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的小屋

一

2006年春天，大四最后一個學期，每個人都開始忙著投放簡歷、為一份合適的工作四下奔波時，我正忙著滿世界借錢，正確地說，是籌集資金，為我的“仙女的小屋”。

我一定要做這件事，我對所有認識的人說，不然，我會不甘心，永遠都不甘心。

說白了，我不過是想開個小店，“仙女的小屋”是我從小就為這個夢想取好的名字。它很漂亮，如仙女的宮殿，里面擺滿所有自己喜歡的物品，展覽并出售。我確定所有女孩子都有著不同的物質情結，我記得童年的每一個彩色書包里裝著的彩色玻璃球、鮮艷的糖紙、漂亮的小頭花，甚至圖案美觀的手絹……而我，就是要把所有屬于女孩子的喜歡，都收集在一間小屋里——“仙女的小屋”。

事情卻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容易，同學覺得我在開玩笑，而爸媽似乎商議好了一樣，說的話連口氣都一致，讀大學不是為了開小店準備的，如果想做個小店主，中學畢業就可以去做了。

可是上大學是我的愿望，“仙女的小屋”也是我的愿望，曾經我選擇學設計，不過是為了讓“仙女的小屋”更加漂亮。我鐵了心，難以被任何人說服，我認定“仙女的小屋”是我人生中必須經歷的，它從我很小的時候就停留在我夢想的途中，常常地，我會夢到童年時候的我，一個個子低低的小女孩，趴在那些小商店的玻璃櫥窗上，一直看一直看，從來不曾厭煩，直到不得不離開。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有一間比這些小店漂亮一千倍一萬倍的小屋。它是“仙女的小屋”。

小時候，我夢想長大了會變成仙女，有翅膀，可以變幻無窮美麗。這些年，我努力成長，不過是為了朝著這間小屋近一步，再近一步。

媽媽問我，為什么？你已經22歲了，應該懂得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我想了想，認真地對她說，媽，在你還是小女孩的時候，你想沒想要擁有過什么，想了很久很久，因為得不到而難過，即使你長大后，也沒有再擁有，所以這一生，就算你很幸福，心里也藏著一個小小的遺憾……

然后，我哭了。

媽媽在那里沉默，好半天，然后她慢慢伸出手擦去我臉上的眼淚，給你一年的時間行嗎？開個小店，不該是你的人生目標，你只是想實現小時候的一個夢想，是嗎？

是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這個夢想實現之前，我不想去做別的。而現在，“仙女的小屋”已經打開了一扇窗。

二

拿到畢業證的那天，媽媽給了我一張銀行卡。我認真地寫了一張借條給她，期限是一年。我說，仙女是不會借錢不還的。

店鋪的位置是我早就看好的，步行街，年輕女孩們最喜歡的地方。常常有小店會掛出轉租的牌子，我看中的，是靠近小街盡頭的一家小店。店主同我一樣，也是個年輕女孩，嬌小玲瓏，南方人，16歲便出來開店，出售水晶飾品。現在，她要回去嫁人了。

是不是賺了好多嫁妝？我打趣她。

她笑，錢倒沒賺多少，我只是喜歡，那么自由，自己說了算，也不需要什么學歷。當她得知我讀完了大學后，有些吃驚，大學生！干嗎開店？

我重復她的話，喜歡啊，那么自由，自己說了算。

她又笑起來。但這個愛笑的南方女孩，卻有著生意人的狡猾，打給我的貨底，加的利潤并不低——開店之前，我在網上查詢過我感興趣的各種物品，對價格大體有所掌握。所以，我跟她討價還價。我說，我可是有備而來，然后我報出我對她那些貨底的估價。

她有些意外，大學生是不一樣啊，看樣子，你不是書呆子，倒挺適合做生意。

很老到的口氣，我笑起來。

最后，她壓低一些價碼將貨底給了我。

我用了三天時間重新裝修了小屋，從墻壁到燈光，都用了粉色系列，粉紅、粉黃、粉綠、粉紫……這些顏色差別顯著卻又有著同樣的氣息：嬌氣、純凈。是仙女的氣息。然后，我將那些收購下來的水晶飾品不規則地鑲嵌在墻壁上，晶瑩剔透，星星點點，非常漂亮。剩余的，用來制作招牌，“仙女的小屋”瞬間有了夢幻色彩。

再然后，我開始為我仙女的小屋收集貨品。它們大多來源于網絡，大學四年，我想要的那些物品，早已一件件住進我的心里。漂亮的衣裙、有手繪圖案的鞋子、玻璃質地的情侶水杯、卡通襪子、只能插入一枝鮮花的袖珍瓷花瓶、做工精美的頂級品牌汽車模型……“仙女的小屋”，應有盡有。有一些，是我自己多年的收藏，比如現在早已不見的會開花的鎮紙、小時外婆給我做的帶手繡牡丹的繡花鞋子……我在上面標明：只展覽不出售。

像螞蟻搬家，我每一天數次地簽收快遞或者去郵局取回包裹。旁邊的店主都好奇，沒有見過我這樣進貨的，也沒有見過一個店鋪如此凌亂無序，出售和女孩子有關的一切物品，甚至被做成卡通圖形的衛生巾。我的解釋是，仙女也有下凡過凡俗生活的時候，比如傳說中的七仙女，就曾愛上人間的柴米油鹽。

