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損害重幾斤幾兩,恐怕沒有多少人能說出個所以然,為了5萬元精神損害撫慰金,婆婆和媳婦對簿公堂,當喪子之痛和喪夫之痛正面交鋒時,這個棘手的難題擺在了法官面前。二者之間孰輕孰重,法律的天平能稱出它們的重量,決定婆婆和媳婦誰勝誰負嗎?
2009年6月上旬,湖南省會同縣法院能動地適用法律,巧妙地稱出精神損害的重量,在親情和法律間找到了平衡……

噩耗襲來,擊垮了婆婆和媳婦
“吳濤是你什么人?”2008年12月30日中午,年逾六旬的徐梅突然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吳濤是徐大娘的兒子,難道兒子出了什么事?一種不祥的預感掠過她的心頭。“快點來醫院吧!你兒子出車禍啦。”
當徐大娘心急火燎往醫院趕的時候,還有一個人,也懷著同樣的心情向醫院方向飛奔,她是吳濤的新婚妻子潘靜。“你老公的傷勢非常嚴重,也許見不上最后一面了。”那個陌生人告訴潘靜的情況要多一些,潘靜不知道婆婆已經知曉了情況,怕年邁的婆婆受刺激,沒有打電話給婆婆。潘靜和吳濤經過兩年時間的戀愛長跑,半個月前才走進婚姻殿堂,想不到蜜月還未度完,丈夫卻突遭橫禍。
“潘靜啊,濤濤他……”還沒有跑到病房,潘靜突然看到婆婆徐梅顫巍巍地對著她哭喊。從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中,徐梅和潘靜慢慢弄清了吳濤出事的經過:原來,當天上午8點左右,休完了婚假的吳濤吻別新婚妻子,騎著自行車去公司上班,去的時候一切順利,中午騎著自行車回家時,卻不幸遭遇意外,被一輛飛速而駛的貨車撞倒。肇事司機和周圍群眾急忙將負了重傷的吳濤送往醫院,然而,因為傷勢過重,醫生盡了最大的努力也沒能挽回他的生命。救治過程中,有醫生從吳濤手機的通訊簿中,找出了登記為“媽媽”和“老婆”的兩個電話號碼,打通了徐梅和潘靜的電話。
吳濤就這樣走了,拋下了痛不欲生的白發母親和新婚妻子。擦去眼角的淚水,帶著滿臉的淚痕,潘靜強撐著疲憊的身體,料理丈夫的后事。肇事司機不敢直面徐梅和潘靜怨恨、憤怒的目光,只是預先支付了2萬元賠償款。兩天后,2009年元旦的鐘聲敲響了,然而,新年的歡樂氣氛驅不走籠罩在徐梅和潘靜心頭的陰霾。老年喪子,新婚喪夫,人生的苦難莫過于此啊!誰應當給她們以精神撫慰,為她們的精神損害埋單呢?
婆媳聯手,肇事方賠償5萬元
精神損害撫慰金
料理丈夫后事的時候,潘靜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人死不能復生,幾天后,徐大娘也終于接受了兒子離去的現實。“肇事司機才賠2萬元,不能這樣放過他。”瞅準一個機會,潘靜找婆婆商量索賠事宜。“對,不能放過他。我年紀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具體怎么索賠,你多用點心”。徐梅說。
2009年1月2日上午,徐梅、潘靜帶著親友團和肇事司機坐到了一起,協商賠償事宜。“我方的損失有死亡賠償金245870元、喪葬費2萬元、被扶養人生活費10萬元、精神損失費10萬元……”有備而來的潘靜開出了一列長長的賠償清單。事已至此,司機也不甘心全盤接受潘靜提出來的數額。責任推不掉,但是賠償的數額可以降下來啊,一來他沒有什么存款;二來除了一套價值10余萬元的住房和那一輛肇事車輛,他再無其他值錢的東西。身家不高,能拿我怎么辦?一上談判桌,劉司機表示,他沒有能力,最多只能再賠償8萬元,加上原來已賠的2萬元,就是10萬元,這些錢,還要向別人借。
死亡賠償金、被扶養人生活費、喪葬費,那都是法律明確規定的,單就這三項加起來,應當不下于30萬元,再加上精神損失費,豈是區區10萬元能夠買斷,這個數字潘靜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的。
“我兒吳濤死了,我不知道流了多少淚,我媳婦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淚,而且將來還不知道要流多少淚,要受多少苦,就是一滴眼淚一元錢,10萬元精神損失費也不多。”徐大娘眼眶濕潤,越說越傷心,潘靜聽了婆婆的話,也是黯然神傷,低下頭悄悄擦拭眼角的淚水。
“對你們的痛苦我能夠理解,精神損失費也愿意出,可10萬元,我實在出不起。”劉司機繼續以無錢論相抗衡。
又是一番唇槍舌劍,直到當天傍晚,雙方終于敲定一紙協議:劉司機一次性賠償徐梅、潘靜死亡賠償金、被扶養人生活費、喪葬費、精神損害撫慰金18萬元(含已付2萬元),其中死亡賠償金8萬元、喪葬費2萬元、被扶養人生活費3萬元、精神損害撫慰金5萬元。對這份協議,徐大娘和潘靜是滿意的,賠償總數打了折,但一次性到位,而且精神損害撫慰金為5萬元,讓她們心里多多少少獲得了些許安慰。
喪子之痛PK喪夫之痛:
精神損害撫慰金該誰來享有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徐大娘將肇事方的賠償款,以自己的名字存入了銀行。料理完丈夫的后事,婆婆仍然沒有任何表示,潘靜坐不住了,賠償款,她也該有一份啊!“濤濤賠償款的事,怎么處理啊?”2009年春節期間,好幾次欲言又止之后,潘靜在婆婆面前說出了壓抑很久的話。
