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流傳至今的高句麗好太王碑拓本總數不少于100種。除原碑以外,上述這些拓本構成今天好太王碑文研究的最主要的研究資料。傳世的各種好太王碑拓本是在不同歷史時期制作的,由于拓本上大多缺少題跋或有關拓本制作年代的記載,許多拓本的收藏者無法判斷自己的拓本是屬于哪一時期的拓本。這直接影響著此碑釋文的研究,同時也影響了人們對拓本的性質和拓本價值的判斷。在好太王碑拓本的編年研究中,石灰補字拓本的編年是最為困難的。本文將以數十種傳世的好太王碑拓本為資料,對拓本的分期和編年方法問題做一番探討,并力圖采用一種新的更為接近真實的拓本編年方法。
關鍵詞;高句麗好太王碑拓本 拓本的編年 拓本的分期 碑字字形比較方法
高句麗好太王碑發現于1880年,是研究我國東北地區古代史和東北亞古代史的重要史料。2004年7月,在第28屆世界遺產委員會上,此碑被指定為世界文化遺產。好太王又稱“廣開土王”、“永樂太王”,是古代高句麗王國第十九代王,公元391年即位,卒于412年。他去世后的正式謚號是“國岡上廣開土境平安好太王”。好太王碑就是好太王之子長壽王為紀念和宣揚其父的功績于公元414年在好太王陵附近建立的,碑址位于吉林省通化市集安城東4公里處的太王鄉太王村。
好太王碑是由一整塊天然的角礫凝灰巖石柱稍加修琢而成,略成方柱形。碑高6.39米,四面環刻碑文,碑文總數為1775字,內容是由3大段落構成。第一段的內容記述了高句麗的王權神話,簡述了高句麗始祖鄒牟王至第十九代王好太王的壬統,概括了好太王的生平。第二段內容分8個紀年記述了好太王一生建立的功績,其中包括征稗麗,伐百濟,救援新羅,擊潰倭寇,征伐東扶余等事件,以及在這些軍事行動中好太王奪占的城池、村落和生口。在這一段落中,“倭”、“倭寇”、“倭人”的名稱多次出現,這些與倭(即日本)有關的記事今天成為日本古代史研究者關注的焦點。第三段內容是根據好太王生前的“教言”,對好太王陵守墓煙戶的來源、家數作了詳細的記載。向時還記述了好太王為上祖先王墓上立碑,“銘記煙戶”,并制定了守墓煙戶“不得更相轉賣”的制度。
自碑石在公元1880年被發現之后至今,學術界對碑文進行了大量的研究。這些研究,大致可以分為兩個方面:其一是從金石學角度進行的史料研究,包括碑石調查、拓本研究和釋文研究;其二是從歷史學角度進行的碑文內容,即碑文所反映的歷史事實的研究。
流傳至今的好太王碑拓本種類多樣,各種拓本的面貌和碑字形態也不盡相同。這種狀況也是造成爭論的原因之一。一般來講,過去的釋文研究主要依據的有3種拓本,其一是一種用墨直接勾填的本子(清末有的金石家把這種本子稱作墨水廓填本;也有學者把這種本子稱作雙鉤填墨本)。其二是原石拓本。其三是石灰補字拓本。所謂原石拓本是指在石灰補字拓本出現之前,即原碑字沒有被修補的時期制作的拓本。而石灰補字拓本則是指碑石被人用石灰修補碑字后制作的拓本,這種本子也被稱作“石灰拓本”或“灰后本”。在這3種類型的墨本中,墨水廓填本現存數量最少,原石拓本次之,石灰補字拓本數量最多。
下圖:不同時期制作的好太王碑拓本。左:直接用墨水勾填的所謂“墨水廓填本”;中:石灰補字現象發生之前制作的原石拓本;右:用石灰修補碑字后制作的所謂石灰補字本。
從資料價值來看,原石拓本最為重要。出于對碑文真實性的追求,研究者自然十分關注原石拓本。由于東亞各國學者的不懈搜尋,迄今為止被發現的原石拓本的總數已上升到13種。流傳至今的好太王碑拓本今天主要收藏在東亞各國,根據筆者在過去近20年中對中國大陸、臺灣、日本、韓國等地所藏此碑拓本的調查,其各種類型拓本的總數不少于100種。除原碑以外,上述這些拓本構成今天好太王碑文研究的最主要的研究資料。傳世的各種好太王碑拓本是在不同歷史時期制作的,由于拓本上大多缺少題跋或有關拓本制作年代的記載,許多拓本的收藏者無法判斷自己的拓本是屬于哪一時期的拓本。這直接影響了人們對拓本的性質和拓本價值的判斷,同時也影響著此碑釋文的研究。在好太王碑拓本的編年研究中,石灰補字拓本的編年是最為困難的。本文將以數十種傳世的好太王碑拓本為資料,對拓本的編年方法和分期問題做一番探討,并力圖采用一種新的拓本編年方法。
一、拓本編年的諸家觀點和問題
在以往的好太王碑研究中,拓本的編年問題受到研究者的重視,并取得了不少的成果和進展。好太王碑發現之后,碑石曾經在某個時期被石灰修補,后來由于石灰的剝落原碑文字又逐漸地顯現出來,而各個時期拓本的不同面貌則是碑石這一變化過程的具體反映。對這樣一個基本事實,在研究者之間沒有異議。但是在不少具體問題上,比如石灰補字的開始期在什么年代,碑石經歷了幾次石灰補字,這些石灰補字給好太王碑帶來了怎樣的變化,石灰補字的原因是什么,等等,由于研究者對史料和拓本的認識和理解不同,還未形成一致的見解。
對好太王碑不同時期的拓本進行編年始于日本水谷悌二郎的研究,后來一些研究者又提出了各自的編年方案。研究史上主要的編年方案有:水谷悌二郎的編年(1959年)、李進熙的編年(1972年)、王健群的編年(1984年)、武田幸男的編年(1988年、2004年)、白崎昭一郎的編年(1996年)、樸真奭的編年(2001年)、耿鐵華的編年(2004年)。下面對這些編年方案做一簡單評介。

1、水谷悌二郎的編年
1959年日本民間學者水谷悌二郎發表了他對好太王碑的研究成果,即《好太王碑考》。在該文中水谷雖然沒有明確地提出一個拓本的編年方案,但是,透過他在書中對各種拓本(包括拓本圖版)的論述,可知他將自己研究過的好太王碑拓本分為3個時期:
第一期:(1884年一)雙鉤廓填本(墨水廓填本)制作期。屬于這一期的拓本有酒旬本、潘祖蔭本,吳大瀲本(指1886年陳士蕓所贈本)等。
第二期:(1887年一)原石拓本制作時期:楊頤本、吳大澂本、水谷本(原本現存)等。
第三期:(1889年一)石灰拓本(即石灰補字拓本,下同)制作期:李云從本、吳椒甫本(現存石印本)、羅振玉本(現存寫真版)。
水谷編年的意義在于,他明確指出了酒旬本等雙鉤廓填本不是拓本,同時最早向學界提供了一種石灰補字以前的原石拓本,即水谷本。水谷編年中后來引起討論的問題是,他將1889年的李云從制作的拓本歸入了石灰拓本。水谷的這一判斷后來也影響了李進熙對水谷本的編年研究。在今天的研究中,研究者普遍認為李云從本屬于原石拓本制作時期的拓本。
2、李進熙的編年
1972年以后,旅日韓國學者李進熙先生在他的多部著作中多次談到拓本的編年問題。歸納起來看,他將好太王碑拓本的變遷分為5個時期,同時他還把拓本變化的原因確定為戰前的日本參謀本部對碑石進行了所謂的“石灰涂抹作戰”。這一觀點后來在學術界影響很大。在李進熙的多種研究成果中,其編年的具體內容有所調整,但時間差距不大。他的拓本編年方案如下:
第一期:(1882年—)雙鉤加墨本制作期(第一次石灰加工),包括陳士蕓本(即吳大瀲本)、酒旬本、潘祖蔭本等;
第二期:(1887年—)真正拓本制作期:(石灰未全面涂抹),包括楊頤本、小松宮本(現僅存三宅米吉根據此本所作的釋文)、李云從本等;
第三期:(1899年—)石灰拓本制作期(進行了第二次加工,碑面被全面涂抹,即所謂的石灰涂抹作戰實施),包括內藤湖南本、楊守敬本(縮小寫真版照片現存)、等;
第四期:(前期稍后不久一)(進行了第三次石灰加工),包括吳椒甫本(現存石印本)、沙畹本(現存縮小寫真版);
第五期:(在上一期稍后不久一)石灰開始剝落期,包括水谷本、金子鷗亭本(現存)。
李進熙的拓本編年可以說是他的好太王碑研究結論的基礎。他在研究中,繼今西龍、黑板勝美和水谷悌二郎之后,再次強烈提出了碑文的真實性問題。使仍在不加分析和批判地繼承戰前的研究成果的日本學界受到很大沖擊。
