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凱特·肖邦作為19世紀末女性意識高漲時的著名女作家,她的作品經常被人從女性主義的角度加以解讀,本文將她的短篇小說《一雙長統絲襪》放在消費文化的語境下來分析。本文指出,小說女主人公已經不滿于婚姻對她自我的壓抑,但她選擇以消費的方式來逃避,當她沉迷在消費的狂歡中的時候。她依然迷失了自己。
關鍵詞:《一雙長統絲襪》 薩默斯太太 消費文化
“19世紀下半葉,美國女性作家的女性意識空前高漲,表現得最突出,文化成就最大的可能就是肖邦”(朱剛:433)。凱特·肖邦以她熟悉的路易斯安納州為背景,生動地描寫了美國南方的生活。她的小說中向來不乏追求獨立意識、與命運抗爭的已婚婦女形象,在她的短篇小說《一雙長統絲襪》中,女主人公薩默斯太太就是這樣一個已婚的婦女,她為丈夫和孩子作出了巨大的犧牲,同時似乎也感到了婚姻對于自己個性的扭曲,但與其他“覺醒”的女性不同的是,她借滿足自己消費的沖動來暫時回避婚姻帶給她的壓抑。薩默爾太太真的能在消費購物中找到自我嗎?她從此以后成為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女性了嗎,
某一天,薩默斯太太“居然成了腰包里有美金15塊錢的人啦”(凱特·肖邦著,文忠強譯:172),她立即決定把錢花在孩子的身上,這樣“她的這群小家伙有生以來就這一次看起來會清清爽爽,漂漂亮亮,面貌一新”(凱特·肖邦著、文忠強譯:173)。但是后來,她把所有的錢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自由地、開開心心地為自己而活,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天。她先為自己買了一雙絲襪,然后買了精致的鞋和手套,又買了幾本昂貴的雜志,在回家的路上去高檔的餐廳吃了頓飯,最后去劇院看了場戲。這樣,薩默斯太太度過了對她來說奢侈的一天,但是,薩默斯太太從有了十五美元到全部用光,從未得到過真正的自主,她時時刻刻都被當時的消費文化所束縛著。
首先,薩姆斯太太選擇的購物地點不是一般的廉價商店,而是大型的百貨商店,“在時尚的城市中心購物,是一種在早些時候已被上流社會確立的愉快的社會活動,也是社會地位和身份提高的象征”(米卡·娜娃:182)。英國“桂冠詩人”羅伯特·騷塞早在1807年就曾說過:“商店成了時尚的展覽……聲望顯赫的人進城后,女士們通常的活動就是去購物。”(米卡·娜娃:182)所以,百貨商店就成了上流社會的代名詞之一。受到這種思想影響的薩默斯太太去了百貨商店,盡管她最初只是打算買些便宜貨,但她也要選擇百貨商店里的“廉價物品專柜”。
《一雙長統絲襪》最早發表于1897年,英國經濟學家維布倫在僅僅兩年之后的1899年,于他的《有閑階級論》中提出:“以名望而言。有閑階級位于社會結構的頂端,因此它的生活方式和價值標準為社會提供了博取名望的準則和規范。遵守標準,力求在某種程度上貼近標準,成為了所有下層階級義不容辭的責任。”(維布倫:13)小說中,肖邦似乎也想向我們顯示與消費相關的自我身份建構:通過購買特定的,代表有閑階層的商品——在小說中是絲襪,而幻想著自己在他人眼中身份的提升。所以薩默斯太太買下了原價是兩塊五一雙的絲襪并立即換上。然后“她徑直走到鞋子部,坐了下來試穿新鞋”(凱特·肖邦著,文忠強譯:175)。買襪子時,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知道這些絲襪有八號半的嗎?”