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集體人數較少時,集體行動比較容易產生;但隨著集體人數增加,產生集體行動就越來越困難。
美籍華人學者夏志清說:“要討論《水滸傳》的所謂反政府主題,就必須把好漢個人與梁山好漢的整體區分開來,這一區分極端重要。單個的好漢恪守英雄信條,然而整個梁山好漢群,則奉行一種行幫道德!”
“行幫道德”是一種學術概念,其實就是幫派意識。所謂幫派意識,就是一種集體非理性:符合自己集團利益的,就是正確的,為實現這種利益,可以不擇手段;和自己集團利益相沖突的,就是錯誤的,為消滅這種錯誤,也可以不擇手段。
梁山好漢上山前,確實有些人真誠地信奉并推行英雄信條,散發著熱血擔當的狹義精神,而一旦他們融入了由軍官、財主、貴族、官吏、道士、書生、獵戶、漁民、馬賊、黑道人物、鼠竊狗偷等三教九流各色人物組成的魚龍混雜的梁山群體,他們個人的英雄色彩就消亡殆盡。
隨便舉個例子,比如進犯東平府、東昌府。水泊梁山以前掃蕩祝家莊,好歹找了個借口,而這次洶洶來犯,連借口都懶得找。就為了解決宋江、盧俊義誰坐頭把交椅這一政治難題,便由二人各領一支人馬分別攻打東平府、東昌府。
宋江統領的一路攻打東平府。東平府雖有個強勁對手“雙槍將”董平,但戰事有驚無險,城池也順利拿下。原因是:董平因向知府程萬里求親不遂而懷恨在心,竟在被梁山俘獲后馬上倒戈。這位“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掉轉槍頭,賺開城門,殺入城中,直撲衙門,將程萬里的女兒奪到手后,再將其一家殺得干干凈凈。董平后來位列梁山泊五虎上將,可他的行事,其卑劣無恥,簡直令人發指。
書中并沒說程萬里有任何劣跡。相反,戰前,宋江派郁寶四、王定六二好漢來下戰書,董平惡性發作,二話不說,就要將人推出斬首。倒是程萬里勸阻說“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兩條好漢才撿回性命。
董平雖人品卑劣,但武藝一流,對水泊梁山大有用處,宋江自然一見便愛,要竭力網羅。而程萬里,就得另當別論,他的為人雖無大過,說起來對郁、王兩位來下書的好漢還有活命之恩,但問題是他對水泊梁山毫無用處,難道值當的為他和新入伙的一級戰將董平翻臉?
更何況,殺了程萬里反而有一樁妙處,那就是可以將他打作反動人物,然后,再由宋江將他的家私散發居民(至于府庫中的金銀財帛糧米,宋江已先命人全部取出運上了山),并沿街告示,曉諭百姓:“害民州官,已自殺戮;汝等良民,各安生理?!睙o端啟釁、飽掠府庫的梁山大軍,竟借著程萬里一顆人頭,便一下子成了吊民伐罪的仁義之師!
夏志清說:官府的不義不公,激發了個人英雄主義的反抗;而眾好漢結成的群體卻又損害了這種英雄主義,它制造了比腐敗官府更為可怕的邪惡與恐怖統治。一個秘密團體在求生存爭發展的奮斗中往往會走向它聲言要追求的反面。事實上,就是個人理性和集體非理性的悖論。
集體非理性是一個較為普遍的問題,在眾多的社會領域中都會遇到。我們十分熟悉的“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講的也是這個道理?!皟蓚€和尚抬水喝”是集體行動成功的例子,而“三個和尚沒水喝”則體現了集體行動的失敗。
從“二”到“三”由成功至失敗的變化,關鍵在于集體人數增多。當集體人數較少時,集體行動比較容易產生;但隨著集體人數增加,產生集體行動就越來越困難。這就是集體行動的難題。
敘述至此,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梁山泊的悲劇,其本質即在于,規模擴大以后,這個好漢群體越來越陷入集體的非理性之中。而且,集體行動的實現也非常不容易。因為在人數眾多的大集體內,要通過協商解決如何分擔集體行動的成本十分不易;而且人數越多,人均利益就相應減少,搭便車的動機便越強烈,搭便車行為也越難以發現。
集體行動難題最容易在規模較小的群體或組織良好的集團中解決。當然,在實際當中,特別在傳統中國,組織良好的集團幾乎難得一見。比較而言,還是規模較小更現實。所以,保持小規模也是經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