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樓子》校讀小識(續)

摘 要:中華書局2004年出版了鐘仕倫先生的專著《<金樓子>研究》，其中對《金樓子》進行了一些校勘，拜讀之后，深感《金樓子》全書訛誤甚多，有必要在校勘上予以補充。筆者曾在《現代語文·語言研究》2009年第2期發表過陋作《<金樓子>校讀小識》，隨著研究的深入，又發現《金樓子》中的一些訛誤，今取前彥時賢尚未論及者數十則，敷衍成文，俾有益于此書整理。

關鍵詞:《金樓子》 訛誤 校勘

《金樓子》乃梁元帝蕭繹所著之書，內容豐富，在文學、語言學、歷史學等諸多方面有獨特的文獻價值，目前受到眾多學者的高度關注，而任何文獻研究首先必須以校勘為基礎，但因《金樓子》曾經散佚，今本乃為后人所輯，故錯誤很多，極大地降低了其文獻價值，因此，對其進行精當的校勘已迫在眉睫。①本文以中華書局1985年版《叢書集成初編·金樓子》為底本，據《四庫全書》本等對其校正。分為誤文、脫文和洐文三個方面。②

一、誤文

(一)字形差距很大而致誤

(1)天下之大物，有北月之蟹，舉其螯能加山焉。(志怪)

按:“月”，庫本作“海”，庫本為是，“北月”不通，“月”為“海”之訛字。《蟹略》卷一引《玄中記》曰:“天下之大物，北海之蟹，舉一螯能加于山。”《太平御覽》卷九百四十二、《說郛》卷六十上、《天中記》卷五十七、《御定淵鑒類函》卷四百四十四、《格致鏡原》卷九十五引《玄中記》皆作“海”。

(2)扶南國今眾香皆共一木，根是旃檀，節是沉香，花是雞舌，葉是霍香，膠古熏陸。(志怪)

按:“古”，庫本作“是”，應依庫本，“古”乃“是”之訛字。《太平御覽》卷九百八十二引《金樓子》作“膠是熏陸”。

(二)形體相似而致誤

(3)晉君許三將歸。歸至，繆公素服郊近。(說蕃)

按:“近”，庫本作“迎”，庫本正確，“近”“迎”形近而訛。“郊迎”古代指出郊迎賓，以示隆重、尊敬。由文意知，秦繆公正是想對“三將軍”表達這種敬意。“郊近”不成詞。《史記·秦本紀》:“晉君許之，歸秦三將。三將至，繆公素服郊迎。”《尚書詳解》卷二十六、《通志》卷四、《春秋戰國異辭》卷二十二皆為“迎”。

(4)劉輔性矜嚴，有盛名，深沉好經書，善說《京氏易》。論集經傳及圖讖文，作《五經通論》，儒者得以明事，世號之曰“沛王通論”。朗帝甚敬重之，賞賜恩寵加異數，訪問以事。(說蕃)

按:“朗”，庫本作“明”，應據庫本，“朗”“明”形近致訛。劉輔乃光武帝之子，時值東漢明帝，且漢二十四帝無“朗帝”。《太平御覽》卷六百二引《金樓子》作“明帝”。《后漢書·沛獻王劉輔傳》:“輔矜嚴有法度，……顯宗敬重，數加賞賜。”“顯宗”即“明帝”，漢明帝帝號全稱為“顯宗孝明皇帝”。

(5)詔(司馬)攸當世總方岳，遂加都督青州，增封濟南郡。(說蕃)

按:“世”，庫本同。“世”實“出”之形訛。《晉書·齊獻王司馬攸列傳》:“詔齊王攸當出方岳，以撫其國，加都督青州，增封濟南郡。”《晉書·宣五王列傳》:“古者九命作伯，或入毗朝政或出御方岳，其以為大司馬都督青州諸軍事。”《藝文類聚》卷四十五、《太平御覽》卷一百五十一均為“當出方岳”。

(6)鋸齒不能咀嚼，箕口不能別味。(立言下)

按:“口”，庫本同，“口”為“舌”之形訛字。具有“別味”功能的是“舌”而非“口”。“箕舌”指簸箕底伸展向前之寬廣處，其狀如舌。《禮記·曲禮上》“坐毋箕”，孔疏:“坐毋箕者，箕謂舒展兩足，狀如箕舌也。”“箕口”不成詞。《說郛》卷二十三上引《金樓子》作“箕舌”。《六帖補》卷十五、《御定駢字類編》卷一百四十九、卷一百六十、《御定佩文韻府》卷三十四之七注引《金樓子》皆作“箕舌”。《抱樸子·博喻》:“故鋸齒不能咀嚼，箕舌不能別味。”

(7)修羊公止于華陰山，以道于漢景帝。(志怪)