(凱特·肖邦著,文忠強澤:174)但現在,僅僅是買了一樣東西,她對店員的態度就完全不一樣了,“她真是過分的講究了”,店員“沒法使她試穿的鞋配的上她的長統絲襪,要使她中意可太不容易”,她甚至“告訴為她服務的那個小伙子……只要買到她想要的,價錢方面貴那么一兩元錢,她倒是滿不在乎”(凱特·肖邦著、文忠強譯:175)。買完鞋子之后,她又去了手套柜臺,實際上。作者沒有像描寫她去絲襪和鞋子的柜臺那樣描寫她怎么到的手套柜臺,而是直接說“現在。她把胳膊肘兒放在手套柜臺的軟墊上”(凱特·肖邦著,文忠強譯:175),“這就暗示了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而進行的消費沖動是如此的強烈,以致她完全在這種沖動的支配之下迅速地行動起來”(Stein:361)。
維布倫說過,所謂的炫耀性的消費,“指的是富裕的上層階級通過對物品的超出實用和生存所必需的浪費性、奢侈性和鋪張性的消費向他人炫耀和展示自己的金錢財力和社會地位,以及這種地位所帶來的榮耀,聲望和名譽”(王寧:200),所以這種消費主要是向社會的觀眾傳達某種社會優越感,以挑起他們的羨慕、尊敬和嫉妒。雖然薩默斯太太并不是富裕的有閑階級,但她生活在當時的社會,受到這種思想的深刻影響。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當然也想得到別人欣賞和羨慕的目光,而她確實也得到了。在可以說很短的時間里,薩默斯太太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從買絲襪時的拘謹害羞,變成買鞋子時滿足,“興奮得樂不可支,得意忘形”(凱特·肖邦著,文忠強譯:175),再到后來買手套時接受來自于一個俊俏、玲瓏的年輕人的欣賞。作者在描寫這一過程時,詞語的選擇也突出了薩默斯太太心理上的變化。買絲襪時,她面對的是“年輕的女孩”(原文是\"ayounggirl\"),作者選擇了一個完全看不出身份地位的,相對來說比較中性的詞;買鞋時,為她服務的是一個職員(“clerk”),這個詞表明了對方的身份,只是一個為別人服務的店員;買手套時,出現的是一個“creature”,“creature”一詞在《朗文當代高級英語辭典》里的解釋有三個:“(不包含植物)生物,動物;(尤用于表示同情等富感情色彩的詞語)人;受支配的人,奴才。”(349)作者選取了這個有多重意義的詞,更加準確地表達了薩默斯太太當時的心態:對方在她的眼中已經明顯低她一等了。而這一切的變化只是因為她買了幾件代表有閑階級的商品。
在消費這個具有魔力的光環之下,薩默斯太太已經脫胎換骨,完全變了個人,穿著新的鞋襪,戴著新買的手套,她又去買了兩本昂貴的雜志,她就這么把雜志拿在手里,而沒有包,很明顯她想向別人顯示她買得起這種雜志。“在十字路口,她盡可能把裙子提得高高的”(凱特,肖邦著,文忠強譯:176),當然是希望路人注意到她時髦的鞋襪。薩默斯太太“感到信心十足,并意識到她自己屬于穿著體面的那類人了”。這里作者的觀點與當代法國著名哲學家波德里亞的觀點不謀而合,波德里亞在《消費社會》中指出:“人們從不消費事物的本身(使用價值)——人們總是把物(從廣義的角度)用來當作能夠突出你的符號,或讓你加入視為理想的團體,或參考一個地位更高的團體來擺脫本團體。”(波德里亞著,劉成富譯:48)消費讓薩默斯太太覺得自己已經屬于原先高于自己的“穿著體面的”上層人了。
