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近現代新聞史上,《申報》、《新聞報》是全國齊名的兩大民營報紙。兩報均屬商業報,也經歷了相似的歷史發展軌跡:都是在外報壟斷中國報壇的歷史背景下誕生,之后兩報先后收歸國人所有。太平洋戰爭爆發后,兩報都被迫淪為漢奸報??箲鸾Y束,兩報又均為國民黨接收。1949年5月,兩報相繼停辦。二者都曾經歷了各自的鼎盛時期?!缎侣剤蟆吩诿绹烁i_森主持期間(1899~1929年)進入全盛階段,《申報》在史量才主持期間(1912~1934年)步入輝煌。本文主要從兩報鼎盛時期的差異化辦報策略著眼,來探討它們各自取得成功的不同辦報模式。
辦報理念:重義輕利與重利輕義
《申報》和《新聞報》是舊中國上海的兩份著名商業報紙,它們在如何處理“義利”關系即“商品性”與“社會公器性”之間的矛盾關系時態度明顯不同。筆者發現,雖然《申報》和《新聞報》初創時期都表現為“重利輕義”,但兩報在進入各自的全盛時期后出現不同的走向,《申報》趨向“重義輕利”、《新聞報》繼續“重利輕義”的思路,甚至走得更遠。這與《申報》屬于文人辦報,而《新聞報》屬于商人、政客辦報有著很大的關系。
鼎盛時期的《申報》由史量才主持。史量才是秀才出身,作為文人,史量才最初的理想是教育救國,但在風云激蕩的時代,辦學見效緩慢,報紙則是當時最迅速最廣泛反映國情民意的強有力的救國工具。史量才懷抱“實業救國”和“新聞救國”的夢想,《申報》成了他實現救國夢的重要依托。《申報》在史量才眼里不僅是實業機構,更是文人論政的機構。他常說:“‘申報’這兩個字,印在報紙上,在別人的眼中看上去是黑的,在我的眼中看上去卻是紅的?!雹倨鋰I心瀝血、百折不撓、苦心經營可見一斑。特別是“九一八事變”后,面對日益尖銳的民族矛盾,史量才的抗日傾向日益明顯,對蔣介石的不抵抗政策也日益不滿。加上受到黃炎培、陶行知等一批愛國人士的影響,史量才的政治態度由保守轉向激進,對《申報》實行了一系列改革,抨擊國民黨的不抵抗政策;主張國民黨改變軍事“剿共”政策;反對國民黨一黨專政,要求“停止訓政,實行憲政”。《申報》后來更成為抗日救亡運動的輿論主陣地。
史量才除辦報之外,還兼辦其他實業,先后創辦了中南銀行、民生紗廠等。但他辦實業并非只為盈利,而是“循義求利”。從1932年起,他還創辦了圖書館、補習學校、新聞函授學校、申報服務部等一系列與《申報》一脈相承的文化事業。這些都可看作是史量才作為文人辦報“重義輕利”的體現。史量才曾自剖心跡:“我慘淡經營《申報》多年,非為私,而是為社會國家樹一較有權威之歷史言論機關,孳孳為社會謀福利,盡國民之天職?!雹?/p>
《新聞報》的鼎盛時期是福開森主持時期。1899年福開森買下《新聞報》并自任董事長兼監督。福開森雖是《新聞報》的老板,但作為一個外國人,對于中國社會各階層特別是企業界的真實情況,畢竟有些隔膜,因而很少過問報務,而是委托總經理汪漢溪全權管理,自己更多時候是以政客、教育家、慈善家的身份出現。福開森自始至終并未把辦報當成一種事業,《新聞報》可以說是他在中國牟取巨額利潤、抬高自身政治地位的籌碼。1928年北洋政府徹底垮臺,福開森失去了靠山,鑒于中國反帝反封建運動日益高漲,國民政府對上海新聞界的控制加強,福開森誤以為私營報業再無前途,遂于1929年作出股權轉讓的舉動。而《新聞報》的實際主持者汪漢溪是個買辦,曾任南洋公學庶務,因“調度得宜,勤勉不茍”、“誠正可靠”③,深得福開森信任,后被任命為《新聞報》總經理。為報答福開森的知遇之恩,汪漢溪秉承福開森意旨,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作為一個純粹的商人,汪漢溪在辦報上講的是地道的生意經,“商人專從經濟上打算……只把報紙當商業來做”④?!耙誀I利為中心”是汪漢溪辦報的第一目的,所以在辦報過程中更大程度上體現為“重利輕義”。
