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形”與“型”

摘 要:“形”與“型”二字因讀音相同，在現代漢語的規范使用中往往容易混淆。其中字母詞“X形/型”的運用更加含混不清，特別是其所屬的第三類字母詞。本文為“形”與“型”二字的區別以及“X形/型”的第三類字母詞的規范化工作提供了一些有效的方法。

關鍵詞:形 型 字母詞 規范化

一

“形”與“型”都是現代漢語中的常用漢字，因二字讀音相同，都為xíng，并且在古代漢語中又有“形”通“型”的情況，因此二者有時容易混淆。然而，在現代漢語的規范使用中，“形”與“型”的區別仍是顯而易見的。形，《說文·彡部》曰:“形，象形也。從彡，幵聲。”《說文解字》中的“形”在“彡”部，那么“彡”是何意義?就是須毛及飾畫的花紋，從彡取義的字與毛飾畫文等義有關。“形”是一個形聲字，自然與其部首的意義相關，其本義即“形象、形體”，引申指“形狀、樣子”，如“圖形、隊形、三角形”等。又可以指“容貌、神色”等，如“形貌、自慚形穢”等。以上諸義都是作名詞時的意義。“形”還可以作動詞，有“顯露、表現”之義，如“喜形于色”，有時還有“對照”之義，如“相形見絀”。以上是“形”字在現代漢語中的字義。在古代漢語中，其意義更加復雜多樣，在此不再一一贅述。相比“形”字用法和意義的豐富性，“型”字有點望塵莫及。“型”的基本義是“模型”，《說文·土部》:“型，鑄器之法也。從土，刑聲。”本義就是鑄造器物時用的土模子。“型”字與“镕”“模”“法”“笵”有異同關系。它們的相同之處在于都有“模型”，不同之處在于模型的不同類型。用木做的叫模、用水做的叫法、用土做的叫型、用竹做的叫笵、用金做的叫镕。“型”字由本義引申出“法式、榜樣”之義，又引申出“式樣、類別、規格”之義。如“小型、新型、血型、型號、類型”等。

二

從“形”與“型”的本義和引申義以及它們作為語素構詞時的情況可以看到兩者的主要區別。

(一)基本義不同。“形”的基本義為“形狀、樣子”，著重在于表現不同事物的個性，因此表事物形狀的時候，用“形”而不用“型”。如，我們用“形狀”不用“型狀”，用“形象”不用“型象”。特別是一些非常直觀的表事物具體幾何圖形時，毫無疑問用“三角形”“梯形”“圓形”等。“型”的本義是模型，又引申出“式樣、種類”等義，著重在于表現一類事物的共性，因此表事物的類型、種類的時候用“型”而不用“形”。如，我們用“型號”不用“形號”，用“血型”不用“血形”等。可見，要區分一些詞該用“形”還是“型”，只要準確理解和把握基本字義，一般是能迎刃而解的。

我們應該注意到，有些詞既可以用“形”又可以用“型”，但此時這兩個詞并不是同義的異形詞，卻是兩個意義根本不同的詞。如“體形”和“體型”，按照《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體形”指人或動物身體的形狀，也指機器等的形狀。我們可以說“體形優美的模特兒”。“體型”指人體的類型(主要指各部分之間的比例)，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遺傳因素決定的。我們可以說蘋果體型、水桶體型、豆芽體型等。

(二)構詞時詞性也有所區別。由“形”字組成的詞有的是名詞，如“形式、形勢、形態、形體、三角形”等;有的是動詞，如“形成、形似”等;還有的是形容詞，如“形象”(在描繪或表達事物的時候，如:他描繪得很形象)。由“型”字組成的詞一般都是名詞，如“型號、型砂、血型、體型”;還有一部分在有的現代漢語語法學家看來是區別詞。“區別詞表示事物的屬性，有分類的作用”，“往往是成對兒或成組的”。[1](P18)如:男-女;單-雙;陰性-陽性。由“型”字組成的區別詞，如:大型-中型-小型-微型等。因此，詞性也是一個可用來區分的依據。

(三)就語義虛化程度而言，“型”虛化的程度較高。“型”作為語素在構詞上表現出詞綴化的一些傾向。如普通型、專用型、特定性、外向型、節能型、浪漫型、小戶型等等。有的學者把它稱作“類詞綴”或“準詞綴”。詞綴是黏附在詞根上構成新詞的語素，意義虛化。漢語中的一些典型詞綴，前綴有“第”“老”“阿”“小”等，后綴有“子”“頭”“兒”“者”“性”等。這些詞綴的詞匯意義已經消失，其本身往往不能單獨成詞。所謂“類詞綴”是指“具有了詞綴的定位性、類化性特征，只是在語義上還沒有完全虛化，但使用的意義已不是其基本義，而是轉義。”[2]詞綴的類詞綴與詞綴明顯的不同是“它或多或少地還保留著原來的詞匯意義”[3]，但它的語義確實是虛化了。

