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語言學界關于現代漢語動詞述賓結構“語義-句法”映射模式的研究甚多,但是,對“喝”的述賓結構的語義-句法映射模式研究卻相對較少。本文擬采用情景語義理論,探討“喝”表示概念意義時述賓結構的語義-句法映射模式。研究發現,受事、時間、資金、來源、工具、數字和施事等情景參與者都可以被直接映射到“喝”的賓語論元位置;其情景參與者顯現出一定的層級特征。“喝”的“語義-句法”映射模式是一種動態模式,具有一定的主觀性,同時受到相關語義和句法條件的制約。
關鍵詞:喝 語義-句法 述賓結構 映射模式 情景語義理論
一、引言
漢語中的“喝”是一個單一的詞類,只能作動詞。許慎《說文解字》對“喝”的解釋是:“喝,歇也,從口曷聲”。“喝”對應的英語單詞是“drink”,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2002年版)對“drink”的一種釋義是“take(liquid)into the mouth and swallow;take alcohol.”2005年出版的《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中“喝”有兩種讀音:hēhè。念“hē”的釋義如下:①吸食液體飲料或流質的東西:喝水、喝藥、喝粥、喝水、喝茶、喝咖啡等。②特指喝酒:喝啤酒、喝多了、真能喝、喝醉了、喝兩口等。念“hè”的釋義如下:①大聲喊叫:喝彩、喝道、喝問、喝拳等。本文所探討的僅限于“喝”念“hē”時的述賓結構的語義-句法映射模式。從以上對喝(hē)的釋義中可以看出,它是表示運動事件的動詞,包含運動的兩個過程(攝入、下咽)和至少兩個情景參與者(施事“喝者”和受事“被喝物”)。“喝”由于詞頻較低,論元的擴展緩慢,一般只帶受事賓語。白話文運動之前,“喝”一般帶液態可食用名詞賓語。在語義上“喝”是二價動詞,指派兩個題元角色,其外論元(即施事論元)具有[+有生命]特征,內論元(即受事論元)具有[+液體,-固體]特征(余祥越,黎金娥,2006:2)。其中喝的語義特征可分析為:“喝[+動作,+對象為液體,-對象為固體,+用容器,+使事物消失,……]”(陸儉明、沈陽,2004:94)。關于“喝”的述賓結構的語義-句法映射模式研究甚少,語言學界似乎迄今尚無學者應用情景語義理論來考察“喝”表示概念意義時的述賓結構的“語義-句法”映射模式。本文試從情景語義理論角度出發來解釋“喝”表示概念意義時的述賓結構的“語義-句法”映射模式。
二、情景語義理論
語義與句法接口問題一直是語言學界關注的重要課題,雖取得了很多成就,但仍存在進一步研究的空間。情景語義學理論是一種有效的“語義-句法”接口研究理論,由Barwise和Perry于20世紀70年代末提出,后經過了Devlin,Gawron,Peters,Copper等人的深入發展。該理論以信息為研究對象,突破了傳統語義學、句法學與語用學的界限。與情景語義理論相近的概念有語義場、框架理論、語境論。這五個理論從不同的角度對語義進行了研究。語義場就是指意義有關聯的若干詞出現在類似的語境中,或者說出現在同一個場(field)中(王文斌,2004:201)。Taylor(2001)把框架理論定義為“連接一個語言形式所涉及的多個認知域的知識網絡”。語境論是指人們應該根據情景、用法和語境來研究意義,即根據語言行為的表面的相互聯系的事物來研究意義(Leech,2005:87)。對于情景這個概念,主要存在兩種不同的理解:第一,指語言外的客觀世界片斷;第二,指特定語言單位反映的世界片斷。用于第一種理解時,情景指的是世界片斷沒有語言使用者的主觀意識介入,從而是客觀的;但用于第二種理解時,所指世界片斷的構成因素已按照交際的需要做了人為處理,因而是主觀的(張家驊,2003:4)。情景是情景語義理論的基本概念,指相對于世界而言的,在局部范圍內產生的各種事物之間的特定關系,是特定語言單位反映的世界片斷。實體是情景的重要參與成分,在句子中通常由名詞短語來充當。這些參與成分之間和它們與動詞之間都存在著語義關系,每個參與成分都有自己的語義角色。例如在某一情景中,有的是施事,有的是受事,有的是處所,有的是工具,有的是來源,有的是受益體,有的是經驗體,有的是目標等等。在英語中,主語與施事、直接賓語與受事、介詞賓語與工具等常常相對應。語言學家從對這些對應關系的研究中形成了隱含等級,其中之一是:施事>受益體>主體/受事>工具>處所(John I.Saeed,2005:30)。