報道內容:偏重時政與側重經濟
在報道內容方面,《申報》偏重時政,而《新聞報》則側重經濟。兩報在報道內容方面的差異,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內容同質化競爭,使它們各自有了巨大的生存發展空間。
《申報》是綜合性大報,主要側重于時事政治性新聞。史量才把時政新聞報道視為激烈競爭中出奇制勝的法寶之一。為此,他在全國各地建立了新聞網,聘請當時的一流記者常駐各大城市或重要商埠,甚至在國外如倫敦、巴黎、紐約、柏林、東京等大都市也聘請了專職或兼職通訊員,形成了較為完備的信息網絡,大量采用電訊?!渡陥蟆窞榕c各報競爭政治新聞,1914年聘請著名記者“報界之奇才”黃遠生為駐北京特派員,在《申報》上開辟北京通訊,深受讀者歡迎。1916年又聘全國知名記者邵飄萍為駐北京特派員,《申報》為了突出政治新聞,特將邵氏的“北京來電”登在報紙的顯著位置,并稱它為“北京特別通訊”,表示與眾不同。邵氏的“北京來電”不僅內容豐富、文字生動,而且大半是揭露北洋軍閥的丑行,引起了讀者極大的興趣,每天早晨《申報》一出,即萬人爭購,以先睹邵氏通訊為快。
而《新聞報》的編采業務明顯體現為輕“政”重“商”?!缎侣剤蟆芬苍匾曊涡侣剤蟮?,但競爭力不敵《申報》。針對當時上海報紙多側重于時事政治性新聞情況,汪漢溪決定另辟蹊徑,以經濟新聞為主,突出報道經濟金融界的消息。因為當時上海的經濟發展雖然處于全國領先地位,但在這個經濟繁華的大都市里,卻沒有一份以刊登經濟新聞為主的報紙。為此,汪漢溪提出了“在商言商”的著名辦報口號。汪漢溪曾說:“上海人口以從事工商者為最多,我們辦報,首先應當適應工商界的需要?!雹?/p>
在以經濟新聞為中心的理念支配下,《新聞報》的經濟新聞報道信息量大,涵蓋面廣,種類齊全。1921年,《新聞報》最早開辟《經濟新聞》專欄,逐日介紹商場動態,發表商業行情,經濟信息十分靈通,逐步為工商界讀者所重視。1922年又增辟《經濟新聞》專版,用重金(月薪接近總編輯)聘請著名經濟學專家徐滄水、朱羲龍等主持其事?!缎侣剤蟆穼0婵桃饨洜I,開辟了《評論》、《市況提要》、《金融市場》、《匯兌市場》、《證券市場》、《紗花市場》、《上海商情》、《經濟事情》、《統計圖表》等專欄。此外,每天都有《市價一覽》,詳細提供物價信息。報社不惜費用、不遺余力地把各處商貨行情詳細登載,經濟新聞和市場行情占報紙兩版以上。這個專版,不僅介紹上海市場信息,還介紹國際貿易和各國經濟動態。有時還請經濟學專家對商情和市場變化進行分析,并從理論上加以闡發,這對從事實際商業經營的人特別有幫助。由于《新聞報》報道經濟新聞及商業行情準確、迅速,在工商界及市民中擁有了廣大的讀者。上海的許多商店都訂閱《新聞報》,把《新聞報》擺放在柜臺上,所以該報又有“柜臺報”之稱。正是“經濟新聞”這張“王牌”才使《新聞報》不僅在激烈的競爭中站穩了腳跟,而且后來居上,力壓群雄,與老牌大報《申報》并駕齊驅。所以,有學者評價:“以商為主,兼顧其他,是《新聞報》成功的辦法之一?!雹蕖啊缎侣剤蟆烦蔀槿珖谝淮髨?,‘經濟新聞’立下了汗馬功勞。”⑦
品格趣味:高雅與低俗
作為中國近代史上數一數二的民營大報,《新聞報》和《申報》在品格趣味上,體現出高下之分?!渡陥蟆犯裾{高雅,《新聞報》卻略顯低俗。
《申報》將知識分子與教育界作為主要傳播對象,定位“高端”讀者,走的是“小眾化”路線。史量才認為:人有人格,報有報格,國有國格,三格不存,人將非人,報將非報,國將非國??梢哉f,《申報》貫穿了史量才“新聞救國”的夢想,報紙內容進步、革命,對中國文化事業作出了巨大的貢獻。1921年世界報界泰斗北巖爵士來到申報館參觀訪問,曾稱贊《申報》是中國的《泰晤士報》。北巖將《申報》比作英國著名的高級報紙《泰晤士報》,這無疑是對《申報》報格的最高評價。