李進熙編年研究的成就在于,他通過對早期拓本和照片的比較,發現了好太王碑被人用石灰多次修補的事實,這比水谷悌二郎的研究前進了一步。不過,他將這種石灰補字的事實,解釋為是參謀本部間諜酒旬景信的篡改行為,還缺乏令人信服的依據。他認為好太王碑文被篡改過3次,第一次是在1883年前后(筆者通過對新發現的1881年舊藏本的調查,判定這次篡改實際上并不存在)。第二次是在1900年前后。第三次是在第二次篡改發生后不久。他認為,這兩次篡改也是參謀本部派人所為。他指出,在碑石上的石灰開始剝落之后,原來的碑字又重新顯現出來。
李進熙先生的拓本編年研究的另一項成果是,他通過對拓本和早期照片的對比研究指出內藤湖南本是碑石被全面涂抹后最早拓出的石灰拓本。他對內藤湖南本、楊守敬本、吳椒甫本、沙畹本的相對年代(即拓出時間的先后順序)的判斷是可以信賴的。
李進熙先生的拓本編年的不足之處在于,他雖然發現了碑文在歷史上被多次修補的現象(這一點十分重要),但是他對這種現象做了夸大的解釋,把石灰補字的原因歸結為戰前的參謀本部的有計劃的篡改行為。在得出這一結論時,他沒有提出令人信服的證據。他所利用的證據正如他自己所說,只是一種“狀況證據”(指向某種可能性的間接證據)。對這些所謂的狀況證據,李先生在其多種研究論文中做過詳細的陳述。歸納起來看,他用以說明其“篡改說”的狀況證據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1)有關戰前陸軍參謀本部的間諜酒句景信的經歷和活動情況。(2)從碑石發現到甲午戰爭前后,日本軍人在中國國內往來活動的情況。(3)戰前日本軍方制定的對中國和朝鮮半島的歷史文化遺產進行掠奪的政策。應當說,通過中冢明、佐伯有清、李進熙、永井哲雄等人對上述問題的研究,大大加深了人們對戰前日本軍國主義侵略政策的認識,使好太王碑研究成為戰后日本古代史學界為數不多的以實證研究的成果批判皇國史觀的實例。從這個意義上講,李進熙等學者在上述3項研究中的成果應當給予充分的肯定和評價。但是,我同時也認為李進熙先生提出的上述狀況證據只是指出了一種可能性,而不是能夠證明碑文被有意篡改的事實證據。李進熙先生的學說后來對學界的影響很大,后來導致了各種各樣的“篡改說”的出現。從學術的角度來看,迄今為止,還沒有一條直接證據來證明篡改碑文這一事實。
另外,李進熙先生否認原石拓本的存在,他認為水谷拓本不是原石拓本,而是30年代以后石灰剝落時期的拓本。實際上,隨著原石拓本被相繼發現,今天的研究已能夠證明水谷拓本不是石灰剝落時期的拓本,而是石灰補字現象出現之前制作的拓本,即原石拓本。
再有,李進熙的編年研究中過分看重了三宅米吉對小松宮拓本的釋文。三宅米吉所作的釋文是比較嚴謹的,但該釋文畢竟不同于拓本實物和照片,其中必定包含了三宅本人的主觀判斷,這種包含了主觀判斷的釋文是否百分之百地反映了小松宮拓本的面貌,是一個有待證實的問題。因此,三宅的釋文只能作為編年的參考,而不能作為拓本編年的客觀依據。
3、王健群的編年
1984年,我國學者王健群先生在《好太王碑研究》一書中提出了自己的拓本編年。他將拓本的變遷分為5期:
第1期:光緒初年至光緒十三年(1887年),雙鉤加墨本流行時期。
第2期:光緒十三年左右至光緒十五年(1889年),雙鉤本和正式拓本并行時期。
第3期:光緒十五年左右至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左右,正式拓本流行時期(其中包括誤拓的)。
第4期: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至1937年左右,涂石灰后的拓本流行時期。
第5期:1963年開始,石灰脫落后拓制時期。
上述王健群先生提出的的編年方案主要依據的是清末的金石學文獻,而不是拓本本身,因此他的編年更多的是反映了拓本流傳的狀況,而不是拓本制作年代的分期。1985年,王健群先生又對上述編年做了修訂,提出了更為細致具體的編年方案。他的第二個編年方案如下。
第1期(約1875年—1882年):雙鉤加墨本制作時期。屬于這時期的有李大龍(即李云從)雙鉤本、潘祖蔭所藏早期墨本。
第2期(約1882年—1900年):雙鉤本和正式拓本的并行期。雙鉤本大約在1889年消失了。屬于這時期的有李眉生雙鉤本、酒旬景信雙鉤本、亓丹山拓本、談廣慶拓本、李云從(大龍)拓本、臺灣中研院拓本、水谷悌二郎拓本、小松宮拓本。
第3期(約1900年—1902年):在碑字之間涂抹石灰的時期、屬于這一時期的拓本有九州大學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本、上田正昭本。
第4期(約1902年—1937年)用石灰修補碑字然后制作拓本的時期。屬于這一時期的拓本有楊守敬本、朝鮮總督府本、沙畹本、內藤湖南本。
第5期(1963年以后)石灰剝落以后的捶拓時期。屬于這一時期的拓本有張明善本、周云臺本、林世香、周榮順本。
在中國學者中,王健群是最先詳細論證好太王碑拓本編年的人,他的編年劃分比前人更為具體。王健群為拓本編年做出的貢獻是指出了石灰補字年代的下限,即1937年。這是好太王碑當地的拓碑者初均德停止拓碑離開集安的前一年。這一編年是他和方起東先生在集安等地共同調查拓碑人初天富、初均德父子的拓碑活動時得到的。不過王先生的上述編年中亦有許多失察之處。例如,他所說的第一期的兩種本子(李大龍雙鉤本、潘祖蔭1882年以前所藏早期墨本)實際上并不存在,他對匕述兩本的判斷實際上是對清末金石文獻的誤解。另外,他所說的第3期拓本實際上是在更晚的時期制作的。王先生在研究中曾多次提到日本九州大學藏本的編年問題,他認為九州大學本的碑字狀態最接近原碑文,是在石灰補字初期制作的拓本。然而,他的這一判斷是不準確的。通過各時期拓本的比較可以證明,九州大學本不是石灰補字初期的拓本,而是1920年代中后期的拓本。
4、武田幸男的編年
在過去的研究中,日本東京大學的武田幸男先生曾兩次對好太王碑各個時期的拓本進行了詳細的編年。在1988年出版的《廣開土王碑原石拓本集成》一書中,他將拓本的變遷分為3個時期:
第1期(1881年—):這一時期是以原石拓本為參照樣本,制作墨水廓填本(摹拓本)的時期。這時期制作的本子有酒旬本、日本的大東急紀念文庫本、李鴻裔本、潘祖蔭本等。
第2期(1887年—):有意識地制作原石拓本的時期。這時期制作的拓本有臺灣傅斯年乙本、韓國《書通》雜志刊布本(以下簡稱《書通》本)、日本水谷悌二郎拓本、臺灣傅斯年甲本、日本金子鷗亭本、韓國任昌淳本。武田先生還認為日本小松宮舊藏本(1894—1895年間獲得)、和日本堀正雄舊藏本也是這一時期的原石拓本,只是目前這兩種拓本已不知去向。
第3期(1890年代初期—):專門制作石灰拓本的時期。屬于這一時期的拓本有內藤湖南本、沙畹本、中野政一本、九州大學圖書館本、足立幸一本等。
武田先生認為上述3個時期的拓本又可以分為3種不同的類型,即A型的墨水廓填本、B型的原石拓本和C型的石灰拓本。在武田的編年中十分引人注目的是,他開創性地使用了一種被稱作“著墨特征比較法”的拓本分類和編年方法。關于這種拓本分類和編年的方法,在下一小節中還將詳細談到。武田先生借助這種分類編年方法進一步將B型的原石拓本分為3種類型,即B1型(傅斯年乙本)、B2型(《書通》本)、B3型(水谷本、傅斯年甲本、金子鷗亭本、任昌淳本)。他將石灰拓本分為3種類型,即Cl型、C2型(九州大學圖書館本)和C3型(足立幸一本),并將C1型拓本進一步分為3個小類型,即C1—1型(內藤湖南本)、C1—2型(沙畹本)和C1—4型(中野政一本)。這樣,武田先生實際上是把石灰拓本分成了5種不同的類型。
不久前,武田幸男先生根據近年來發現的新拓本,對他的上述編年做出了修正。。他對各期拓本的新的分類和編年如下:
A型拓本:
