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們
“我想移民加拿大,去種黃瓜。”從快餐店走回公司的路上,秘書1號說,“或者把中國黃瓜賣過去。那邊的黃瓜種兒不好,沒黃瓜味兒。”她沒吃過,她在加拿大的舅舅說的。她有個男友,初次見面穿了三接頭皮鞋,她斷定他可以托付。“幾百萬就能移民,還有塊地蓋房子,回頭你可以來找我。”她笑著,跑去跟男友開了個小公司。不知黃瓜之夢實現了沒有。
秘書2號平時樸素、穩重,老成到不可褻玩,英語特別好。每次有接待外國人的事情,無論哪個部門都把她叫去,有她在就覺得踏實。干了幾年,她忽然提出辭職,一個經理極力挽留,懇求、威脅,號稱不惜一切代價,她都拒絕了。有人悄悄議論:怕是早有曖昧吧。她跳槽去了一家跨國公司,不出半年被送去美國培訓,回來就當上部門主管,不到兩年已經被任命成亞洲區副總。開國際會議,她坐在貴賓席,那個經理來晚了,站在我后面,蹺著腳遠眺。
“我以前想當藝術家,現在我是個小秘書。”秘書3號低下了頭。學畫好多年,復讀又3年,考上藝術院校,學了4年,油畫、版畫、漆藝、首飾制作,她無所不能。畢業半年,她找到最靠譜的工作是當秘書。
之前,她在798的畫廊,每天只看著眼前的那幅畫等電話,接起來,說:“您好”,“他不在”,“方便留一下電話嗎?”“您貴姓?”畫上是一條越走越暗的胡同,一側紅磚墻邊靠著垃圾外溢的綠垃圾筒,一邊灰白墻上是跟黑涂鴉混為一體的紅色毛主席語錄。她回家,舉筆畫自己的畫,滿腦子都是那條胡同,呆坐。
到了這兒,她以為不可能比原來差,果然很充實,實際更瑣碎 :送支票、發快遞、接傳真、收發票、跑財務、澆花、沏茶、換水桶、切水果、擦玻璃、搬圖紙、做校對、組織運動會、書籍分類、圖紙歸檔、會議記錄、質量管理……回到家,她脫了鞋倒在床上,閉上眼,再睜眼天早亮了,已遲到。
之后的秘書4號,簡歷上貼的照片酷似當年尚清純的張柏芝。我們一群如狼似虎的青年,吹著流氓哨把她招進來,面試只問了一個問題:什么時候能來上班?
定睛看,才發現她履歷很完美:專業對口、碩士學歷,當設計師綽綽有余。為什么只應聘秘書呢?她輕拂秀發:“搞設計多累啊,做些省心的工作。”她含羞地笑,“過兩年結婚吧。”臉上粉嫩透出緋紅。她不慌不忙,親切可人,渾身散發著治愈系的柔光。前幾天,她竟然在辦公室發起喜帖來。誰都不知道她有主兒了,已婚未婚的男人們一直向她大獻殷勤,爭風吃醋。她沒提辭職,只是手上閃亮的鉑金與碩大無朋的鉆石交相輝映,很是犀利。
李廣生進城記
李廣生初來北京打工的時候,和我見過一面。當時我倆在一家面積不到30平米的飯館喝酒,我酒量小,一瓶10塊錢的紅星幾乎都讓他喝掉了。
他有些醉意,大著舌頭,翻來覆去說村里同學近年來的事跡。誰誰在深圳搞傳銷回不來啦;誰誰種大棚賠光家底啦;誰誰在上海打工,被機器斬掉一只手;誰誰跑到甘肅躲計劃生育,鎮上把他爹抓起來住進學習班。最可惜的是李廣茂,前些年到天津船運碼頭當裝卸工,暴病死了。
那天我和李廣生聊天,獲取的全是些灰頭土臉的消息。我想大約是因為他這幾年頗不如意,所以很難看到別人輝煌之處;即使看到,也不去記住它,更不會津津樂道地四處傳播——這幾乎是人在落魄時共有的特點。
李廣生當年初中畢業,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市里的農校。他刻苦學習,掌握了增強豆黍抗倒伏能力、高質量完成牛馬的人工授精等許多知識,一心等著畢業到鎮上農技站當一個優秀的技術員。誰知3年后中專生不再分配工作。他很意外,繼而失落,然后憤怒,聯絡了幾個同窗,跑到市政府前討說法。
有關領導接見了他們,鼓勵他們自己創業,并舉出俞敏洪在內的許多成功范例,說青年人不應該眼光太局限,要看到廣闊的大好的人生舞臺。還手書“有志者事竟成”6個大字送給他們,希望他們成為帶動魯西農村繁榮發展的英杰。臨了,領導還拍了拍李廣生的肩膀。
于是李廣生激動不已,拿著領導同志寫的字回家創業。先開了一間小油坊,后來又種蔬菜,搞了好幾個塑料大棚,然后又養雞兼賣雞飼料,最后倒騰服裝做生意。都沒掙錢。期間他結婚、生子,后來他老婆撇下他和兒子跟人跑了。他終于感覺出故鄉生計的無望和蕭條,決心進城了。
那天之后,我們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面。好幾次邀他來家里玩,他卻沒時間,因為他同時做好幾個工作。每天凌晨3點他就起床,騎個破車穿梭在附近的大街小巷,將早報一份份送到訂戶的信箱里。7點他必須趕回汽修廠,繼續做他的修理工。晚上只要不加班,他就去旁邊小區、學校推銷人壽保險。他有兩個春節沒回家,據說他兒子都記不起他長什么模樣了。
兩年后,李廣生懷揣著攢下的17000多塊錢請我吃飯,高興地說了兩個意思:一是家里又給他說了一門親事,這兩天就回家結婚去了;二是城里的錢就是好掙,過些時一定帶著老婆再回來。于是他又喝了一瓶紅星,醉醺醺地,滿嘴都是憧憬和希望的話了。
仙家說
我是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不自信,也就容易相信宿命。父母之間的關系一直不好,更讓我對婚姻這檔事沒有好感。
談過一個朋友,不咸不淡處了很多年,卻不覺得可以托付終身。父母年歲大了,總在耳邊嘮叨。友人S說,“我認識一個仙家,我找個男人,她都能八九不離十地說出他的相貌、身材、歲數,準著呢。”
就這樣被她拉去見仙家。
“看什么啊?”“婚姻。”
報上生辰之后,仙家讓我上了一炷香,自己點了根煙,閉上眼嘀咕著,沒一會兒睜了眼說,“你應該有結婚對象啊,還跑來看什么?”