而《新聞報》定位中下層工商界人士,走的是“大眾化”路線。為取悅讀者,趣味并不高雅、品位較低的內容充斥報端?!缎侣剤蟆范嘤羞@樣一些標題,如《挖耳慘劇,一挖三寸》、《白坐汽車法》、《借打電話務要當心》等。
二者在刊登廣告方面也體現了明顯的品位差異。雖然《新聞報》、《申報》都將廣告視為“養命之源”,但相比而言,《申報》的廣告更健康、正當。《申報》曾設立廣告審核部門,防止虛假廣告坑害讀者。廣告經營中還體現出尊重社會道義與關懷平民的深厚意識,比如在收費較高的“緊要告白”廣告版面中,為一些丟失幼童的貧民家庭免費做廣告:“凡有貧苦之人來登尋孩廣告,概免取費;如有不識字之人,不能自擬告白,本館亦可代擬?!币虼耍皬V告不僅為工商業推銷出品之一種手段,實負有宣傳文化與教育群眾之使命也?!雹?/p>
而《新聞報》不僅廣告與新聞報道比例不均衡,而且內容媚俗、淺薄。《新聞報》廣告數量較任何報紙都要多,廣告的位置總是優于新聞的位置,廣告的面積亦大于新聞的面積?!案鶕羰细缸拥慕涷灒搱髲V告與新聞必須保持六與四的對比,即廣告占六成,新聞占四成?!雹嵩搱竺咳账鰪垟档亩嗌?,不取決于新聞,而取決于廣告。曾專門設立負責編輯報紙廣告的準備科?!皽蕚淇频娜蝿站驮谟诿咳胀睚R稿時統計當天收入廣告有多少,以決定次日所出的張數。所以,準備科事實上就是‘廣告編輯部’,而其重要性則在新聞編輯部之上?!庇袝r準備科還可以“商請編輯部抽去某些可登可不登的新聞,騰出版面來多登廣告”。⑩《新聞報》由于其廣告版面的比例大,廣告信息量大,而新聞倒成了邊角余料的點綴。由于《新聞報》廣告與新聞報道比例嚴重失衡,因此有人戲稱《新聞報》為“廣告報”。同時,《新聞報》的廣告內容也多不堪入目。雖然《新聞報》廣告簡章規定:“本報收登廣告,其措辭與體裁,以宗旨正當不越法律范圍者為限;其有關風化及損害他人名譽,或跡近欺騙者,一概不登?!?1但這只是障眼法。事實上,只要法律不明令禁止,不會給報社帶來麻煩,《新聞報》對廣告無所不登,如性病藥物廣告、上身裸露的美女、按摩、裸體跳舞等淫穢廣告充斥報端。這些黃色廣告雖有助于廣告效應,卻明顯地降低了報紙的品位。“然而,正像黃色新聞是一般讀者所最歡迎的新聞一樣,《新聞報》式的黃色廣告也是讀者找尋刺激的主要媒介。”12據統計資料顯示:1937年抗戰爆發前,《新聞報》是上海市民最愛讀的報紙,上海讀者有29%訂閱該報,而訂閱《申報》的只有19%。由于《新聞報》以趣味性作為爭取讀者的主要手段,難免格調不高,流于庸俗,出現保守媚俗傾向,大大影響了其對中國文化事業的貢獻。
總之,鼎盛時期的《申報》和《大公報》雖然辦報模式各異,卻并不影響它們各自在新聞史上的成就,也給我們現代辦報帶來了某種啟示。
注 釋:
①②龐榮棣、史量才:《現代報業巨子》,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③福開森:《追念汪君漢溪文》,轉引自《汪漢溪先生哀挽錄》。
④吳廷俊:《論中國文人辦報的歷史演變》,《新聞春秋》總第六輯。
⑤⑨陶菊隱:《記者生活三十年》,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82頁、217頁。
⑥方漢奇:《中國新聞事業通史(第二卷)》,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78頁。
⑦12姚福申:《解放前〈新聞報〉經營策略研究》,《新聞大學》,1994(春)。
⑧戈公振:《中國報學史》,第180頁。
⑩汪仲韋:《又競爭又聯合的“新”、“申”兩報》,《新聞研究資料》總第15輯。
11轉引自戈公振《中國報學史》“廣告”一節的“附件二”。
(作者單位:長沙學院中文與新聞傳播系)
編校:楊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