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元稹在詩歌創作上栽文學史上有一席之地,在詩歌創作理論上認同了杜甫的文學觀點,他提出了自己的文學觀點,但在創作實踐上,元稹的作品與理論有一致的地方,也有相悖之處。本文對此進行了分析。
關鍵詞:元稹 詩歌理論 創作思想 離合
一、元稹詩歌理論概說
晚清著名學者沈增植在《與金蓉鏡太守論詩書》一文中提出:“吾嘗謂詩有元祐、元和、元嘉三關。”在這以前,同是同光體詩派閩派的代表人物陳衍亦曾提出過影響很大的詩之“三元說”:“三元者,開元、元和、元禧也。”就元和之所處年代來說,是唐王朝由盛轉衰之時;就詩文創作來說,是求新求變之機,是中國文學史變化之關鍵樞紐。明代許學夷在《詩源辯體》中說:“元和諸公所長正在變。”而作為與韓孟詩派相對的元和詩派的領軍人物,元稹的詩歌創作,尤其是他的詩歌理論,都為這種新變作了準備,或者日,吹響了這個變革時代的號角。
元稹詩歌創作理論的一大特色。就是主張尊杜學杜。從而確立了杜甫在文學史上的地位。
在《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一文中,元稹給杜甫以很高的評價,認為其詩歌是集大成的:“予讀詩至杜子美,而知大小之有所總萃焉。”杜甫之所以所取得這樣的成就,是因為他很好地繼承了前人的優秀成果,“至於子美,蓋所謂上薄風騷,下該沈宋,古傍蘇李,氣奪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矣”,進而認為杜甫的成就超越了李白。在詩歌史上,這是第一次提出了李杜優劣論。“使仲尼考鍛其旨要尚不知貴,其多乎哉!茍以為能所不能,無可無不可,則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時山東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予觀其壯浪縱恣,擺去拘束,模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亦差肩於子美矣。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千言,次猶數百,詞氣豪邁而風調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不能歷其藩翰,況堂奧乎?”元稹認為杜甫取得這樣的成就,一在于他的才華,“杜甫天材頗絕倫”;二在于杜絕模仿沿襲,自己有所獨創,“憐渠直道當時語,不著心源傍古人”。
通過尊杜學杜,元稹提出了自己的理論。他反對那種無病呻吟、沒有實際意義的作品。尤其在樂府詩歌的創作上,他認為自魏晉以來的詩歌“沿襲古題,唱和重復,于文或有短長,于義成為贅剩”。他極為推崇杜甫所作的樂府詩歌,認為詩歌創作的創作應當如是。“近代唯詩人杜甫《悲陳陶》、《哀江頭》、《兵車》、《麗人》等,凡所歌行,率皆即事名篇,無復倚傍。余少時與友人樂天、李公垂輩,謂是為當,說不復擬賦古題”(《樂府古題序》)。就是說,詩歌要反映實際的人生,反映實際的生活。主旨就是“唯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白居易《寄唐生》)。
在理論上,元稹主張為現實的文學,也就是漢儒所講的“刺美見事”。元稹的這種文學觀是積極為人生的文學。這固然和中國詩歌的傳統詩言志有關,其實這種新變不是關乎一個人,而是一個時代,和當時的社會形勢極有關系:藩鎮割據,宦官專政,朋黨排揎,邊患連連。“元和詩之變,首先表現在內容上突破了大歷、貞元輕浮柔弱的詩風,而使詩歌逐漸貼近現實生活,以反映社會的弊端”。但更重要的是和他的出身出生于破落的地主家庭有關。元稹自幼家境貧寒。“稹八歲喪父。其母鄭夫人,賢明婦人也;家貧,為稹自授書,教之書學”(《舊唐書元稹傳》),“又自悲家貧多故,年二十七,方從鄉賦”。他走的是學而優則仕的道路:“既第之后,雖專于科試,亦不廢詩。及授校書郎時,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交友如足下輩,見皆謂之工,其實未窺作者之域耳。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起于寒門,決定了他的政治選擇,就是加強中央集權,為士人參政議政而服務。上升到詩歌創作,必然以詩歌為武器表達自己的政治見解,“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
