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死一般強的愛情

伴隨著經濟大蕭條撲天蓋地襲卷全球，人們孱弱的情感也進入到“狐裘不暖錦衾薄”的嚴冬。在這樣一個蒼涼的浮世里，我們需要怎樣的情感來慰藉自己貧瘠、枯槁的心靈?

不久前，看了一部電影《生死朗讀》，讓我自以為修煉得波瀾不驚的情感，再一次慘遭淪陷，幽靈般浮游亂竄。

這是一個超越了世俗框架的忘年戀故事。

一個涉世未深的十五歲少年，一個飽經滄桑的年已三十六歲的成年女性。兩個看起來不可能走在一起的人，卻因為身體或心靈的某種需要走到了一起。影片一開始展現的就是女人光滑的后背，修長的大腿，半遮半掩的乳房，少年尚未成熟的裸體，本以為是一部以欲望為主題的片子，直到影片進行了一半，才明白這是一部極為嚴肅的電影。不僅有嚴肅的主題、二戰的背景，人性的反思、罪惡的救贖，還有深藏在一個女人內心深處的隱蔽幽深的自尊和愛情。

故事是這樣展開的。二戰后的柏林滿目瘡痍。某天，當少年米夏·伯格從學校回家時，突然生病倒地，這時一名叫漢娜的陌生女人幫助了他。當米夏由黃疸病康復，他找到了漢娜答謝她，不料兩人卻很快卷入了一段激情而秘密的關系，米夏發現漢娜很喜歡聽他讀書，而他朗讀的力量讓他們的關系更為親密。《奧德賽》、《陰謀與愛情》、《無用之人》……一本本讀過來，漢娜深深著迷。

然而，有一天，漢娜卻突然不辭而別，留下米夏暗自神傷。

8年后，已經是法律學校實習生的米夏在畢業之前參加了一次對納粹戰犯審判的旁聽。他們再次相遇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此時的漢娜作為一名納粹戰犯，憔悴地坐在被告席上。法官一點點撕碎她的尊嚴和偽裝——漢娜曾做過納粹集中營的女看守，并曾將數百名猶太婦女活活燒死在教堂中。面對事實，漢娜供認不諱，審判進行得很順利，漢娜面臨的將是終生監禁。然而，此時米夏發現自己仍然深愛著漢娜，他無法相信漢娜曾是那樣的人，于是他開始調查整個案件始末，直到最后他發現一個秘密，一個導致了這比懺悔更令人心碎的愛情悲劇的秘密……

原來漢娜是個文盲。為了掩飾這個讓她羞恥的事實，她拒絕了原來工作的地方對她的提拔，選擇去參軍以求逃避。她進入的是二戰時的德國軍隊，因而成了臭名昭著的納粹集中營的女看守。

在當時的德國，文盲只占到人口的百分之一，漢娜不愿意承認自己是文盲，對于她來說，那是一件極羞恥的事情，比承認在集中營時犯下的罪惡更來得羞恥。為了維護自己可憐的自尊，她在法庭上沒有為自己辯護，寧愿被判了十八年監禁。

在監獄里，漢娜平靜地生活，并漸漸地學會了讀寫。十八年過去后，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她即將獲得自由，被米夏接回家的前一天，卻上吊自殺了。

一個六十五歲老婦人為什么要選擇自殺?為什么十八年監獄的生活沒有讓她絕望，而在看到自由的曙光時卻了結自己的生命?

這是這部電影最讓觀眾迷惑、沉思和感慨的地方，而導演卻在這里留下了許多空白。省略了關于愛情、救贖、罪責的大段畫面。正因為此，觀眾可以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我以為她死于愛情。電影里有這樣一個細節。十八年后，漢娜和米夏在看守所見面了，他們在桌旁相向而坐，漢娜激動地握住米夏的手說:“小家伙，又見到你了。”而米夏顯然沒有像米娜那樣心潮澎湃，他沒有握住她伸來的那雙蒼老的手，漢娜的眼神頓時黯然了。

“小鳥飛不過滄海，不是因為小鳥沒有飛過滄海的勇氣，而是因為小鳥發現滄海的那一頭，早已沒有了等待……”我想，用這樣一句話為漢娜的自殺作注解，無疑是最準確恰當的。

漢娜的選擇，讓我看到了那個晦暗世界里一束不死的愛情強光!一個文盲的女人無法擔負起拯救世界的命運，能做的，只能是維護一點可憐的自尊和曾經真心播種過的愛情。

真正的愛情需要一顆自由而勇敢的靈魂，電影中一次次出現這樣的畫面:夕陽下，一位少年為一位婦人輕輕地讀書，兩人相依的畫面，兩人用清水沐浴，將肉體洗得十分清潔的場面……游泳池邊，一個個年輕女孩子的鮮活面孔，可米夏卻無法去愛她們，他拒絕她們一次次送上的秋波……真正的愛情還需要一定的性壓抑和對美好生活的憧憬，漢娜床頭掛滿了小圖片和紙條，紙條上記載的是一首詩或一段文章的摘錄，小圖片上展現的是春意盎然的森林、萬紫千紅的草坪、一棵樹、溪水旁的草地…… 這些向我們暗示什么?

暗示他們要洗去身上的罪孽?暗示漢娜對大自然的喜愛和向往以及根植于她人性中的永恒美好?

漢娜最終以死為自己贖了罪，同時也粉碎了我們尋常愛情的那種幸福與安逸，不經意間，觸動了我們麻痹的神經，我們就像安靜在母體中的胎兒，被人拍了一掌，倏地痙攣起來。

當看到米夏把漢娜的遺物和財產交給教堂大火幸存者的女兒時，我的淚和男主人公的淚一起洶涌而下，漢娜用自己的死告慰了那些死者的靈魂，也給自己的愛情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然而，卻把難以承受的沉重愛情和戰爭思考落到了米夏身上，當漢娜與他曾經的往昔橫陳在米夏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眼前并占據他整個心靈時，他此生還有空隙去容納別的女人嗎?他的靈魂將歸屬何處?他的內心能承受這樣的情感之重嗎?

也許，當我們為這對男女主人公的命運潸然淚下時，也正是這部影片導演所要達到的目的。它讓我們被壓抑、遏制的情感有了一次盡情的宣泄，又讓我們陷入一種難以名狀、纏綿悱惻而又不吐不快的矛盾交織狀態。

這部影片讓我想起文學巨人杜拉斯，想起了她晚年不同反響的愛情。當杜拉斯66歲時，一位27歲的年輕人打開了她家中的大門，對她說:“我認識你已經很久了。”這樣的情感能用世俗的“道德”來衡量嗎?

不能，我們不僅不能說這樣的感情不道德，抑或變態，相反，我們更有理由相信這樣的情感灼灼其華，不同反響，因為它已超越了時空，超越了眾生。它讓我們在情感上、精神上、人性上都得到了一次洗禮和升華。

我們這一代人的生存環境太缺少情感溫暖了，這注定了我們在炎涼的情感世界里常常也遍體鱗傷。然而，與電影中的他們比，卑微如草芥的我們誰能說自己愛得如死一般強?我們有多少愛的誓言只停留在綻放的瞬間?

“你往哪里去，我也往哪里去。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哪里住宿。你在哪里死，我也在哪里死，也葬在哪里。你的神就是我的神，你的國就是我的國”。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在文章結尾引用《圣經》摩押女子路得的一段話，也許，這句話才是我在看完這部影片后最想表述的，對自己，對神，更對天下所有的有情人。

責任編輯 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