“潘靜,你還年輕,濤濤走了,我們不會阻攔你尋找幸福的。濤濤的賠償款,辦喪事花了2萬,我再給你2萬,其他的,我得留著養老啊。”婆婆的處理意見,潘靜無法接受,就算婆婆多拿一點,也得分給她5萬6萬啊!然而,徐大娘卻是寸步不讓,在聯手獲得賠償款之后,這對婆媳第一次鬧紅了臉,一番爭論也沒有結果,雙方不歡而散。
僵持了一個月,見婆婆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潘靜一紙訴狀將婆婆告上法庭,請求均等分割死亡賠償金和精神損害撫慰金13萬元。潘靜訴稱:她是吳濤的妻子,徐梅是吳濤的母親,都是賠償權利人,從繼承的角度來講,都是第一順序繼承人,沒有主次之別、先后之分,因此,對于因吳濤死亡而獲得的死亡賠償金和精神損害撫慰金,應當均等分割。現在徐梅據為己有,她應當給付6.5萬元。
被媳婦告上了法庭,徐大娘不得不應訴。2009年5月上旬,法院公開開庭審理這起親情糾紛,法庭上,徐大娘直白地道出了自己的觀點:我是失去了二十多年的兒子,她只是失去了十多天的丈夫;我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兒子了,她卻可以重新找到一個丈夫,我的痛比她深,受的苦比她多,想拿走一半賠償款,沒門。
婆婆的話讓潘靜委曲,她是愛吳濤的,相戀兩年步入婚姻殿堂,蜜月期間失去丈夫,這種痛苦能不深?這幾個月來,哪一天晚上,她不是孤燈相伴,獨自咀嚼著寂寞和痛苦!新婚喪夫,這種痛不亞于喪子之痛啊。
喪子之痛PK喪夫之痛,誰的痛更深,誰分得的精神損害撫慰金就應該更多,可是,用什么辦法來稱出它們的斤兩呢?這個難題沒有難倒法官,法官能動地適用法律,在法律和親情間找到了平衡。法官認為,從法律角度講,死亡賠償金是死者因他人致害死亡后由加害人給其親屬所造成的物質性收入損失的一種補償,這種補償,相當于遺產,因此,由死者的第一順序繼承人均等分割,是符合繼承法的規定的。但是精神損害撫慰金,顯然就不是遺產了,它是對生者的撫慰,撫慰誰就當由誰享有。撫慰對象很多情況下并非一個,于是,就存在一個分割的問題。如何分割?搞平均主義,往往是不妥的,一般情況下,應當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考慮以下三個因素:其一是與死者的親緣關系,是父母子女、還是夫妻乃至兄弟姐妹,根據親緣的遠近,痛苦程度顯然會有所不同;其二是與死者的生活密切程度,與死者共同生活,緊密聯系者顯然受到的痛苦要大一些;其三是死者的死亡對生者今后生活以及精神的影響,影響大的痛苦肯定更大。徐梅是死者的母親,潘靜是死者的妻子,都是死者至親至愛之人,在親緣關系上,可以說不相上下。但是,就與死者生活密切程度及對生者今后生活的影響來說,顯然徐梅的喪子之痛較潘靜的喪夫之痛來得更強烈一些。兒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喪子之痛對于一個母親來說,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更何況,還是老年喪子,這種痛苦就更深沉更無情;潘靜雖然也痛苦,但她和死者還沒有孩子,結婚也只有十多天的時間,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痛苦必定會慢慢消退。本案中,顯然,徐梅的喪子之痛較之于潘靜的喪夫之痛更大,所享有的精神損害撫慰金也應當更多。
法官一番入情入法的說理架起了徐梅和潘靜理解的橋梁,在法庭主持下,雙方自愿達成了死亡賠償金8萬元對等分割,精神損害撫慰金5萬元由徐梅享有4萬元、潘靜享有1萬元的協議。閉庭后,潘靜和徐梅一起走出了法院的大門,這場婆媳間的親情官司溫情落幕。■
(注:1.文中當事人均系化名;2.未經作者許可,不得轉載)
編輯:孫薇薇jcfysww@126.com
法博士點評
都說精神損害是無價的,無價似乎就無法比較,不同的精神損害之間也無法用天平來衡量。其實,這是一種理解上的誤區,說精神損害無價,這是從倫理的角度、從文學的角度來講的,“生命誠可貴,精神價亦高”,從中我們能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母子情、夫妻情……如果從法律層面上去考察,那就沒有無價之寶了,有損害必有賠償,任何賠償都應當量化為物質的東西。本案中,5萬元精神損害撫慰金來撫慰喪子的母親和喪夫的妻子,如同前理,喪子之痛和喪夫之痛也應當量化為物質的金錢。
如果精神損害撫慰金屬于遺產,將很好辦,因為,根據《繼承法》平均分割,誰也不會有什么意見。問題是,遺產乃公民死亡時遺留的個人合法財產,本案中的撫慰金可是吳濤死亡后才產生的,而且既然稱之撫慰,當然不可能以死者為目標,而是以生者為對象。也就是說,精神損害撫慰金不在遺產的范疇之內,從賠償之時起,所有權就歸屬于徐梅和潘靜,只是那時是共有,現在要析產。析產就是分割,喪子之痛要和喪夫之痛PK高低,誰應當多分,誰應當少拿呢?法律沒有具體規定,這是法律的瓶頸,體現的是法官自由裁量的藝術。本案法官能動地適用法律,引入三大因素來衡量喪子之痛和喪夫之痛,并最終在法律和親情間找到了平衡,這是法律的勝利,更是親情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