按:“于”，庫本作“干”，庫本為是，“于”為“干”之形訛字。《太平御覽》卷九百二、《御定淵鑒類函》卷四百三十六引《金樓子》皆作“干”。

二、脫文

(8)召公巡行鄉邑，有棠樹，決獄政事于其下。自侯伯庶人，各得其所，無失職者。(說蕃)

按:“庶人”前脫“至”字，庫本同。“自……至”才是完整的語法形式。《史記·燕召公世家》:“召公巡行鄉邑，有棠樹，決獄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無失職者。”《資治通鑒外紀》卷三、《通志》卷七十七上、《史纂通要》卷五、《冊府元龜》卷三百二十九、卷六百八十二、《御定佩文齋廣群芳譜》卷二十八皆有“至”。

(9)楚莊王即位，不出號令，日夜為樂。有諫者死。伍舉入諫不從。居數月，益甚，蘇從乃入諫。于是乃罷淫樂聽政，任伍舉蘇從以政。(說蕃)

按:“益甚”前脫“淫”字，庫本同，“益甚”前應有主語。《史記·楚世家》:“莊王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為樂。令國中曰有敢諫者死無赦。伍舉入諌，……居數月，淫益甚，大夫蘇從乃入諫。”《古史》卷十七、《冊府元龜》卷二百四十四、七百四十一、《史纂通要》卷五均作“滛”(“滛”，“淫”之俗字)。《資治通鑒外紀》卷六、《通志》卷八十六、《太平御覽》卷四百五十一、《春秋戰國異辭》卷二十七、《歴代名臣奏議》卷一百九十三、《左傳紀事本末》卷二十六、《尚史》卷十六、《繹史》卷五十七、《陶庵全集》卷四均有“淫”。

(10)宋襄公茲甫即位，宋地隕星如雨，與俱下，六鹢退飛。(說蕃)

按:“與”后脫“雨”字，庫本同，介詞“與”后應有賓語。《左傳·魯莊公七年》卷七:“夏，恒星不見，夜明也。星隕如雨，與雨偕也。注:‘偕，俱也’。”《史記·宋微子世家》卷三十八:“襄公七年，宋地霣星如雨，與雨偕下，六鶂退蜚。”《藝文類聚》卷一、《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前集》卷二十、《記纂淵海》卷五、《滹南集》卷九、《春秋戰國異辭》卷首上、卷二十六均為“與雨”。

(11)詔書示諸國中傳曰:“楚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潔齋三月，與神為誓，何嫌當有悔吝，還贖縑紈，以助伊塞桑門之盛饌。”(說蕃)

按:“伊”后脫“蒲”字，庫本同，“伊蒲塞”乃梵語優婆塞(Upāsaka)的異譯。指在家受五戒的男性佛教徒。《冊府元龜》卷二百七十五“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注為:“‘伊蒲塞’即‘優婆塞’也，中華翻為近住言受戒行堪近僧，住也;桑門即沙門。”《肯綮錄·伊蒲塞非素饌》:“《東漢楚王英傳》:‘詔還縑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當時用梵語已可笑，后人引見直以為素饌，尤非也。今講僧以伊蒲塞為近住男也。”《后漢書》卷七十二:“詔報曰:‘楚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圗之仁祠，潔齋三月，與神為誓，何嫌何疑，當有悔吝。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東觀漢記》卷七、《魏書》卷一百一十四、《太平御覽》卷八百一十九、《記纂淵海》卷八十五、《文苑英華》卷八百六十一等皆有“蒲”。

(12)而趙王擅，使使即縣為賈人榷會，入多于國租稅，以是多金錢。(說蕃)

按:“擅”后脫“權”字，庫本同。《史記·五宗世家》:“而趙王擅權，使使即縣為賈人榷會。”《漢書》卷五十三:“而趙王擅權，使使即縣為賈人榷會。”

(13)子元顯時年十六，為政苛刻，生殺自己，矜豪奢侈，發東諸郡免奴為客者，號曰‘樂屬’，移置京師，以充兵役。(說蕃)

按:“東”后脫“土”字，庫本同。《晉書·武十三王列傳》:“(元顯)性苛刻，生殺自已，法順屢諌不納，又發東土諸郡免奴為客者，號曰‘樂屬’，移置京師，以充兵役，東土囂然，人不堪命。”“發東土諸郡免奴”與下文“東土囂然”正呼應。《冊府元龜》卷二百九十四、《資治通鑒》卷一百十一、《通鑒紀事本末》卷十七上、《通志》卷八十下、《姑蘇志》卷三十六、《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卷三十五皆有“土”。

(14)劉義康性好吏職，銳意文案，是非莫不精盡。(說蕃)