A1型,制作年代在1880年一,不完整拓本,如關月山手拓本。這種拓本的實物是否傳世尚不清楚。
A2型,制作年代在A1型之后一,現存的第一組完整的原石拓本,包括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圖書館乙種本,北京王少箴舊藏本,北京圖書館(今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
A3型,制作年代在A2型之后一,現存第二組完整的原石拓本,包括韓國《書通》雜志創刊號附錄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A本。
A4型,制作年代在1889年,現存第三組完整的原石拓本,包括日本的水谷悌二郎本、日本金子鷗亭舊藏本、韓國任昌淳舊藏本、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圖書館甲種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B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C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D本。
B型拓本:墨水廓填本,制作年代在1881年—1890年間,拓本實物有日本酒旬景信本。
C型拓本:石灰補字拓本
C1—1型,所屬拓本有吳椒甫本、楊守敬本,制作年代在1895年前后。
C1—2型,制作年代在1903年前后。所屬拓本有天理大學乙本(1905年制作)、沙畹本(約1903—1904年制作)、三井家藏本(1912年刊布)、天理大學甲本(今西龍1913年本)、漢城大學奎章閣藏本(朝鮮總督府本,1913年)。
C1—3型,制作年代在1912年前后。所屬拓本有中野政一本(1912年獲得)。
C2型:C2—2型,制作年代在C1—3型之后。
C2—3型,所屬拓本有九州大學圖書館本(1927年前后)、東京目黑區本、(1926—1931年期間獲得)。這種拓本的制作年代大約在1925年前后。
C3型,所屬拓本有日本大阪府立博物館本(1937年獲得)、日本足立幸一本(1931—1937年獲得),這種類型的拓本大約制作于1935—1938年。
C4型;C4—1型,所屬拓本有張明善拓本,制作年代為1963年。
C4—2型,所屬拓本有周云臺本,制作年代為1980年。
D型墨本:雙鉤本,如楊守敬雙鉤本(1909年)。
E型墨本:臨寫本,如東京國立博物館藏本(岸田吟香舊藏,1886年)、臺灣中央圖書館藏本(即臺灣國家圖書館乙本)。
F型墨本:摹刻本,如日本高麗神社藏本(1930年代后期)。
比較武田先生對好太王碑拓本的兩次編年,可以看出他最近提出的編年方案,與第一次編年相比,有兩點明顯的不同。一是將前一次編年的A、B兩型拓本的編年位置對調,即A型原石拓本在碑石發現后不久便開始出現,B型的墨水廓填本是以原石拓本為參考范本制作的。二是后一次編年的類型劃分更為細致,例如,他將A型原石拓本進一步分為4種類型,將C型的拓本細分為八種類型。這些變化體現了編年者觀點的調整和研究的進展。從大的方面來看,武田先生將好太王碑的各時期墨本分為A、B、C三種主要類型,對此筆者并無異議。但是,對其編年中的某些拓本的性質和位置排列,筆者認為有進一步探討的余地。例如,在第一次編年中,武田將日本大東急紀念文庫本視為與酒旬本同期的墨水廓填本(摹拓本),而我認為大東急紀念文庫本的制作年代應當更晚,該本所參考的拓本和釋文應當是吳椒甫本以后的拓本和釋文。又如,武田先生將吳椒甫本和楊守敬本同視為C1—1型拓本,而我認為這兩種拓本不應屬于同—類型。再有,在第一次編年中,武田將內藤湖南本歸入C1—1型拓本,但在第二次編年中,卻只字未提內藤湖南本,不知作者這樣做是出于怎樣的考慮。最后,武田先生將臺灣收藏的一種墨本,即高明士先生所公布的臺灣國圖乙本視為臨寫本,而在筆者看來,該本的性質為—種摹刻本。
5、白崎昭一郎的編年
日本白崎昭一郎先生的編年發表于1993年。他將拓本的變化分為3期:
一期:石灰加工以前(1899年前)
(酒旬本)、水谷拓本、臺灣中研院拓本、金子鷗亭本
二期:石灰加工盛行期(1900--1920年)
上田正昭本、楊守敬本、內藤湖南本、沙畹本、今西龍本、漢城大學本、天理大學本、朝鮮總
督府本
三期:石灰剝落期(1921年一)
讀賣電視放送所本、東洋文化研究所本、九州大學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本、日本書學院本。
白崎昭一郎的編年具有簡單明了的特點。這個編年方案的存在的問題主要有兩點:第一、白崎先生認為上田正昭本為最早的石灰拓本,排在內藤湖南本和楊守敬本之前。他還認為內藤湖南本和楊守敬本相差很遠,而上田正昭本與1902年以前的楊守敬本更為接近。我認為這些觀點是不正確的。本章后述的碑字比較可以證明,內藤湖南本和楊守敬本的碑字特征最為接近,而上田正昭本的特征與沙畹本、臺灣傅斯年丙本和朝鮮總督府本屬于同類型的石灰拓本。第二、白崎先生將第三期稱為“石灰剝落期”,這與李進熙先生的提法有類似之處。我認為將讀賣電視放送所本以后的拓本稱作用“石灰剝落期”拓本來概括,似不準確。所謂石灰剝落期應當是指用石灰修補碑面的行為已經停止,碑面的石灰開始自然脫落的時期。通過對1920年代拓本(如九州大學本、東京目黑區拓本等)的觀察可以知道。在這一時期,拓工基本上停止了對碑字的修補,但對碑字周圍的碑面的修補和對第二面的巨大泐痕的修補仍在進行,這種狀況在1918年的黑板勝美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因此,將這時期稱作石灰剝落期是不準確的。王健群把拓工初均德停止拓碑以后(即1938年以后)視為石灰剝落時期的開始,這比白崎先生的提法更為合理。
6、樸真爽的編年
2001年,我國學者樸真爽先生發表了《好太王碑拓本研究》。他指出北京圖書館藏本(即今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很可能制作于1880至1882年之間,北京大學A本的采拓年代為1884年—1885年至1889年以前的某一時期,同時還提出了一個石灰拓本的編年。他將石灰拓本的變遷分為3個時期:
第1時期(1890年—1910年):初期石灰拓本時期。所屬拓本有吳椒甫本、內藤湖南本、楊守敬本、沙畹本、東京大學文學部考古陳列室藏本等。
第2時期(1910年—1930年代中期),石灰剝落進行時期。樸先生進一步將這一時期的拓本分為兩個時期,即1910年代為第1期,1920年代后半期至1930年代中期為第2期。屬于前者的拓本有日本天理大學圖書館本(即指天理大學乙本)、朝鮮古跡圖譜所載拓本、朝鮮總督府本、韓國中央圖書館藏本、漢城大學圖書館奎章閣本等;屬于后者的拓本有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本、九州大學本、集安博物館藏呂耀東本、內藤確介本(即東京目黑區教育委員會藏本)等。
第3時期(1960年代以后至今)擺脫石灰影響時期。這時期制作的拓本有張明善本、周云臺本。
在樸真爽先生的石灰拓本編年中值得注意的是,他將第2期的石灰拓本進一步分為前后兩期。他的這一劃分大抵相當于武田幸男的石灰拓本編年中的C1—2型至C3型的拓本。應當說上述劃分是正確的。不過,樸先生在解釋上述兩期拓本的劃分理由時,只是說這兩期拓本在石灰剝落程度上有所不同。而如后所述,通過碑字特征的比較,我認為在上述兩期拓本之間發生過一次石灰修補。正是由于這次修補,才使上述兩期拓本產生差異。樸先生通過對吳椒甫本上的小宋《志》內容的研究,判斷吳椒甫本的拓出年代應在1890年代初期。筆者的結論也與之相近。但是樸先生將內藤湖南本、楊守敬本的年代排在吳椒甫本之后的觀點,我認為不妥。在前文中,我通過對天津文運堂本的考察,認為吳椒甫本的編年順序應在文運堂本、內藤湖南本和楊守敬本之后。