由類詞綴“型”構成新詞時有幾個明顯的特點:第一，“型”往往作為后綴構成新詞，形成“X型”格式。第二，屬于能產性詞綴，并且伴隨著時代和網絡的飛速發展，這類詞更會層出不窮。第三，構成了大量的三音節及三個音節以上的新詞，極大地豐富了現代漢語詞匯。總之，像“型”字這樣的詞綴化傾向，“形”字是沒有的。

三

從以上分析來看，“形”與“型”的分工是比較明確的，那為何在文字運用過程中會遇到諸多麻煩，甚至有時它們又那么難以分辨呢?通過研究發現，它們的關系并不是一時造就的，而是可以上溯到上古時期。

在古代漢語中，“形”有時通“型”，是“模子”之義。如《左傳·昭公十二年》:“形民之力。”杜預注:“言國之用民，當隨其力任，如金冶之器，隨器而制形。”從杜預的解釋我們知道此句的“形”應當是“型”的通假字。本來“型”的本義是“模子”，因為聲音相同相近，有時可以用“形”來通。這是古漢語中二字相通的情況，在現代漢語中有時也會看到有關二字的異形詞。所謂異形詞，按照《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中李行健先生的解釋，即“普通話書面語中同音同義、書寫形式不同而又并存并用的詞語”。

例如“形式”一詞，按照《漢語大詞典》的解釋，主要指事物的組織結構和表現方式。在“形式”詞條下的例句，大詞典引用的是朱自清先生的《中國歌謠·歌謠的修辭》:“大約擬人是先有的形式，擬物則系轉變，已是藝術的關系多了。”與“形式”意義相同的一組異形詞即“型式”，同時在該詞條下也引用了朱自清先生的文章《抗戰與詩》:“抗戰以來，一切文藝型式為了配合抗戰的需要，都朝普及的方向走。”顯然，二者的意思相同，同時出現在同一作家的作品中，反映了當時的實際語言狀況，說明“形”與“型”在構詞時也有一些混用的情況，當然這是極個別的現象。如果從理據性角度來講，應當用“形式”而不是“型式”。隨著時代的發展，現代漢語詞匯內部也有優勝劣汰的現象，“型式”一詞也慢慢退出了歷史舞臺。

更多二字糾纏不清的情況出現在當下，即字母詞“X形/型”的運用。無論在報紙、雜志或是網絡上，我們都能看到諸如T型/形、A形/型、O形/型、S形/型、U型/形、X形/型這樣的字母詞或是詞組。到底該用“T型臺”還是“T形臺”，“U型鋼”還是“U形鋼”?為了更好地分析這一語言現象，我們有必要了解一下有關漢語字母詞的相關概念。何為字母詞呢?劉涌泉先生較早地發現了漢語中出現的這些外來語現象，并在《談談字母詞》(1994)中為字母詞下了一個定義，即“字母詞是指漢語中帶外文字母(主要是拉丁字母)或完全用外文字母表達的詞，前者如B超、卡拉OK，后者如CD、UFO。它是一種新形式的外來語”。從形式上來講，“X形/型”屬于前者，是外文字母和漢字組合而成的;從來源來看，此種字母詞有兩類，一是由于分類的便利而用的外文字母，如A型血、B型人格、D型車等，當然這里要用“型”字，以突出類別。二是“利用了外語字母的形象性來表達概念、描繪外物”[4]，如T型臺、S形曲線、V形天線、X形腿等。有學者把此類字母詞叫做第三類字母詞[5]，因為它既不是完全來自漢語拼音的縮寫，如GB(國家標準的縮寫)，也不是完全來自外語的縮寫或是改造，如DIY(do it yourself的縮寫)。比如“T型臺”，指的是外觀是T字形的表演臺。這是一種用外文字母的字形來隱喻某種事物比較抽象的概念或形象。由此可見，這種字母詞比較特殊，是漢語自創的，并且在漢語中很難找到其他的詞或是詞組來替代。正是因其本身的特殊性，再加之與字母組成的漢字“形”與“型”之間的復雜關系，造就了如此諸多不一致的用法，這里著重討論“X形/型”的第三類字母詞，我們以《人民日報》的標題和文句為例:

(1)在米蘭、巴黎、倫敦和紐約的霓虹T形臺上，靚麗的模特們身著一款款風格迥異的時裝，展示著設計師新一季的設計理念，引領著新一年的穿著時尚潮流。(《來自達沃斯的“時尚”風尚標》，2008年1月25日)

(2)示范要走下“T型臺”(《示范要走下“T型臺”》，2005年11月6日)

(3)通話的現場，是臨時搭建的一個木質大平臺，超短波通信設備以及七八臺液晶電腦，呈S型擺放在桌面上，工作人員在調試設備。(《天地對話九分鐘》，2007年8月27日)

(4)位于頂端“S”形支架的靈巧手像人手一樣按照“5、4、3、2、1”做倒計時手勢，最后食指按下火箭發射按鈕。(《大冬會火種采集別出心裁》，2008年12月11日)