按:“是非”前脫“糾剔”兩字，庫本同。“是非莫不精盡”殊為不通。《宋書·彭城王劉義康列傳》:“義康性好吏職，銳意文案，糾剔是非，莫不精盡。”《南史·彭城王劉義康列傳》:“義康性好吏職，銳意文案，糾剔是非，莫不精盡。”《通志》卷八十一作“糾剔是非”，《太平御覽》卷一百五十一作:“糺剔是非”(“糺”同“糾”)。

(15)圖敖倉以救饑，仰天漢以解渴。(立言下)

按:兩個“以”前均脫“無”字，庫本同。上文有:“鋸齒不能咀嚼，箕口不能別味，榼耳不能理音樂，屩鼻不能達芬芳。畫月不能樗望舒之景，床足不能有尋常之步。跨孺子之竹馬，不免于勞腳;剝玉蚌以盈案，無解于虛腹。”下文有:“指水不能赴其渴，望冶不能止其寒。陶犬無守夜之警，瓦雞無司晨之益。涂車不能代勞，木馬不能馳逐，皆所忽也。”由文意可知，表達的都是否定意思。

(16)良匠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明師授人書，不能使人。(立言下)

按:第二個“使人”下原注為:“按，人下疑脫一字”，是也，后脫“為”字，庫本同。《抱樸子·極言》卷三:“良匠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必巧也;明師能授人方書，不能使人必為也。”《喻林》卷九十一引《漢武帝內傳》:“良匠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必巧;明師能授人妙術，不能使人必為。”

(17)曹植曰:“吾志不果，吾道不行，將來采史官之實錄，時俗之得失，為一家之言，藏之名山，此外徒虛言耳。”(雜記上)

按:“時俗”前脫“辨”字，庫本同。“采”、“辨”互文。《曹子建集·與楊德祖書》:“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則將采庶官之實錄，辨時俗之得失，定仁義之衷，成一家之言，雖未能藏之于名山，將以傳之于同好。”《文選》卷四十二、《冊府元龜》卷九百四、《經濟類編》卷五十四等并有“辨”。

(18)云卷金翹，日輝合璧，紅塵暗陌，丹霞映□。(自序)

按:“映”后有缺字符“□”，庫本作“日”，庫本誤，實脫“峙”字。《天中記》卷二、卷三、《易漢學·京君明易下·五行》、《御定韻府拾遺》卷三十四下引《金樓子·自敘》皆作“丹霞映峙”。

(19)俄而星如玉李，月上金□。 (自序)

按:“金”后有缺字符“□”，庫本下原注曰“原缺”，脫“波”字。《紺珠集》卷一、《太平御覽》卷七百二十八、《說郛》卷二十三上、《天中記》卷二、《御定淵鑒類函》卷四引《金樓子》皆作“月上金波”。

三、衍文

(20)瞽叟頑，后母囂。咸欲殺舜，使舜入井，鑿井傍行。二十里以孝聞。三十而帝堯問可用者，四岳咸舉舜。(興王)

按:“里”為衍文，庫本同。《史記》卷一:“舜年二十以孝聞，三十而帝堯問可用者，四岳咸薦虞舜。”

注 釋:

①對《金樓子》作過零星校注的共有6家:四庫全書本《金樓子》卷1后附2條考證;知不足齋叢書本《金樓子》附朱文藻26條考證和吳騫4條考證;孫詒讓《札迻》卷五有7條校注;鐘仕倫《<金樓子>研究》有22條校注(最初以《庫本、鮑本<金樓子>疑誤舉例》之名刊于四川師范大學學報上);劉洪波《<金樓子>校讀札記幾則》和《<金樓子·興王>校讀札記》兩文均有10條校注。另，對《金樓子》作過較為詳細校注的只有臺灣學者許德平的《<金樓子>校注》，惜乎難覓。

②關于《金樓子》的版本情況，參看拙著《<金樓子>校讀小識》，《現代漢語·語言研究》2009年第2期(二月下旬刊)。《金樓子》最好的版本為《四庫全書》本(以下簡稱“庫本”)和鮑廷博《知不足齋叢書》本，其中，尤以后者為優。此外，較好的本子還有《百子全書》本、《龍溪精舍》本、《子書百家》本、《叢書集成初編》本。《叢書集成初編》本有中華書局1985年版，其在《金樓子》書前說明:“《叢書集成初編》所選《知不足齋叢書》及《龍威祕書》皆收有此書，《知不足》本輯自《永樂大典》，較為完善，故據以排印。”可見，此叢書中《金樓子》就是《知不足齋叢書》本的排印本。

參考文獻:

[1]劉洪波.《金樓子》校讀札記幾則[J].長春師范學院學報，2008，(1).

[2]劉洪波.《金樓子·興王》校讀札記[J].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8，(3).

[3][梁]蕭繹.叢書集成初編·金樓子[M].北京:中華書局，1985.

[4]鐘仕倫.《金樓子》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04.

(耿廣峰 浙江 溫州大學人文學院 325035;仲桂紅 浙江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