7、耿鐵華的編年
我國學者耿鐵華先生在他的專著《好太王碑一千五百八十年祭》。中對現存的31種拓本作了細致的介紹并進行了編年。在耿先生的編年表中,一些拓本的編年與以往其他學者的編年不盡相同。比如,他將臺灣中圖B本(即今臺灣國圖乙本)視為1880年拓本,將水谷拓本、北大B本、北大C本視為1887年以后的原石拓本,也就是談廣慶制作的拓本,將王少箴本、北京圖書館本(即今中國國圖本)、臺灣傅斯年乙本、水谷舊藏剪裱本(即水谷精拓本)視為1894年拓本,將內藤湖南本視為1907年拓本,將天理大學本(天理大學乙本,即遷元謙之助舊藏本)和上田正昭本視為1920年拓本。筆者認為,耿先生對上述諸拓本的編年都有進一步考證的必要。
上述諸家學者在提出各自的編年方案時,還對各自的方案進行了詳細的論證,其中不乏真知灼見。在過去的拓本編年,特別是石灰拓本的編年中,多數學者的研究主要側重兩個方面,一是利用金石學的記錄進行編年,二是通過比較碑字進行編年。今天看來,這兩方面的研究都取得了很大的進展,但也存在要克服的問題。
首先,以往好太王碑研究者頻繁利用的金石學方面的記載中,既有正確的記載,也有誤記。所以,不能不加辨析地把金石文獻的記載作為編年分析的標準。例如羅振玉、張延厚、劉承干、蔡佑年、姚華的記錄中都有正確的內容,也有誤記。以因此對各種金石學的文獻,不可無視,也不能全信,應尋找更多的相關文獻和事實,對已有的文獻記錄做出具體的分析和驗證。
其次,不少研究者(如李進熙、白崎昭一郎、王健群、樸真爽等)利用碑字的比較進行編年。采用碑字比較時,不能只看到個別碑字的相似或相異,還應當注意石灰拓本在石灰補字的各個時期的整體上的變化。碑字比較只有在把握這種整體變化的框架內進行,才能得出符合實際的判斷。
第三、比起僅依靠金石學方面的記錄進行拓本編年的方法來,碑字比較的方法應當說是一個進步。但這種比較的方法和標準存在問題。即在設定碑字比較的標準時,這種標準中往往也包含了研究者的主觀判斷。例如碑文第1面3行41字是“黃”字,還是“履”字;第2面10行28字是“新”字,還是“滿”字,這樣的比較和判斷是一個釋文問題,不能完全用來做編年的標準。這也是學者們利用同樣的碑字比較方法,但得出的結論確不盡相同的主要原因。因此,以往的碑字比較方法必須改進,必須尋找出更為客觀的比較方法和比較標準。
二、各時期拓本的編年方法——關于武田幸男的“著墨類型比較法”
1、拓本的絕對年代和相對年代
目前學術界所知道的好太王碑拓本的拓出年代分為絕對年代和相對年代兩種。所謂拓本的絕對年代,是指根據與拓本有關的記錄可以明確知道拓本的具體制作時間;所謂拓本的相對年代,是指由于缺乏記錄無法知道拓本制作的具體時間,只能推測其大致的年代。另外還有一種情況,即根據收藏、著錄和出版拓本的年代,可判斷出拓本制作時間的下限,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知拓本是何時制作的,只知道拓本的制作不晚于何時。好太王碑拓本的年代可以說包含了上述3種情況。
在已知的好太王碑拓本中,只有極少數拓本可以判斷出其絕對年代,例如張明善拓本、周云臺拓本屬于有絕對年代的拓本,根據明確的記錄可知上述兩種拓本分別制作于1963年和1981年。北京大學A本和韓國任昌淳本也是有絕對年代的拓本,根據金石學文獻和拓本上的跋文的記錄,可知這兩種拓本都是1889年北京拓工李云從制作的拓本。王少箴舊藏本和楊守敬本是只知制作年代下限的拓本,前者根據拓本上的姚華的跋文可知制作年代不晚于1917年,而后者根據楊守敬的記錄可知不晚于1902年。但是這兩個年次都不是拓本的具體制作年代。
在現存的好太王碑拓本中,多數拓本上沒有留下任何記錄,所以即便是推測其相對年代也是很困難的。研究者試圖通過建立某種標準來判斷拓本的編年,比如利用各種拓本上碑字的變化、特別是碑字的泐損狀況來判斷拓本的先后順序,這本是金石學上最廣泛采用的一種方法。但是以往人們把這種方法應用到好太王碑拓本的編年時,由于操作方法不當,并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具體說,傳統的金石學的拓本編年方法是把字體鮮明、完整的拓本視為初拓本,而將字體模糊、有泐損的拓本視為晚出的拓本。舊時一些不良拓工就利用人們的這種習慣性認識,在制作了字跡完整初拓本后,故意將金石實物上的某字剜去,以此來證明自己的拓本是初拓本。于是,金石收藏家又將拓本上某字是否被剜去作為拓本編年的證據。但是,將上述習慣性認識簡單地用于好太王碑拓本的編年,是不能得出正確結論的。好太王碑發現后,曾多次被人用石灰修補,每次修補后,碑字都會變得鮮明起來。因此整體完整清晰的拓本未必是初拓本。
2、水谷悌二郎和李進熙的拓本編年研究
最先想到利用碑字的變化對拓本進行分類的是日本的水谷悌二郎。水谷的拓本研究中主要利用了8種拓本,即(1)吳椒甫本(上海有正書局刊本)、(2)羅振玉本、(3)三井家聽冰閣藏本、(4)朝鮮總督府本、(5)黑板勝美著《國史之研究》所載本、(6)水谷舊藏精拓本、(7)楊守敬本、(8)水谷藏原石拓整本。同時水谷先生還將酒勺本(水谷先生在書中將該本稱作“雙鉤廓填本”)與上述拓本做了比較。他在觀察上述拓本的碑字時,注意到諸本上的碑字不盡相同。具體說,他詳細考察了9個碑字的變化,即第1面第2行14字“臨”字、第1面第3行5字“然”字、第1面第8行31字“獵”字、第1面第2行33字“我”字、第1面第9行13字“口”(海)、第2面第10行28字“滿”字、第3面第2行28字“境”字、第2面第4行13字“口”(“出”字)、第2面第6行10字“口”(“新”字)。通過對上述9個碑字的比較,水谷認為,拓本(1)、(2)、(3)、即吳椒甫本、羅振玉本、三井家聽冰閣藏本,字形接近,屬于一種類型的拓本,這種類型的拓本是在石灰補字完成之后制作的拓本。水谷還認為他本人收藏的上述第(8)種拓本(即水谷拓本)與上述(1)、(2)、(3)本的差異最大,是最接近原碑面貌的拓本。至于(4)朝鮮總督府本、(5)黑板勝美著《國史之研究》所載本和(6)水谷舊藏精拓本,水谷認為這些拓本是石灰補字實施過程中制作的拓本。第(7)種的楊守敬本,水谷認為是參照酒勺本的碑字,在舊拓本上填墨而成的。
概觀水谷先生的研究,他利用碑字的比較,發現并論證了他本人收藏的拓本(即上述第8種拓本)是最接近原碑文的原石拓本,這是水谷在研究中取得的最大的成就。但是必須指出的是,水谷理解的原石拓本的制作年代與今天的研究者的認識完全不同。簡單說,水谷認為水谷拓本的制作年代是在石灰補字現象出現之后,即碑字上的石灰完全剝落之后制作的,而今天的研究者一般認為,包括水谷拓本在內的原石拓本是在石灰補字之前制作的。另外,水谷還利用拓本觀察、分析了石灰補字的現象,指認出了3種石灰補字完成時期的拓本,即吳椒甫本、羅振玉本、三井家聽冰閣藏本,這也是水谷研究的一項重要收獲。但是,水谷的研究并非無可挑剔。從拓本編年的角度來看,由于水谷在研究中未能制定一種明確的比較標準,也由于當時能夠用于比較研究的原石拓本只有水谷拓本一種(而且水谷拓本上沒有留下如何有關拓本制作年代的記錄),因此在水谷的全部研究中,他始終未能將1890年代以前制作的原石拓本與1920年代以后(即碑字上的石灰逐漸剝落后)的拓本區分開來。在分析第(4)至第(8)種拓本并對這些拓本進行編年時,水谷先生陷入了極大的困惑和混亂之中。他觀察到了朝鮮總督府本、黑板勝美著《國史之研究》所載本和水谷舊藏精拓本的部分碑字與原石拓本的相似性,但又無法解釋產生這種相似性的原因。在《好太王碑考》的附篇“好太王碑字的變相”中,水谷試圖用焚碑現象來解釋石灰全面修補時期的拓本與石灰剝落時期拓本之間的差異。他把張延厚跋語中“寅卯間,碑下截于火”這句話,理解為是民國3年—4年(1914—1915年,相當于日本大正中期)發生的事件。他將“朝鮮總督府本”稱作火前本,將1928年前后制作的鄭孝胥本稱為火后本。這些觀點再次反映了水谷先生在拓本編年研究上的誤判。