三

第一個顧客，是個背雙肩背包、穿波鞋的女孩子，很高，消瘦，十六七歲的樣子，手里拿著一個彩色棒棒糖。桀驁的眼神。像年少的我。

她進門不說話，我坐在門邊的高腳椅上看書，也不說話，但我沒想到，她選中的，竟然是我手中的書：一本最新的漫畫書。

那是我買來給自己看的。我說。

她歪著腦袋看著我說，我走了10家書店都沒有買到。

網上有。我教給她。

但我今天想看，不然我會睡不著。她格外固執。我出雙倍的錢。

是她的口氣有點激怒我，我搖頭，不賣。

奇怪，你開店不是為賺錢？她不屑。

我開店是因為我喜歡。我看著她，用和她一樣桀驁的眼神。

于是，我們就那樣對視半天。

她先妥協，忽然開口，你有沒有在某個時候很想要一件東西，因為得不到而難過？她的聲音低低的，“仙女的小屋”是應該幫人完成心愿的對不對？

兩句話，令我心軟。有點不舍，但還是合上手中的書遞給她，好吧，看在我們愛好相同的份兒上，原價給你。

她笑起來，齒若編貝，是個好看的女孩子。她把書接過來，才轉身摘取了掛在墻壁上的一條彩色的裙子。“仙女的小屋”，嗯，我喜歡。

7月的午后，陽光逼仄，反射在那些漂亮的水晶和彩色玻璃上，整個小屋五彩繽紛，漂亮的少女拿走她的彩裙，心滿意足，令我那般開心。

四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女孩子開始光顧“仙女的小屋”，她們大多會選中自己喜歡的物品，有些女孩，講價的功夫很厲害，會讓我幾乎沒有利潤，但看著她們愛不釋手的眼神，妥協的，總會是我。而且，她們商議好一般，總會有類似的話，“仙女的小屋”不就是要幫人完成心愿的嗎？

這是我的軟肋。沒錯，是這樣。

也有絕不妥協的時候，有次，有個女孩看中我的會開花的鎮紙，堅持購買，并出高價。我只一句話，只展覽不出售。后來她求我，說是要送給在國外讀書的男友……心有點軟了，我知道戀愛中的女孩子的心愿是多么迫切，可是，我說，那是我很小的時候一個叔叔送我的，現在，那個叔叔已經不在了……

最后，她放棄了，我幫她選了一個小汽車模型，車上坐著一個小公主。我們成了朋友。

之后，我將不出售的物品，用彩色便箋寫上有關的小故事。之后，沒有人再令我為難，但那些小故事后面，卻有了短短留言：感動。讓我想起童年。真好……像網上的跟帖。“仙女的小屋”里，開始充溢溫暖的味道。

但最感動我的，是一個阿姨。那天，她似乎在門外猶豫了好半天才推門進來。因為年齡的緣故，我有些意外，站起來招呼她，阿姨，您要點什么？

隨意看看。她說，臉忽然紅了。也許是給女兒買東西吧，我想，不再問她。

她仔細打量著小屋里的一切，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撫摩柔軟的絲巾、小巧的花瓶、紅豆串起的手鏈，還有那只年代略久的繡花鞋。然后，她拿起那個寫滿了留言的小便箋。看著，眼睛慢慢潮濕了。不想讓我看到，她背過身去。

我裝作沒有看到，繼續在電腦上看電影。阿姨在店里待了好久，最后，選了一只水晶的蝴蝶結。淺淺的緋紅色，是小女生的顏色。她給我錢，喃喃地說，那時候，要是可以有一個這樣的蝴蝶結，我就能夠去扮演小仙女了……

我的心，那樣柔軟地悸動起來。她有50歲了吧，扮演小仙女，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的她，不過是小女孩子，想要在舞蹈中扮演小仙女，卻因為沒有漂亮的蝴蝶結而丟失了愿望。40年后，她看到“仙女的小屋”，走進來，尋找自己童年的夢想。這一刻，面容已略顯滄桑的她，卻分明是個目光純凈的女孩。我想，即使一百歲，只要有夢想，我們永遠是女孩，這，才是“仙女的小屋”的主題。

五

一年后，我將媽媽的錢全數還給了她，剩余不多，只是養活了我自己，養活了我的夢想。又一年后，我去了一家公司上班，把“仙女的小屋”變成了一家格子鋪，我自己擁有其中的十個格子，用了十種顏色的彩色玻璃來裝飾，分別在里面出售我喜歡的小物品。另外幾十個，被幾十個年輕的女孩子租去，出售各種不同的手工藝品或裝飾品，甚至還有糖人格子、昆蟲琥珀格子、QＱ個性簽名格子，等等。是幾十個女孩曾經擁有過的不同夢想。她們在這里展覽夢想，并出售給懂得欣賞和喜歡的同類。

我的小屋真正地變成了“仙女的小屋”，每天，仙女們衣袂飄飄地來來去去，她們都有著青春的面容，目光純凈笑容美好。

編輯 / 王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