情景參與者分為必需情景參與者與自由情景參與者兩類。特定組合下的必需情景參與者是特定情景的標志,它是構成特定情景的充分必要條件。自由情景參與者為各種情景普遍所有,不是情景的充分必要條件。例如,時間、地點、工具來源、行為方式等在多數情況下都是情景的自由參與者。而謂詞的語義單位以情景作為描寫對象,其語義反映必需情景參與者的屬性、相互關系以及相關事件。必需情景參與者在相應謂詞語義單位的元語言釋義中與語義變項(抽象語義參數)對應。例如,“道歉”情景的必需參與者有主體(包括行為發出者,如“小紅在跑步”;活動從事者,如“小紅在經商”;狀態經歷者,如“小紅很高興”;特征持有者如“小紅很漂亮”),客體(表示行為直接涉及的對象,分為內部客體和外部客體。內部客體事物因行為結果而開始存在,而外部客體事物原來就存在)和原因。必需情景參與者不僅限于主體、客體、工具等因素,處所、時間、條件、行為方式等,雖然就多數謂詞語義單位而言、只是情景的自由參與者、但對有些謂詞語義單位、仍然可能充當情景的必需構成因素。特定情景的必需參與者與自由參與者間沒有截然的界線,二者在一定條件下可以相互轉化。Fillmore(1982)用框架理論分析商業事件框架就是一個能說明必需情景參與者與自由情景參與者在一定條件下可以相互轉化的很好的例子。四個動詞“buy,sell,pay”和“charge”可以在同一框架中進行分析。動詞buy的必需情景參與者是購買者和商品,自由情景參與者是銷售者和貨幣(自由情景參與者銷售者和貨幣是可有可無的,不需要體現在句子的表層結構中)。而動詞“charge”的必需情景參與者是銷售者和貨幣,自由情景參與者購買者和商品。動詞“sell”的必需情景參與者是銷售者和商品,自由情景參與者是購買者和貨幣。而動詞pay的必需情景參與者是購買者和貨幣,自由情景參與者是銷售者和商品。
三、“喝”的“語義-句法”映射
在考察述賓結構“喝+X”的語義和句法映射模式時,我們所用的語料來源有第5版《現代漢語詞典》,第4版增補本的《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和自建數據庫。包括現代漢語和書面語,普通話和方言。通過語料分析,發現“喝”有如下“語義-句法”映射模式:
(一)“喝+受事”模式
此模式中居賓語論元位置的情景參與者是“受事”(包括吸食液體飲料或流質的東西和酒類)。如“小王愛喝可樂。/早上想喝點稀飯。/他一口氣喝了一瓶牛奶。/舅舅愛喝黃酒。”以上例句的賓語都是具物實體,“喝”還可以接續抽象的物質作賓語,而且并不局限于液體。如“喝西北風去(沒有東西吃,挨餓)。/他沒有喝過幾年墨水(墨水指上學讀書)。”
(二)“喝+資金”模式
此模式中居賓語論元位置的是情景參與者“資金”。漢語中表示“資金”一般借用介詞“用/憑/憑借”加以標記,基本句法為“用/憑/憑借+資金”,但在“喝+X”中,“資金”情景參與者的標記詞(“用/憑/憑借”)被抑制(英文譯為depressed,其中BjorklundHarnishfeger把抑制定義為一種基本的認知壓抑,它阻止與任務無關的信息進入工作記憶,或把無關信息從工作記憶中排除出去,從而有助于任務的執行)(周治金、陳永明、楊麗霞,2002:4)。“資金”被直接映射到賓語論元位置上,成為表層句法結構中動詞“喝”的賓語。“資金”多為數量名詞短語,如“一頓喝了一千多塊,這怎么了得!/十個人只喝了一元錢,真是太省了!”