李進熙先生的研究積極地引進了水谷悌二郎的研究成果。但是,李先生沒有對水谷的編年進行充分的批判,這是李進熙的編年出現失誤的一個重要原因。受水谷編年的影響,李進熙先生將水谷拓本視為1930年代的拓本。在李進熙的編年研究中,他只是簡單地將水谷拓本與1935年的池內宏拍攝的第一面碑文的局部照片做了簡單的比較,就得出了上述結論。實際上,如果將水谷拓本與1930年代中期前后制作的書學院本相比較,不難發現,這兩種拓本有很大的不同。比如,水谷拓本第二面上的右下方至左上方的巨大泐痕橫跨8行,拓本上的泐痕處未著墨拓出,為空白。而書學院本第二面的泐痕處已被石灰修補填平,在被填平的泐痕上還可清楚地看見2—4—13字“出”和2—6—10字“新”這兩個在石灰上的造字。日本書學院本發表于1987年,‘但李進熙先生沒有根據這一實物資料對其編年做出調整,是令人遺憾的。
李進熙先生在編年研究中,對不同時期的好太王碑碑字進行了比較。他曾利用17種數據(其中包括拓本9種、摹拓本(即酒勾本)1種、雙鉤本1種(即楊守敬雙鉤本)、照片和前人的釋文6種)精心制作了一張碑字比較表,表中對碑文的35個碑字進行了比較。這樣大量的碑字比較,在前人的研究中是很少見的,這一比較成果在李進熙的編年研究中發揮了主要的作用。李先生在比較碑字時首先是將拓本上的碑字進行釋文,然后再進行比較。這樣看來,在釋文階段難免帶入了釋文者個人的主觀判斷因素,因此很難說這樣的比較是純粹客觀的。例如,2—10—28字,李先生推測為“滿”字,但是,其他研究者也可根據同一拓本,得出“新”字的釋文。又如,在李先生的碑字比較表中對內藤湖南本以下至內藤湖南照片的第1面2行33字“我”字的筆劃描述就是不準確的。實際上,在上述拓本和照片中,除楊守敬本和楊守敬雙鉤本外,“我”字都寫作“我”,而非李先生所說的“栽”。(見下圖)另外,在李先生進行編年的過程中,每個碑字的字形在不同時期的不同形態被忽視和舍象了。其實,這些各不相同的碑字字形,正是對好太王碑拓本進行編年的重要依據。
3、武田幸男的“著墨類型比較法”
研究者為好太王碑拓本的編年付出了大量的努力,也取得了不少的進展,可是拓本編年研究的成果仍不盡人意。其主要原因是人們還沒有為拓本的編年研究確定一個客觀的標準。在尋找拓本編年的客觀標準方面,日本學者武田幸男先生的研究取得了比較重要的進展。他的拓本編年研究沒有強調碑字的比較,而是把各幅拓本上的泐痕的著墨狀態,作為編年的客觀標準。他把這種編年方法稱作“著墨類型比較法”。武田注意到很多拓本在有泐痕的地方出都未著墨,在拓本上表現為空白。他將這些部位確定為比較的標準,來觀察不同時期拓本的變化情況,從而達到為拓本編年的目的。
武田使用的比較標準共有6項,其具體內容是:
1、第一面左中部向右上部的泐痕的跨行數量;
2、第二面右中部向左上部的泐痕的跨行數量;
3、第二面頂部中央跨兩行的空白部分;
4、第三面右上部的呈直角三角形形狀的空白;
5、第三面右側中部的跨3行(包括第一行)的空白;
6、第三面右下部的大面積泐損處的空白。
武田先生指出,上述“著墨類型比較法”對于墨水廓填本(摹拓本)和全面著墨的原石拓本來講,是有限的,但對于分析石灰拓本的編年是十分有效的。這種編年方法的原理是,拓本上的空白部分的形態變化,特別是石灰拓本上的空白部分的變化,可以反映出拓工在不同時期制作拓本的習慣,同時也反映出拓工在不同時期對碑石的修補情況。根據這些不同形態的空白部分,并參照已知拓本的絕對年代和相對年代,可以發現空白部分變化是有規律的,這種變化與拓本的制作年代有某種對應關系。因此,根據空白部分的變化可以對眾多的拓本進行分類和編年。
武田的“著墨類型比較法”是以拓本上的泐痕為比較標準,這種編年方法同以前的編年方法相比,把觀察者的主觀判斷限定到了最小程度。當然,這種編年方法并非盡善盡美,還有進一步修正的余地。關于“著墨類型比較法”,筆者想指出的有以下幾點:第一,武田的“著墨類型比較法”是一種宏觀的比較方法,對區分墨本的類型是有效的。但如果兩種拓本屬于同一類型,且制作時間相距較近,那么用上述編年方法很難判斷拓本的先后順序。例如,內藤湖南本和楊守敬本屬于同一類型的早期石灰拓本,用“著墨類型比較法”就無法判斷這兩種拓本的年代上的先后順序。第二、武田提供的編年標準略顯復雜,并且其6項標準中,第4—6項標準,即第三面碑文的空白部分的變化不易掌握。特別是在朝鮮總督府本(1913年前)以后制作的拓本中,有的拓本在第三面的空白部分不著墨,而有的拓本則著墨拓出,往往缺乏相對統一的變化規律。我認為,這種現象可能與民國年間有不同的拓工介入拓碑有關。自1890年代以后,長期在碑前制作拓本是初天富、初均德父子。但是,據記載,民國年間,也有外地拓工前往集安制作拓本,其中僅北京拓工就有兩次。外地拓工的拓本制作方法可能與初氏父子的拓法不同,從而導致第三面的著墨特征的變化缺乏一致性和規律性。相對而言,第1—3項比較標準更有典型性和規律性。因此,我認為,在拓本編年中可放棄上述武田的第4—6項標準,保留第1—3項標準。
下面根據武田提示的第1項編年標準以及部分拓本的絕對年代和相對年代,對各時期的拓本著墨特征做一簡略的描述。
根據上面對第一面泐痕處著墨狀態的比較可以看出,王氏藏本和北大A本的空白部分的跨行數基本相同,在北大A本制作時期(1889年),石灰補字尚未開始。碑石第1面的粗大泐痕橫跨碑面,反映了當時碑石的真實狀態。在文運堂本制作的1890年初期,由于開始進行石灰補字,第1面的泐痕也被修補,拓本上的空白處變短,其長度僅跨4行。這是初期石灰補字拓本的主要特征之一。1905年的天理大學乙本以后泐痕上的填補物剝落,拓本上的空白變長,斷續地橫跨7行。在1910年代,第一面的空白進一步擴大。1930年代中后期以后,隨著原碑表面的石灰的自然剝落,拓本上的空白部分逐漸恢復到原石拓本時期的狀態。1970年代,當地文物工作者為保護碑石,防止其斷裂,對碑石進行了化學封護,泐痕被填平,拓本上不能著墨的空白部分消失,1981年的周云臺本正反映了這種狀況。
三、將碑字字形進行比較的方法
通過對拓本的泐痕部分的著墨類型的比較,可以對不明年代的拓本進行歸類,并對其拓出年代做出大致的判斷。但是用這種編年方法對拓本進行更為細致的劃分時,仍有一定的局限性。另外,“著墨類型比較法”并沒有正面回答李進熙先生在“石灰涂抹作戰”的假說中提出的所謂有人故意篡改碑文的問題。筆者在觀察好太王碑的各時期拓本時發現,被石灰修補的碑字的字形變化也存在著某種規律性,可以利用這種字形的變化作為拓本編年的客觀標準。相對于武田幸男先生提倡的“著墨類型比較法”,我姑且將下面介紹的編年方法稱作“碑字字形比較法”。
1、用碑字的字形進行比較的原理