(5)地震百余日，經濟急劇下滑的勢頭就被遏制，經濟走勢圖呈V型探底回升。(《那些不屈的力量讓我們前行》，2009年5月12日)

(6)2004年，針對這一問題，德爾集團研制出優于傳統無縫拼接地板或V形槽地板的凹形槽地板。(《德爾靠啥創出大品牌》，2006年4月10日)

(7)經濟學界的共識是，世界經濟不太可能出現V型或U型復蘇，而會呈現L型緩慢復蘇。(《應對挑戰 共商合作》，2009年3月26日)

(8)東南亞存在U形古文化帶(《東南亞存在U形古文化帶》，2006年8月18日)

(9)走勢將呈W型(《走勢將呈W型》，2001年10月9日)

同樣是《人民日報》，同樣是利用外文字母隱喻事物形狀的這類字母詞，為什么在使用上會如此不統一?到底該用“T形臺”還是“T型臺”?該用“S型”還是“S形”?該用“V型”還是“V形”?該用“U型鋼”還是“U形鋼”?網絡中這類不統一的用法更是比比皆是，這跟網絡語言缺乏有效的規范化有關。然而在現代漢語的規范化中，除了規范基本詞匯、異形詞匯等，也有必要規范一下字母詞。可能有一些詞或詞組現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來做判斷，但某些個別的詞我們可以借助《現代漢語詞典》來規范，比如:

T型臺:《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新增了一些外文字母開頭的詞語，也就是字母詞，其中我們可以看到詞條“T型臺”:“呈T形的表演臺，多用于時裝表演。”因此“T形臺”是不太規范的寫法。可能有人要問:“‘呈T形的表演臺’寫成‘T形臺’不是更合理嗎?”根據前面我們分析“形”與“型”的區別可以看出，“形”著重于事物的形狀、樣子，“型”著重于式樣、種類。如果單說形狀，我們可以說“T形”，但此時顯然已經表現出了人們對于某種類型的表演臺的分類，因此應用“T型”。

U型鋼:在《現代漢語詞典》附錄的新增字母詞中沒有這個詞。但在“型”字的詞條中有一個詞“型鋼”:“斷面呈不同形狀的鋼材的統稱。”這些不同形狀的鋼材是通過一定形狀的模子生產出來的，并且每一個形狀就是一個種類，這里因強調的是式樣和種類，因此我們可以說“U型鋼”“L型鋼”等。

其他的“X形/型”字母詞應當如何規范呢?我們查閱了劉涌泉先生的《漢語字母詞詞典》，書中所收納的“X形/型”字母詞或詞組有70多個，我們可以從作者選取的典型字母詞或詞組看出端倪，下面例舉書中所收錄的一些第三類字母詞，見下表:

作者從眾多的報紙、雜志以及網絡中選取的這些字母詞暗含了他對字母詞規范化的態度，我們從這些材料也可以粗略地區分字母詞“X形/型”在使用時的不同用法。

當外文字母的字形與所表事物無太大關聯，用于明確表類型、種類、式樣時，用“型”，這一點是無可非議的，如A型血、O型血、B型肝炎、C型車、D型性格、C型服裝等;當外文字母的字形用來隱喻事物的概念和形狀，形狀因素較突出，表現個性，還沒有形成類型概念的，用“形”，這是“X形/型”第三類字母詞多數的用法，如O形環、X形腿、V形槽、U形管等;當外文字母的字形雖然用來隱喻事物的概念和形狀，但其表現的概念和形狀抽象程度較高，表現共性，并且類型因素較突出的，用“型”，主要可以用來表達一些經濟學上的專有名詞，如股市的三種走勢:L型、U型、V型，另外還有一些已經規范固定的用法，如T型臺、U型鋼等。不過，隨著時代的變遷，漢語詞匯的飛速增長，詞匯內部不斷地優勝劣汰以及語用的變化，“X形/型”這樣的字母詞也會出現一些調整，比如一些經常使用的第三類字母詞，會從單純的描摹形態轉向類型的指稱。總之，可以肯定的是，字母詞為我們的生活注入了活力，也使我們能更方便快捷地描述新現象、新事物，它的規范化工作也勢必會更好地進行下去。

注 釋:

[1]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

[2]李君.試看新興“類詞綴”及新興“詞族”現象[J].時代文學(下半月刊)，2009，(3).

[3]朱亞軍.現代漢語詞綴的性質及其分類研究[J].漢語學習，2001，(2).

[4]李敏.從“N”看漢語的另一種字母詞[J].修辭學習，2006，(3).

參考文獻:

[1]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08.

[2]羅竹鳳.漢語大詞典(縮印本)[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86.

[3]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

[4]王力.王力古漢語字典[Z].北京:中華書局，2002.

[5]異形詞研究課題組.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說明[M].北京:語文出版社，2003.

[6]劉涌泉.漢語字母詞詞典[Z].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9.

[7]劉涌泉.談談字母詞[J].語文建設，1994，(10).

(楊丹 北京聯合大學師范學院語言文化系 10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