而作為當時的統治者,面對江河日下的政治形勢,也在積極尋求一條富國強兵的道路:“是時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屢降璽書,訪人急病”。現實的政治需求,加上庶族出身的知識分子對參與政治活動的積極要求,一代世風在短時間內發生了很大的轉變,“大抵天寶之風尚黨,大歷之風尚浮,貞元之風尚蕩,元和之風尚怪也”,“士風的變化與社會環境的變化密切相關,而造成社會環境變化的主要因素是政治的動蕩反復。安史之亂、建中之難、永貞革新則是士風突變的重要關節,對文風與詩風的影響也就尤其重大”。
可以說,關心政治,關心社會,是對傳統的詩教詩言志說的繼承,是現實社會的必然要求。
在藝術追求上,元稹追求的是的是形勢上合格律,講對仗。“唯杯酒光景間,屢為小碎篇章,以自吟暢。然以為律體卑下,格力不揚,茍無姿態,則陷流俗”;意境上講求含混深遠,韻味含蓄,“常欲得思深語近,韻律調新,屬對無差,而風情宛然,而病未能也”(《上令狐相公詩啟》)。
其實,追求風致宛然,重視詩歌情感的抒發,這樣的詩歌理論淵源有之,也就是劉勰所說的“詩緣情而綺靡”,這是與言志說并立的詩歌理論。同時,另一個因素是士風的轉變。“長安風俗,自貞元侈于游宴,其后或侈于書法圖畫,或侈于博弈,或侈于卜祝,或侈于服食”。由于整個社會的普遍風氣如此,影響到元稹的詩歌創作上,就有追求“韻律調新,屬對元差,而風情宛然”的一面。
二、元稹詩歌理論與創作思想的合
當創作與理論一致的時候,元稹的詩歌幾乎就是對自己理論的圖解。據臺灣學者范淑芬分析:“元稹的樂府詩,或寫時事,或寫戰爭,或寫民生疾苦,或寫官吏貪瀆,或寫仕途失意。總之,在這些詩篇中,他抒發了內心對于政治及社會的關心。就其內容分為諷刺宮廷奢淫失道、苛征厭戰、邊將驕佚以及感懷寄情、托物諷喻等五類。”
對杜甫的學習,元稹特別推崇他的長篇排律。“予始與樂天同校秘書,前后多以詩章相贈答。會予譴掾江陵,樂天猶在翰林,寄予百韻律詩及雜體,前后數十章”(《白氏長慶集》序)。如《酬翰林自學士代書一百韻》,就達一百韻,兩百句,一千多字。就現存元稹的文集中,這種逞才使氣的酬唱詩歌為數不少。
元稹所標榜的風致宛然的杯酒間小碎篇章在他的文集中也為數不少。如“旦夕天氣爽,風飄葉漸輕。星繁河漢白,露逼衾枕清。丹鳥月中滅,莎雞床下鳴。悠悠此懷抱,況復多遠情”(《秋夕遠懷》),“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菊花》)。這樣的詩篇在文集中比比皆是。其藝術特點一是詞藻的華麗,二是對景物描寫的細膩。三是對真摯情感的執著追求。這類詩篇應該包括他的悼亡詩。“朝從空屋里,騎馬入空臺。盡日推閑事,還歸空屋來。月明穿暗隙,燈燼落殘灰。更想成陽道,魂車昨夜回”(《空屋題》),元稹的這種藝術追求,使得他的詩歌中有一種追求詩歌用詞的華麗,意境的深遠的自覺,這也是他的詩歌與白居易的詩歌通俗風格的區別。
總之,元稹的詩歌刨作與理論有和諧一致的地方。在他的部分詩歌中,很好地體現了他的詩學觀念。
三、元稹詩歌理論與創作思想的悖離
元稹的詩歌理論也存在著對立與相悖。美刺、教化與風致宛然本身就是殊途。欲達到美刺、教化的目的,語言就要盡要露,語言就要通俗;而風致宛然就要語言典雅、意境深遠。這兩種標準與要求本是南轅北轍,體現在詩歌創作上,就必然是詩歌風格的多樣化。
詩歌是情感的藝術,正如魯迅所說:“但文藝之所以為文藝,并不貴在教訓,若把小說變成修身教科書,還說什么文藝。”就元白自己極為看重的樂府詩歌來說(文學史中一度認為由他們發起了新樂府運動),“其辭質而徑,欲見之者易諭也;其言直而切,欲聞之者深誡也;其事核而實,使采之者傳信也;其體順而肆,可以播于樂章歌曲也”(白居易《新樂府序》)。這是他們創作樂府詩歌的目標與追求。然而,正因為過直過露,也就往往會損害詩歌的藝術特色,失去風致宛然的情調;等而下之,叫囂怒號。失去詩的藝術特色。