“碑字字形比較法”和以往的碑字比較方法的不同之處在于,它不僅重視不同時期碑字的基本筆劃是否完整,更主要的是重視不同時期碑字字形的變化。“碑字字形比較法”在拓本編年中的有效性是基于以下原理:通過仔細地對比各時期的拓本可以發現,在好太王碑上,被石灰修補過的碑字,在不同時期其筆劃的具體形狀、即字形不盡相同。造成同一碑字在不同時期字形不同的主要原因,是拓工對碑字進行了多次的修補。拓工在用石灰修補碑字時一般只注意讓碑字的基本筆劃保持一致,為了做到這一點,初天富、初均德父子還特意制作了一份碑文的抄本,以便在修補碑字時進行對照。這就是王健群先生后來在初氏族人的手中收集到的碑文手抄本。但是,拓工在修補碑字時,并不在意修補過的碑字的字形是否與上一次修補相同。實際上,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即使想要讓每次修補后的字形都與前一次的修補完全一致,也是無法辦到的。這如同一個人把同一個字寫兩遍,而兩個字的字形不可能完全一樣,是一個道理。這樣看來,石灰修補后的碑字一旦發生石灰剝落,其字形是不可能復制的,因而石灰補字留下的字形特征是一次性的。每一次的石灰補字都不可能與前一次修補的字形完全相同。由于石灰補字具有上述特性,可以將其用作拓本編年的客觀依據。
與“著墨類型比較法”相比,采用“碑字字形比較法”有以下幾點優勢:第一、通過碑字字形的比較,可以更具體地了解到石灰補字的過程。第二、用石灰修補的碑字開始時在拓本上清晰拓出,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不斷的捶拓,被修補的石灰逐漸從碑石上脫落。所以,在碑字字形相同的拓本中,還可以根據石灰脫落、筆劃模糊的狀況,對同一類型的拓本做出更精細的編年。第三,目前傳世的好太王碑拓本,有不少拓本不是整幅本,而是被裝裱成冊的剪裱本。在這些剪裱本上,“著墨類型比較法”用以作為比較標準的拓本上原有的空白部分,往往被棄之不裱。只有專門的研究者才有能力將剪裱本原有的空白部分復原出來。而一般的拓本收藏者則無力進行這樣的復原。因此,一般的好太王碑收藏者很難依據“著墨類型比較法”對年代不明的剪裱本進行編年。與之不同,“碑字字形比較法”不需要觀察拓本上的空白部分,收藏者只要通過碑字字形的比較,即可得出編年的結論。
2、“碑字字形比較法”的應用
在運用“碑字字形比較法”之前,有必要事先說明以下兩點。首先,“碑字字形比較法”不是一種完全獨立的編年方法,在利用這種方法編年時,需要參考武田幸男的“著墨類型比較法”和有關拓本的絕對年代和相對年代的研究成果。其次,碑字字形的比較應在把握各時期拓本的基本特征的前提下進行。例如,好太王碑原石拓本與1930年代以后的石灰逐漸剝落后的拓本有不少碑字的字形特征是相近的,但是這兩種拓本的性質和基本特征是不同的。因此如果僅根據個別碑字的比較,就得出兩種拓本在年代上相近的結論,是不正確的。
采用“碑字字形比較法”進行編年的具體操作方法是,先確定一些有準確的制作年代或制作年代下限的拓本,將其作為編年的標志性拓本,然后再根據年代不明拓本的碑字的拓出狀態與上述拓本進行比較,這樣就可以將不同時期的拓本區分開來。對于同一時期的拓本,還可以根據碑字的殘損狀況進一步排列出同一時期拓本的先后順序。在傳世的百余種好太王碑拓本和照片資料中,可以判斷出準確的制作年代或制作年代下限的拓本和照片資料大致有以下21種:
(1)北京王少箴舊藏本,下限為1917年
(2)北京大學圖書館藏A本,1889年
(3)臺灣中研院傅斯年圖書館甲本,1889年
(4)楊守敬本,下限為1902年
(5)吳椒甫本,下限為1894年
(6)日本天理大學乙本(遷元謙之助本),下限為1905年
(7)法國沙畹本,下限為1907年11月
(8)羅振玉本,下限為1909年
(9)日本三井家藏本,下限為1912年
(10)日本天理大學甲本(今西龍舊藏本),下限為1913年
(11)日本今西龍照片,1913年
(12)朝鮮總督府舊藏本(現藏漢城大學奎章閣),1913年
(13)日本關野貞本,下限為1913年
(14)日本黑板勝美照片,1918年
(15)日本九州大學圖書館藏本,下限為1927年
(16)日本東京目黑區本,下限為1927--1931年間
(17)中國集安呂耀東本,下限為1928年
(18)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本,下限為1933年
(19)日本足立幸一本,下限為1935--1938年之間
(20)張明善本,1963年
(21)周云臺本,1981年
根據上述碑字字形比較方法的原理,筆者利用各時期的好太王碑拓本將碑文中的數十個被石灰修補過的碑字進行了比較。在比較中參考的拓本有50余種,其中不僅包括石灰拓本,也包括了原石拓本。另外,在比較中還利用了數種屬于不同時期的碑石照片資料。由于版面的限制,現僅將其中3個碑字的比較羅列如下,并加以說明。另外,要先說明的是,筆者對用于碑字比較的所有拓本采用下述簡稱。
1、北京王少箴舊藏本,簡稱王氏藏本,原石拓本
2、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簡稱中國國圖藏本,原石拓本
3、北京大學圖書館藏A本,簡稱北大A本,原石拓本
4、北京大學圖書館藏B本,簡稱北大B本,原石拓本
5、北京大學圖書館藏C本,簡稱北大C本,原石拓本
6、北京大學圖書館藏D本,簡稱北大D本,原石拓本
7、北京大學圖書館藏E本,簡稱北大E本,原石拓本
8、北京大學圖書館藏F本,簡稱北大F本,石灰補字拓本
9、北京大學圖書館藏G本,簡稱北大G本,石灰補字拓本
10、臺灣中研院傅斯年圖書館藏甲本,簡稱傅斯年甲本,原石拓本
11、臺灣中研院傅斯年圖書館藏乙本,簡稱傅斯年乙本,原石拓本
12、臺灣中研院傅斯年圖書館藏丙本,簡稱傅斯年丙本,石灰補字拓本
13、臺灣中研院傅斯年圖書館藏丁本,簡稱傅斯年丁本,石灰補字拓本
14、天津古籍書店文運堂舊藏本(現為韓國獨立紀念館收藏),簡稱文運堂本,石灰補字拓本
15、楊守敬舊藏本,簡稱楊守敬本,石灰補字拓本
16、蘇州古吳軒出版社刊本,簡稱古吳軒本,石灰補字拓本
17、四川美術出版社刊本,簡稱四川美術本,石灰補字拓本
18、上海有正書局刊《舊拓好太王碑》石印本,簡稱吳椒甫本,石灰補字拓本
19、北京拓工張明善制作的拓本,簡稱張明善本,石灰補字拓本
20、吉林集安市博物館周云臺制作的拓本,簡稱周云臺本,石灰補字拓本
21、1881年前制作、1884年一1885年曾為清工部尚書潘祖蔭收藏的墨本,簡稱1881年本,摹拓本或稱墨水廓填本
22、日本酒旬景信本,簡稱酒旬本,摹拓本或稱墨水廓填本
23、日本水谷悌二郎舊拓本,簡稱水谷拓本,原石拓本
24、日本金子鷗亭藏本,簡稱金子鷗亭本,原石拓本
25、日本內藤湖南舊藏本,簡稱內藤湖南本,石灰補字拓本
26、日本內藤湖南舊藏好太王碑照片,簡稱內藤照片
27、日本天理大學圖書館藏本乙種,簡稱天理大學乙本,石灰補字拓本
28、日本東京大學文學部考古陳列室舊藏本,簡稱東大考古室本,石灰補字拓本
29、日本《書品》雜志100號所載整幅石灰拓本的影印,簡稱書品100號本,石灰補字拓本
30、日本久米邦武《大日本時代史》所引拓本,簡稱久米邦武引用本,石灰補字拓本
3l、日本三井家聽冰閣藏本,簡稱三井家藏本,石灰補字拓本
32、日本上田正昭藏本,簡稱上田正昭本,石灰補字拓本
33、日本今西龍1913年所攝好太王碑照片,簡稱今西龍照片
34、日本關野貞舊藏本,簡稱關野貞本,石灰補字拓本
35、日本川口平三郎藏本(局部),簡稱川口本,石灰補字拓本
36、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藏本,簡稱東洋文化所本,石灰補字拓本
37、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藏本,簡稱京大人文研本,石灰補字拓本
38、日本讀賣電視放送所藏本,簡稱讀賣放送所本,石灰補字拓本
49、日本九州大學圖書館藏本,簡稱九州大學本,石灰補字拓本
40、日本東京目黑區守屋教育會館鄉土資料室藏本,簡稱目黑區本,石灰補字拓本
41、日本明治大學圖書館藏本,簡稱明治大學本,石灰補字拓本
42、日本書學院藏本,簡稱書學院本,石灰補字拓本
43、韓國任昌淳藏本,簡稱任昌淳本,原石拓本