我沉默著,心想,這處著的男朋友該算是結婚對象吧。不甘心,“那看看什么時候能結婚吧。”
“還有兩年。”回答得那叫一個干脆。“你婚姻不大好,嫁人費點勁,要求別太高了,差不多就行了。”仙家囑咐了幾句。
之后的一年里我跟男朋友分手了。心灰意冷之際,選擇了出國留學。可就在拿到錄取通知書前幾天,我又跟他復合了。
第二次登門找仙家,她一見我就笑了。我說明了來意,她卻拒絕了。“我不能幫你做選擇啊。你自己想好了,要婚姻就別出國,出國就別結婚。你自己決定。”
我沉默著,不肯離去。最后仙家勉為其難說,“好吧,那我幫你看看天意。”那一輪熟悉的流程后,仙家睜開眼,“天意是讓你走,這可不是我的意思啊,你自己定。”又嘟囔道,“你這姑娘可真不讓人省心,差不多找個人嫁了得了,何必那么要強,女人還是家庭最重要,出了國又怎樣?”
最終我留下了,一年后我當真結婚了,似乎應了仙家當初的話。可婚后并不開心,覺得當初的決定錯了。我又想到仙家,給她掛了電話。仙家急了,“離婚!仙家不給看離婚!這事兒可別問我。”
“我就是想問問,跟這個離了之后還能遇見合適的嗎?”“能,但你問我什么時候,那我可看不到。你不急,就慢慢等吧。你這孩子真是讓人操心,如果你總想找個靈魂伴侶,永遠找不到人結婚。”
我還是離了婚。
回想起兩年間與仙家的幾次對話。我的體會是:仙家性格直爽、為人善良,集中了很多民間的智慧,同時也具有當地年長婦女的傳統思想觀念,喜歡息事寧人。寧拆一座廟,不毀一門婚,為創建和諧社會作出了自己應有的貢獻。
伴侶改造工程
親愛的木木:
3年前我和女友相識,當時我不喜歡她的生活狀態,所以短暫相處后擱淺。不過我們仍保持聯系,我發現她漸漸變了,跟以前的朋友各奔東西。于是我也把自己過去另一條不同軌跡的生活告訴了她,她也很理解。在我眼中她變得善解人意、溫柔。總之,她即使有一些不足,都融進了我的彩虹天堂。于是我放棄一切來到另一個城市,打算和她相守一生。半年的同居生活我們都放進了真心,現在即將結婚。
前幾天她兩個朋友遠道來給她過生日,這兩天她又回到了過去。我說了我的意見,她說只有碰到他們她才能有這種發泄,還說她想要愛情和友情平衡。可在我眼中那兩個朋友一個是有了家庭卻不負責任的女人,一個是毛頭小伙子。我認為一個人的交友圈很能影響他或她的價值觀。我理解原來的她,但不喜歡,我只愛現在的她。
怎樣改變她的任性
親愛的阿改:
人類有改造自己伴侶的愛好,常常自信地認為自己動機是高尚的、方法是對頭的,正在把伴侶改造成更好的人,可恨的是伴侶們常常不這么想。
正因為人類有這種不可理喻的癖好,所以好萊塢愛情大片們最愛歌頌的一項戀愛美德就是:I love you for who you are——我愛你是你。歌頌往往是因為做不到,所以以之為主題的愛情大片爛片們翻來覆去拍了幾百部,改造斗爭和反改造斗爭依然是男女關系永恒的主題。
事實真相是:我們改造伴侶,并非真為了讓她成為更好的人,而是為了讓她成為更合我們心意的人。
你剛認識你女友時她并不合你心意,可是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她變得合你心意了。我個人懷疑是你漸漸愛上她,于是不合你心意的地方你漸漸視而不見,還有可能你自我欺騙,告訴自己她一定是痛定思痛、改過自新了。
然后是“真相時刻”,你發現她依然是她。
你的經歷令人同情,可是從你女友的角度,我得說她的反抗是正義的、進步的、閃耀著人性和自由的光輝的。只要不損害公共利益、不破壞善良風俗,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果她愿意為了合你心意而改變,那很好;如果她不愿意,你要么就放棄改造,表現出“我愛你,就是這樣子”的美德,要么另找合你心意的伴侶。
愛情不是犧牲精神大比拼,不是說你犧牲了你的生活方式她就有義務犧牲她的,更不是你改過自新而她沒有那么做,你從此就占據了道德制高點。你得允許你的愛人有她的自由去決定怎么愛、為愛犧牲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