處風景;自然,我更確信不疑地認為,這處風景僅僅是帕米爾高原風景中很渺小的一幅。
離開喀什綠洲平原,出塔里木盆地沿蓋孜河上行,鉆入崇山峻嶺之中,漸漸爬上帕米爾高原基座。到達石頭城已經是在海拔4000米游弋了,在離開喀什經過整整5個小時的車程后,我看見了通往巴基斯坦的公路上的指示牌,塔什庫爾干。
石頭城塔什庫爾干,是古時盤陀國的都城。
《梁書》中說:盤陀國(今塔什庫爾干縣),國有十二城,風俗與于闐相類,出好氈、金、玉。公元644年,唐玄奘從印度求往取經回國時,來到盤陀國。事后他說,該國首府建筑在一個大石巖之上,背靠陡多河,城周長20多里。
公元627年,玄奘告別當時的唐大都長安開始漫長的西行之旅,當他最終學成重歸,其間整整十二年的歲月已做落花去!當時和后世的人們,對這位傳奇人物的佛學業績,表現出由衷地敬仰和肯定,但是,他的優雅品性所決定的他內心細膩的感受力,他的極富幻想的激情與外在嚴酷環境的尖銳對峙,卻從未被人予以充分的關注,這畢竟是一條孤獨而艱苦的長途。
我穿著登山鞋爬上已經有些破落的城堡,堆積了千萬年的冰雪,隨著卡拉其庫河,一直探入帕米爾高原漸深深濃的、帶著畜糞味和草腥氣兒的風中,最終從卡拉其庫溝口探出。綿長遠去的塔什庫爾干河在勾勒整個帕米爾高原的輪廓。
山川經不起歲月的等待。站在城堡上望去,右邊的慕士塔格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對面是寸草不生的喀喇昆侖山脈。昆侖山下面的阿拉爾草灘生活著塔吉克人。
在高原的晚風里,我在石頭城留宿。
這是一座安靜祥和的小城。不多的幾條街道,兩邊是低矮的平房,沒有高大的建筑,沒有花花綠綠的廣告,沒有霓虹閃爍,沒有摩肩接踵的人流,連慣常的商販叫賣聲和流行音樂也未見響起,遠沒有一個平原上的鄉鎮熱鬧繁華。最引人注目的建筑是仿鷹造型的三層樓的民族文化藝術中心和街心的圓柱形白色石材雕塑,雕塑頂端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黑色雄鷹。
于群山環圍之間,你本能地會意識到這座“萬山之祖”的地理成因,依稀捉住文明最初的線索。
對我這個異鄉人來說,似乎這一天應該結束了。
晚上,畫家和那群孩子在我的夢里出現。在這里,我感知了神的力量!
也許,石頭的意義本就不是一個俗定的城堡,所以諸如貪婪、吝嗇均不屑于記錄,以至最終一片空白,難以稽考。
一代又一代不懈創造的是一部精神的史詩。從這一點上講,圣城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