44、韓國《書通》雜志創刊號刊載的拓本圖版,簡稱書通本,原石拓本
45、韓國東亞大學校博物館藏本,簡稱東亞大學校本,石灰補字拓本
46、韓國延世大學校圖書館藏本,簡稱延世大學校本,石灰補字拓本
47、韓國國立中央圖書館藏本,簡稱韓國中圖本,石灰補字拓本
48、日本殖民時期的朝鮮總督府舊藏本(現藏漢城大學奎章閣),簡稱朝鮮總督府本,石灰補字拓本
49、韓國漢城大學博物館藏本,漢城大博物館本,石灰補字拓本
50、韓國漢城大學圖書館藏本,簡稱漢城大學本,石灰補字拓本
51、韓國月田張遇圣藏本,簡稱韓國張遇圣本,石灰補字拓本
52、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藏本,簡稱韓國中博本,石灰補字拓本
3、好太王碑各時期拓本的碑字字形比較
(1)1面3行5字“然”(字形的變遷:
第1面3行5字“然”的比較說明:水谷悌二郎在比較碑字時已注意到此字的字形變化。“然”字的變遷可分為3組。第一組從酒旬本至北大C本,原碑上”然”字左上方多出一畫,類似一個橫畫,酒旬本如實地描出了此畫。文運堂本制作肘期,此字被全面修補左上方的橫畫被填補消失。文運堂本是筆者于上個世紀90年代初期,在天津新文化街古籍書店文運堂訪查到的珍貴拓本,后來這部拓本被轉賣到韓國,現藏韓國的獨立紀念館。筆者曾對文運堂本進行過認真的研究和比對,認定該拓本為目前所知最早的石灰拓本,其制作年代當在1890年—1894年之間。1905年前的內藤湖南照片上記錄了文運堂本上發生的這一變化。但是,在1913年的今西龍照片上,左上方的橫畫再次出現。這反映了石灰剝落的情況。因此,所有此“然”字左上方沒有橫畫的石灰拓本一般都可歸入1890年代前期—1913年的拓本。
(2)第1面5行18字“武”(字形的變遷:
第1面5行18字“武”的比較說明:利用“武”字編年的要點是,觀察此字右下方的一處斜畫的變化。原石拓本的“武”字為“武”。1881年藏本上先是將此字的右側描為“戈”字,后來又用墨將“戈”字的最后一筆斜畫填掉了。酒旬本也描出了這一斜畫。從文運堂本開始、“武”字上的斜畫被填平,這是“武”字的第一次變化。內藤湖南本和楊守敬本的字形與文運堂本相同。此字的第二次變化出現在古吳軒本以后,這時“武”字左下方的”止”字第二畫的點畫更為突出了。從沙畹本到中野政一本,“武”字上的石灰開始出現剝落。在1918年的黑板勝美照片上,此字右下方的斜畫再次清晰地出現。因此,這一特征也成為判斷1918年以后的石灰拓本的一個重要標準。
第2面7行37字“慈”(後)的比較說明:此字根據原石拓本上殘存筆劃,和碑文上下文的關系應為“慈”字,但在碑石發現初期,酒旬本的制作者們將此字釋為“後”,這是錯誤的。后來的釋文一直受到這一釋文的影響。石灰拓本上最早將此字修補為“後”字的是文運堂本。后來“後”字的字形經過了3種變化。根據這3種變化可將上述比較表中文運堂本以后的拓本編為三組。從文運堂本至楊守敬本為一組,這時的“後”字字形比較瘦長。古吳軒本至羅振玉本為第二組,古吳軒本制作時期,“後”字經歷了第二次修補造字。這時的“後”字變為正方形,筆劃的形狀也與上一次修補不同。內藤湖南照片反映了這時期石灰補字的情況。傅斯年丙本以下的拓本可編為第三組。傅斯年丙本制作前后,“後”再次被修補,左側偏旁的字形與前次修補不同,右側的筆劃開始破損。大約1918年以后,此字上的石灰逐漸脫落,字形和筆劃也變得模糊起來。在1981年的周云臺本上,此字已變成一個無法釋讀的字了。
通過上述比較能夠清楚地看出,同樣的碑字在不同時期,其字形特征是不同的。就是說,某種字形特征的變化是與某個特定的拓本制作時期相聯系的。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利用這種碑字的特征,并參考已知絕對年代和相對年代的拓本,對沒有年代記載的拓本進行編年排隊。比如,吳椒甫本制作于1894年間,那么同吳椒甫本具有相同碑字字形的拓本,其年代也應當在1894年前后。又如,在過去的研究中,楊守敬本的制作年代根據楊守敬獲得此本的時間(1902年)往往被排在吳椒甫本之后。但是,根據“碑字字形比較法”比較的結果,其編年應在內藤湖南本之后、吳椒甫本之前。也就是說,其制作年代不是在1900年前后,而是在1894年以前。再如,上田正昭本在白崎昭一郎的編年中被排在內藤本和吳椒甫本之前,但通過上述碑字的比較,可知上田正昭本只能是沙畹本(1907年)以后制作的拓本。
四、石灰補字的原因和各種類型拓本的編年
通過對碑字字形的比較,還可以推測石灰修補的次數。我國學者王健群在《好太王碑研究》(1984年)一書中根據對集安當地老居民的口述,證明了好太王碑在1938年以前多次被拓碑人初天富、初均德父子多次用石灰、黃泥修補的事實。而筆者通過傳世拓本的調查,也得到了同樣的結論。1994年6月7日,筆者和幾位日本歷史學家一起調查了日本的皇家圖書館——宮內廳書陵部所藏的好太王碑拓本,書陵部所藏兩種好太王碑拓本(書陵部藏書編號為“515—113”和“502—407”)皆為石灰補字拓本。調查時發現拓本背面附著了不少類似石灰的白色顆粒。參加調查的書陵部的研究人員隨即將這些白色顆粒放到顯微鏡下進行觀察。結果證明這些顆粒的質地為石灰,同時還發現有的顆粒是疊壓而成的,即在兩層石灰之間可見黑色的著墨層。這種現象表明碑石表面的同一位置上曾經被修補兩次以上,據此從拓本實物的角度也證明了碑石被人用石灰多次修補的事實。
通過對不同時期的碑字字形的比較,筆者認為在1920年以前,好太王碑大致經歷了4次較明顯的石灰修補,一般來說,用石灰修補碑面和碑字的目的主要是要讓碑字更清晰,碑面更平整,更有利于捶拓。但每次修補的具體原因和方法又不完全相同。
第一次修補發生在原石拓本和文運堂本之間。其時間是1889年李云從拓碑之后至1894年吳椒甫本出現之前的某個時間,我推測是在1890年代最初的二三年中。這一次的修補范圍較大,根據前章對文運堂本石灰補字情況的考察,可知修補的范圍遍及整個碑面,在第一面和第二面上,被修補的碑字占總字數的70%。被修補的碑字大多是已泐損的碑字,或由于某種原因無法清晰拓出的碑字。由此可以推測石灰補字的原因,是為了讓碑字變得更加清晰。
第二次修補發生在文運堂本和內藤湖南本之間。內藤湖南本基本上繼承了文運堂本的碑字字形,同時也對個別碑字作了進一步的修補,例如第2面8行36字“兵”字(實為“罩”字),文運堂本還未修補為“兵”字,內藤湖南本上已明確補為“兵”字。(見下圖)
內藤本與文運堂本相比,一個最大不同就是內藤本是以濃墨重拓的拓本,碑字周圍墨色很重,幾乎沒有石花,與文運堂本大異。上述情況表明,內藤本制作之前,碑面再次被仔細修補填平,比文運堂本制作時更加平整。問題是為什么拓碑者要從制作文運堂本那樣的淡墨本轉向制作內藤湖南本那樣的濃墨重拓本呢。我認為,內藤本采用濃墨重拓是為了掩蓋拓碑者在好太王碑上涂抹造字的痕跡。通過觀察文運堂本可知,被石灰修補的碑字、特別是在石灰上的造字,在淡墨拓本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這種明顯的造字痕跡容易引起金石家對碑文真實性的懷疑。于是,拓碑者便更加細致地修補了碑面,然后用濃墨重拓的方法制作出內藤本那樣的拓本,這種濃墨拓本很好地掩蓋了修補造字的痕跡。(見下圖)需要說明的是,根據目前已掌握的歷史記錄,這里所說的掩蓋補字痕跡與李進熙所主張的“參謀本部石灰涂抹作戰說”全無關系。我認為,它只不過是當地拓工想出的一種以假亂真的手段罷了。這種非專業的修補手段改變了部分碑字的原貌,在很大程度上誤導了日后的釋文和碑文研究。