李調元在《雨村詩話》中就曾指出:“白樂天《新樂府》,夭矯變化,用筆不測,而起承轉收并然,其規諷勸戒,直是理學中古文,不可作詞章讀。”李調元看到了元白樂府詩的非詩歌藝術特色。但他忽視了,詩歌畢竟是詩歌,倘若詩歌成了句讀不齊之古文,還談什么詩歌。其實,就連元白自己都認為這種詩歌創作是有問題的。如自居易就認為,自己的詩歌創作,“意太切而理太周。故理太周則辭繁,意太切則言激。然與足下為文,所長在于此,所病亦在于此。足下來序,果有詞犯文繁之說。今仆所和者,猶前病也”(自居易《和答詩十首并序》),“其間感物寓意,可備嚎瞽之諷達者有之,詞直氣粗,罪戾是懼,固不敢陳露於人”(元稹《上令狐相公詩啟》)。“詞直氣粗”,與風致宛然是異途,就詩歌的藝術特質角度來說,不能不說是創作上的失敗。
當然,詩歌創作的至境是意境與主體的完美結合,這也是元白自己的自覺追求,如自居易就認為:“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與元九書》)一旦詩歌創作達到這個要求,就往往是千古傳頌的名作。如白居易的《長恨歌》、元稹的《連昌宮詞》等,但這樣的佳作畢竟太少。
而與理論相悖,走得最遠的就是元稹的艷情詩歌了。關于元稹的艷體詩歌,有兩個經常被論文學史者常常提及的論述。一是杜牧在《平盧軍節度巡官李戡墓志》的一段話:“嘗痛自元和以來,有元、白詩者,纖艷不逞。非莊士雅人,多為其所破壞。流於民間,疏於屏壁。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媒語,冬寒夏熱。入人肌骨,不可除去。吾無位,不得用法以治之。”二是李肇在《唐國史補》談到的:“元和以后,為文筆則學奇詭于韓愈,學苦澀于樊宗師;歌行則學流蕩于張籍;詩章則學矯激于孟郊,學淺切于白居易,學淫靡于元稹。俱名為元和體。”
元稹的詩歌有淫靡的一面,這已是定論。如《夢游春》對閨房的鋪陳描寫,極得六朝余韻:“鸚鵡饑亂鳴,嬌娃睡猶怒。簾開侍兒起,見我遙相諭。鋪設繡紅茵,施張鈿妝具。潛褰翡翠帷,瞥見珊瑚樹。不辨花貌人,空驚香若霧。身回夜合偏,態斂晨霞聚。睡臉桃破風,汗妝蓮委露。叢梳百葉髻,金蹙重臺屨。紕軟鈿頭裙,玲瓏合歡禱。鮮妍脂粉薄,暗淡衣裳故。最似紅牡丹,雨來春欲暮。”
而《會真詩三十韻》一首,不但與美刺風教無關,而且遠遠超越了風致宛然。尤其對男女交歡過程的細膩描寫:“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蟬影動,回步玉塵蒙。轉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眉黛羞頻聚,朱唇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汗光珠點點。發亂綠松松。方喜千年會,俄聞五夜窮。留連時有限,繾綣意難終。慢臉含愁態,芳詞誓素衷。贈環明運合,留結表心同。啼粉流清鏡,殘燈繞暗蟲。華光猶冉冉,旭日漸瞳瞳。”
元白所創作艷體詩,盡管現在所存不多,但從記載來看,他們的創作是有意識的行為。如元稹的一首詩歌的制題目就是:“為樂天自勘詩集,因思頃年城南醉歸,馬上遞唱艷曲,十余里不絕。長慶初,俱以制誥侍宿南郊齋宮,夜后偶吟數十篇,兩掖諸公洎翰林學士三十余人,驚起就聽,逮至卒吏,莫不眾觀,群公直至侍從,行禮之時,不復聚寐。予與樂天吟哦竟亦不絕。因書于樂天卷后。越中冬夜風雨,不覺將曉,諸門互啟關鎖,即事成篇。”元稹對自己艷情詩創作之津津樂道,可見一斑。關于自己詩歌的分類,元稹日:“近世婦人,暈淡眉目,綰約頭鬢,衣服修廣之度,及匹配色澤,尤劇怪艷,因為艷詩百余首。”(《敘詩寄樂天書》)所以作艷體詩,也是元稹自己所認同的。
而淫靡的詩風又是元白所反對的。如白居易曰:“臣又聞稂莠秕稗生於谷,反害谷者也;淫辭麗藻生於文,反傷文者也。故農者耘稂莠,簸秕稗,所以養谷也;王者刪淫辭,削麗藻,所以養文也。伏惟陛下詔主文之司,諭養文之旨,俾辭賦合炯戒諷諭者,雖質雖野,采而獎之,碑誄有虛美愧辭者,雖華雖麗,禁而絕之。若然,則為文者必當尚質抑淫,著誠去偽,忻小弊,蕩然無遺矣。則何慮乎皇家之文章,不與三代同風者歟?”(自居易六十八卷《議文章,碑碣詞賦》)
因此,元稹詩歌理論的矛盾,引起了詩歌理論與創作思想的悖離,這種悖離,一方面與他們所處的時代有關系,一方面和前代詩歌理論以及創作的影響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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