(三)“喝+來源”模式
此模式中居賓語論元位置的是情景參與者“來源”。漢語中“來源”一般借用介詞“從……”或“靠……”獲得句法實現,但在“喝+X”中,“來源”情景參與者的標記詞(“從……”或“靠……”)被抑制,“來源”被直接映射到賓語論元位置上,成為表層句法結構中“喝”的賓語(此處的“來源”并不是常規概念上的“受事”來源,而是指“經費”來源)。如“社會上存在喝公款的現象。/他整天無所事事,吃他爸媽的、喝他爸媽的。”
(四)“喝+時間”模式
此模式中居賓語論元位置的情景參與者是“時間”。漢語中“時間”一般借用介詞“在/到/于/至”或者復合形式“在/到/于/至……之前/之后/時候”等標記成分,基本句法形態為“在/到/于/至)+時間”或者“在/到/于/至+時間+之前/之后/時候”,但在“喝+時間”中,“時間”的標記詞被抑制,“時間”被直接映射到賓語論元位置上,成為表層句法結構中動詞“喝”的賓語。“時間”多為表示持續時段的數量名詞短語,如“一箱牛奶喝了整整一個月。/那瓶二窩頭喝了三個小時。”
(五)“喝+施事” 模式
此模式中居賓語論元位置的情景參與者是“施事”。漢語中“施事”一般不作為賓語出現,但在“喝+X”中,“施事”可以被直接映射到賓語論元位置,表現為表層句法結構中動詞“喝”的賓語。而且在“喝+施事” 模式中,通常表現為容納句①的形式。如“一瓶二窩頭喝兩個人。/一桶水喝10個人。”
(六)“喝+數字”模式
這種模式不常見,從深層角度考慮,其數字后面省略了喝的物體,即省略了受事。作為一種特殊的模式,我們認為有必要將之獨立出來加以闡釋。此模式中居賓語論元位置的情景參與者是“數字”。在日常生活中,一般在促銷飲料或酒類等商品時可以看到“喝+數字”模式的現象。“數字”被直接映射到賓語論元位置,表現為表層句法結構中動詞“喝”的賓語。如“為了促銷王老吉,該超市推出‘喝+送一’的優惠活動。”
(七)“喝+工具”模式
此模式中居賓語論元位置的情景參與者是“工具”。漢語中,“工具”一般借用介詞“用”加以標記,但在“喝+X”中,“工具”的標記詞(“用”)被抑制,“工具”被直接映射到賓語論元位置上,成為表層句法結構中“喝”的賓語。如在買橙汁時,服務員可能會問你:“你喝大杯還是小杯?”(“喝大杯”就是“用大杯子喝”的意思),又如“早上喝稀飯,經常喝小碗。”
四、結語
以上我們討論了“喝”的述賓結構的“語義-句法”映射模式,對“喝”的情景參與者作了分析。“喝”的語義情景包含必需情景參與者和自由情景參與者。前者包括施事和受事,后者有時間、資金、來源、數字、工具。在特定語境條件下,語言使用者為了表達特定的語義,可能在語言和語用雙重合適性條件制約下對這些情景參與者做出選擇和焦點化。一般情況下,在“喝”這一情景中,漢語通常選擇焦點化的施事及受事,根據合適性條件,受事通常取得焦點地位,一般直接映射到句法賓語論元位置上,充當句法賓語。自由情景參與者,如時間、資金、來源、數字等,一般不作為句子顯性語義成分出現,這是因為自由情景參與者在題元結構的地位低于必需情景參與者,較少獲得突顯和焦點化,一般必需借助適當的標記(如介詞)才能在句法表層得到實現(羅思明、馬可云,2005:4)。綜上所述,在語言使用中,語言使用者為了表達的需要,有時采用突顯手段,將時間、資金、來源、工具、數字等自由情景參與者都升格到必需情景參與者的地位,使它們進入“喝”這一特定情景的準必需情景參與者,并成為準充分必要條件,然后借助焦點化手段將它們映射到句法焦點位置(主語和賓語位置),使其得到非常規的句法實現,充當一些按常規映射不能獲取的句法位置和句法功能。因此,時間、資金、來源、數字、工具等情景參與者打破常規映射合適性條件和“語義-句法”映射模式被直接映射到“喝”的賓語論元位置,成為必需情景參與者。這也證實了在特定條件下,必需情景參與者與自由情景參與者是可以相互轉化的。
基于以上研究,我們認為現代漢語動詞“喝”的述賓結構之“語義-句法”映射模式有下列特征:
(一)受事、時間、資金、來源、數字、工具和施事等情景參與者可以被直接映射到“喝”的賓語論元位置,形成“喝+受事/時間/資金/來源/數字/施事/工具”的述賓結構。
(二)“喝”的“語義-句法”映射模式是一種動態發展模式,其賓語位置上的句法成分并非絕對固定,在一定條件下,必需情景參與者與自由情景參與者沒有嚴格的界限,它們可以相互轉化。這關鍵取決于語言使用中語義或信息表達的需要,說話者在相關語義和句法條件的限制下可以有選擇的相對自由。
(三)映射到“喝”的賓語論元位置上的情景參與者受詞類映射條件的制約,其情景參與者顯現出一定的層級關系:受事>資金>來源>數字>時間>工具>施事。我們認為所使用的數據不同,得出的情景參與者層級關系也會有所不同。
注 釋:
①陸儉明先生(2004)認為容納句表達的是一種數量關系,并從構式語法理論出發,把容納句概括為“容納量—容納方式—被容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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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優燕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