以上所說的第一次修補和第二次修補可能是發生在很短的時間內。由于處在石灰補字的初期,所以拓碑者會經常不斷地對修補的碑文作小的調整。例如內藤本和楊守敬本上取消了文運堂本第二面10行28字“西”字的釋文,內藤本把原來第二面8行36字的“罩”字徹底改為“兵”字,楊守敬本把內藤本第二面4行7字“而”字改為“百”字,等等。
第三次修補發生在楊守敬本和古吳軒本及吳椒甫本之間。前文中比較的3個被修補的碑字中,第2、第3個碑字在楊守敬本之后字形都發生了變化,說明在楊守敬本和古吳軒本、吳椒甫本之間有過一次石灰修補過程。另外,通過這次修補,一些在楊守敬本上開始模糊的碑字,又變得清晰起來。如第l面2行33字“我”字、第1面1行34字“有”字、第1面2行2字“卓”(應為“幸”)字、第1面2行36字“浮”字、第1面3行10—12字“沸流谷”三字、第2面9行36字“滿”(似為“寇”)字等。這種狀況表明此次修補的目的還是為了使碑字更為清晰。另外,這次修補中還重新確定和增加了一些碑字。例如,將楊守敬本上的第1面9行8字“來”字改為“耒”字,將第2面4行7字確定為“百”字(應為“而”字)。新增加的字有,第1面10行27字“城”字、第2面10行28字“滿”字(應為“新”字)。
從內藤湖南本(約1890年后不久)到古吳軒本和吳椒甫本(1894年前后),其間間隔的時間并不太長,為什么又要進行碑字的修補呢?從內藤湖南本來看,碑字是十分清楚的,但到了楊守敬本制作時期,碑字又變得模糊了。這一現象表明,第一次和第二次修補并不牢固,這也許與修補時所用的方法和材料有關。由此可以推測,楊守敬本制作時期,碑面的石灰已開始部分地剝落,為了把碑字修補得更清楚一些,于是進行了第三次修補。這次修補標志著大范圍的石灰補字的正式完成。第三次修補后拓制了很多拓本,這時期的拓本(包括古吳軒本、吳椒甫本、天理大學乙本、東大考古室本等)是所有好太王碑拓本中字體最清晰的拓本。到1907年的沙畹本之后,碑字又進入了新一輪的剝落過程。
第四次修補發生在朝鮮總督府本至黑板勝美拍攝照片的1918年之間。武田幸男先生不久前指出,朝鮮總督府本是1913年10月間今西龍和關野貞到碑前調查時獲得的拓本,而不是以往人們所認為的1918年的拓本。將朝鮮總督府本與1918年黑板勝美調查時拍攝的照片進行比較,也可以得出同樣的判斷。在黑板勝美照片上,碑字的面貌、如第一面5行18字“武”字的形態與朝鮮總督府本是截然不同的。從1907年的沙畹本到1913年的朝鮮總督府本的6年間,屬于第三次修補期的后期。這時期的拓本,反映了碑字上的石灰逐漸剝落的過程。傅斯年丙本、上田正昭本和中野政一本都處在這一時期。在1913年至1918年間的某個時期,碑石再次被修補,這是捶拓史上的第四次修補。不過,這次修補的目的似乎不是要修補碑字,而是以修補碑字周圍的碑面為主。1918年拍攝的黑板勝美照片反映了這次修補的情形。在黑板勝美照片中,碑文第1面5行18字“武”字上的石灰剝落,再次變成了“武”字。如前所述,這個多出一畫的“武”字只出現在早期摹拓本和原石拓本上,在1913年以前的石灰拓本中沒有出現過。與這個“武”字相吻合的拓本是1910年代中期以后的讀賣放送所本、傅斯年丁本等拓本。這些拓本與1913年以前拓本的另一個明顯的區別是,第二面右中部至左上部的泐痕被填平,拓本上的空白消失。
第四次修補的原因目前還不完全清楚。耿鐵華先生認為在碑字的四周涂上白色石灰,并不是為了有利于捶拓,而是為了讓黑板勝美把照片拍得更為清楚。這種解釋似乎有些牽強。1920年代的拓本實物,筆者曾見過數種,包括北大F本、目黑區本(1927—1931年間)、集安市博物館的呂耀東本(1928年前)等,其中目黑區本、集安呂耀東本為整幅本,未裝裱。這些拓本墨色濃重,紙面的破損較少。這種狀況似乎暗示,第四次修補、即在碑字周圍大量抹灰的目的,是為了避免紙面的破損。
碑石經過第四次修補后,似乎再也沒有受到大規模的修補。當然,對個別碑字的修補仍在進行(例如對第1面3行41字“黃”字的修補)。到1930年代以后,碑石上的石灰開始更大范圍的剝落,日本書學院本、足立幸一本應當屬于這時期的拓本。從書學院本來看,拓本上的石花很多拓本上表示界格的縱線較多地拓出。與此同時,許多被石灰修補的碑字也顯露出本來的面貌。這些都證明,碑石上的石灰大部分已經剝落。
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后,中國政府和好太王碑當地的文物工作者十分注意此碑的保護工作。1963年以后,為了防止碑石的進一步自然風化和破損,還對好太王碑的表面,特別是碑石的巨大泐痕處進行了化學封護。在此后的拓本上已看不到碑石第一面、第二面上的巨大泐痕。這是1963年以后的拓本與以前拓本的最大區別。新中國成立后好太王碑的保護者們雖然再沒有對碑字進行修補,但是原來修補的石灰在今天的碑石上仍有殘留。因此,解放后制作的張明善本(1963年)、周云臺本(1981年)等拓本仍應當歸入石灰補字拓本。
根據前述對各時期拓本、特別是對石灰拓本的分析,并參考研究史上的諸家編年,現將筆者對各時期拓本編年和分期的結論概述如下:
(一)只拓出部分碑字的原石拓本和摹拓本(或稱墨水廓填本)并行期(1880—)
這時期的拓本或摹拓本主要包括:關月山手拓的局部拓本;李超瓊通過李鴻裔贈潘祖蔭本(1881年前制作,潘祖蔭約在1883年4月—1884年6月間獲得此本);酒旬本(1883年獲得)的制作年代大概與潘祖蔭本同期。
傳承中的摹拓本:李超瓊贈李鴻裔本(1881年前制作,李鴻裔約在1883年間獲得此本);張金波本;陳士蕓贈吳大瀲本(1886年前制作)。
(二)完整的原石拓本制作時期(1887—1889年)
(1)第1類型原石拓本(約1887—1889年)
目前已知的拓本有:傅斯年乙本;北大E本;王氏藏本;北圖藏本。這些拓本可能與1887年談廣慶制作本和1888年楊頤、王頌蔚帶回北京的拓本有關。
(2)第Ⅱ類型原石拓本(1889年李云從制作的拓本)
目前已知的拓本有:北大A本(有1889年李云從采拓記錄的拓本):北大B本;北大C本;北大D本;金子鷗亭本;任昌淳本(有1889年采拓記錄的拓本);傅斯年甲本;書通本;水谷拓本。
(3)傳承中的原石拓本:小松宮藏本:堀正雄本。面前這兩種拓本的實物下落不明。
(4)在李云從離開集安之后至開始用石灰補字之間,集安的當地拓工是否也制作過原石拓本現在還不清楚。
(5)另外,不排除在這一時期仍有人在制作或復制摹拓本(即墨水廓填本)的可能。
(三)石灰拓本制作時期:
(1)第一次修補時期(約1890年—1894年之間):
目前已知的拓本有:文運堂本、中國故宮博物院藏淡墨本。
(2)第二次修補期在第一次修補期稍后不久:
目前已知的拓本有:內藤湖南本、楊守敬本。
(3)第三次修補期(約1894年—): 現在已知的拓本和刊本有:蘇州古吳軒本、吳椒甫本、東大文學部考古室本、天理大學乙本(1905年)、沙畹本(1907年前)、羅振玉本(1909年前)、傅斯年丙本、上田正昭本、中野政一本(1912年)、天理大學甲本(今西龍1913年前)、朝鮮總督府本(1913年前)、漢城大學本(1913年前)、明治大學本(1913—1918年之間)。
(4)第四次修補期(1913年以后至1918年之間—):
目前已知的拓本有:傅斯年丁本;北大F本;北大G本;韓國中博本:讀賣放送所本;東大東洋文化研究所本;京大人文研究所本;韓國張遇圣本;九州大學本(1927年);東京目黑區本(1926—1931年);集安呂耀東本。
(5)石灰全面剝落期(1930中期前后—):
目前已知的拓本有:日本書學院本、足立幸一本。
(四)碑石受保護期:(1963年—至今);
這時期的拓本有:張明善本(1963年);周云臺本(1981年)、周榮順本(1990年)。









責任編輯 趙軼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