為了維持住消費帶來的“屬于穿著體面的那一類人”的意識的唯一的方法就是繼續消費,不斷地消費。“她饑腸轆轆”,其他的時候,她會忍著直到回家,這次“正在支配她的那種沖動卻不允許她抱任何這類想法”。她走進一家餐館,“她還沒進過餐館的大門”,只是有時從外面張望過。實際上,“飲食不僅是人維持生存的基本物質生活資料,而且是一個民族或群體的品位的物質體現”(王寧:211),也就是說,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飲食也蒙上了一層消費文化的色彩,它同樣是人們社會地位的象征。精心打扮后的薩默斯太太此刻已儼然是與高檔餐廳相稱的上層人士了,所以“她走進去時,她的外貌并沒有引起驚奇,并沒有人覺得詫異”,她盡情地享受著金錢和消費給她帶來的優越感,翻看著雜志,享用著美食,就像“……安閑自在的女士們和紳士們……坐在小桌子旁邊進便餐”(凱特·肖邦著,文忠強譯:176—177)。當她最后結賬時給了一份小費,侍者“像對一位皇室血統的公主那樣向她鞠了一躬”(凱特·肖邦著,文忠強譯:177)時,薩默爾太太自我優越感達到了極致。
離開餐館,“下一個誘惑她的便是貼在那兒的日場戲劇的海報”。在這里,作者提到了消費社會一個必不可少的因素——廣告。“廣告的大眾傳媒功能并非出自其他內容,其傳播模式,其明確的目的……而是出自其自主化媒介的邏輯本身,這就是說它參照的并非某些真實的物品。某個真實的世界或某個參照物,而是讓一個符號參照另一個符號,一個物品參照另一物品,一個消費者參照另一個消費者”(波德里亞著,劉富成譯:135)。也就說通過廣告,可以將潛在的消費者與特定的群體并置,而戲劇作為與有閑階級相連的娛樂手段,它代表的是一種上層的消費方式,這就造成了一種假象,不論潛在的消費者是誰,在劇院里都是上層階級。所以可以借用米卡,娜娃在《購物經驗》中討論電影院與消費者時的一段話:“她們一旦進了電影院,按照社會術語就不能把她們輕易區分開來:家庭主婦,店員和妓女作為觀眾挨得緊緊地坐在一起,不論是身體還是形而上學的意義上,受人尊敬的人和遭到鄙視的人之間的分界都很模糊。”(米卡·娜娃:200)薩默爾太太“夾在穿著漂亮的女人們中間,她們到這兒來是為了消磨時間,吃吃糖果,并且炫耀她們花里胡哨的打扮”(凱特·肖邦著,文忠強譯:177),也有“許多別的觀眾倒是專門為了看演出而來的”,但是她卻不屬于這些人的任何一類,“她那樣的聚精會神——舞臺,演員和觀眾都給她留下了一個廣泛的印象,她心馳神往,盡情享受著”(凱特·肖邦著,文忠強譯:177)。她為看戲而來,更重要的是為參與到這種時尚的氛圍中而來,她想像著自己和那些看戲的上等人一樣,有閑有錢,不再為日常的家庭瑣事所操勞。當她身邊那個俗氣的女人與她分享自己的糖果時,可以說她已經被別人視為其中的一員,完完全全融入消費到沒有等級和階層的狂歡之中了。
但這一切是如此的短暫,就如午夜的鐘聲一旦響起,灰姑娘就會失去華麗的外衣,被打回原形一樣,“戲演完了,音樂停止了……就像一場夢結束了,人們向四面八方散去”(凱特·肖邦著,文忠強譯:177)。雖然薩默斯太太“愿這輛纜車在任何地方都不要停下來,而帶著她永遠向前開,向前開”(凱特·肖邦著,文忠強譯:177),但一切都已結束了,她必將回到現實,回到家庭。
自由主義者主張“我買故我在”,企圖由個人的消費行為來確定主體獨立的存在,這種想法是天真的。在消費社會中,消費者的消費行為并不是自己能夠完全控制的,它受到社會,文化,以及他所屬的社會階層和他上一階層趣味、廣告的影響,不知不覺中他已受到各種力量的束縛,所以與其說“我買故我在”,還不如說“我買故我不在”。所以,在《一雙長統絲襪》中,婚姻壓抑了薩默斯太太的自我,但她選擇逃避,沉迷于消費的狂歡中時,她依然迷失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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