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必將從單純“與國際慣例接軌”轉向適度推動規則演化,這是基于所謂“國際慣例”(或“國際規則”)的兩重性以及中國向歷史常態回歸的必然趨勢。而推動這種轉變盡快平穩完成正是國際社會公利之所在。
“國際慣例”有兩重性
所謂“國際慣例”,有體現經濟、社會發展客觀要求的部分,是值得我們吸取的人類文明共同成果;也有只具備局部、暫時正面作用的部分。有些做法更是僅僅體現了某些發達國家、甚至這些國家內部某些利益集團的訴求,對發展中國家經濟、社會發展有著顯著的負面影響,甚至侵犯了人類良知的基本底線,即使在發達國家國內也不可避免遭到激烈抨擊,前幾年某些西方大型制藥廠商出格的艾滋病藥品專利要求就是如此,最終他們不得不在國內外社會各界的抨擊下回歸社會公德準則。對于這類“國際慣例”,我們該做的不是接軌,而是抵制。也正因為如此,所謂“國際慣例”的相當一部分內容不過是大國意志的體現而已。同時,中國以其幅員、人口、國家凝聚力、文化感召力而注定要在國際體系中發揮大國的作用,鴉片戰爭以降的一度衰敗只不過是歷史暫時偏離正軌而已,1949年以來我們正在向歷史的正常狀態回歸。
正因為“國際慣例”有這樣的兩重性,而且必然因力量對比變化而相應調整,因此,隨著未來十年中國綜合國力的相對提升,中國必將從單純“與國際慣例接軌”轉向適度推動規則演化。而且,推動這種轉變盡快平穩完成正是國際社會公利之所在,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盡快消除國際體系中的不確定性,讓結果塵埃落定。某些國家形形色色的“中國威脅論”鼓噪之所以甚囂塵上,并不是因為中國的實力太強,而是因為他們還不能確信中國的實力和爭取相應地位的意志,而認為中國與他們同樣是霸主的仆從而已。如果中國的實力和意志令他們信服,他們確認中國是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別國的仆從,他們就會競相與中國交好而不是喧囂“中國威脅”。
不要在“接軌”中迷失了自我
有獨立自主之思想,方能有獨立自主之國家。為了順利解決這一關鍵問題,無論是國外還是國內,都必須進行一定的調整,國內調整思想誤區更是首要任務。我們必須明確,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可預見的未來,民族國家都是國際政治、經濟利益劃分的基本單元,在國際經濟交往中,我們必須時時刻刻堅持我們本國利益的主體性,“與國際慣例接軌”本身不是目的,只是達到我們增進本國利益的手段而已。在西方國家主導國際經濟體系及其游戲規則而我們的經濟技能尚不熟練之時,要在國際市場贏得一席之地,與掛著“國際慣例”之名的西方主導規則接軌是必要的,在實踐中。我們的這種“接軌”、也確實取得了堪稱輝煌的成績。然而,作為擁有獨立利益的大國,隨著實力增長,中國對西方主導制定實施的現行國際經貿規則的不公正性體會也日益痛切,現行國際經貿規則中很多日益構成制約中國實力進一步發展的桎梏。不可避免地,當中國成為世界市場和國際經濟組織享有全部權利的成員之后,中國必然要行使他的合法權利,力圖推動國際經貿規則向更符合自己期望的方向演化。
真理與謬誤之間往往只有一紙之隔。多年來,在實踐中,在鋪天蓋地的“與國際慣例接軌”聲里,某些人似乎已經迷失了自我,“與國際慣例接軌”對他們而言不僅是手段,甚至已經成為目的本身;而他們之所謂“國際慣例”,通常又專指美國權勢集團的做法、美國權勢集團的要求,他們論述的全部邏輯歸納起來就是:“因為美國如何如何,所以我們應當如何如何”,“因為美國要求我們如何如何,所以我們應當如何如何”。有些掌握話語權力者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應當站在獨立自主國家中國的立場上。在這種情況下,多年來某些地方、某些部門對所謂“國際慣例”不分良莠全盤接受。在當年舉國若狂的“入世熱”中,有些外商在中國的訴訟案件中居然直接以世貿組織條款、而不是中國法律為其法律要求的依據,而負責審理的中國法官竟然接受。他們似乎忘了,中國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主權國家,不是任何其他國家的附庸,也不是任何國際組織的托管地,任何國際法只有在經適中國政府的認可并本地化之后才能在中國應用,中國法官審理國內案件的法律像據不能是國際法,而只能是吸取了國際法原則之后的國內法,這是事關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主權尊嚴的大是大非,來不得半點含糊。在更高層次上講,既然所有國際經濟組織都以增進人類福利為根本宗旨,那么我們只有這樣做才符合這些國際經濟組織的根本宗旨。因為靠損害人類1/5的利益去增進全人類利益不過是一個黑色笑話而已,何況越來越多的國家將自己的福利增長寄托在中國身上,而絕大多數情況下外界要求我們犧牲自己所增進的所謂“全人類利益”,不過是幾個西方國家幾個利益集團的利益。
在這個方面,最值得我們警惕的是,在某種先入為主意識形態的驅動下完全無視事實、無視中國國家利益和人類社會公利、無視起碼人格和國格尊嚴的主張。中國“入世”前后,“以人世推動改革不可逆轉”之說一度極為流行。即使不考慮人世后頻頻發生的對華貿易爭端(特別是最近歐美起訴我限制出口戰略資源案以及文化產品市場準入爭端)已經充分表明此前流行的許多對“入世”利益的期望何等不切實際,只要冷靜思考就不難發現,這種說法本質上完全喪失了起碼的人格和國格,不過是為了推動某種意識形態而已。
“以入世推動改革不可逆轉”之說已經在史書上留下了無法抹去的不光彩一頁,遺憾的是,在當前的中國企業對外投資之爭中,我們又聽到了類似論調。有能力在海外發動大型投資的中國企業多屬國有企業,而在對西方國家投資受阻的案件中,狙擊者常借口當事企業的中國國企身份發難。有鑒于此,某些意見主張我們依靠私營企業獲取海外資源,但這種意見完全不可取。經過上世紀90年代以來的痛苦調整重組,我國完成了國有經濟重新布局,國有經濟集中到了戰略性產業和基礎產業、基礎設施部門,在我國經濟生活中的定位就是發揮這類戰略作用。國企、特別是央企在獲取海外資源和反危機中的活躍,就是他們發揮這種作用的表現。這種作用是其他任何經濟成分所無法替代的,也是我國的基本經濟制度所在。在國內,即使不考慮我國憲法規定的基本經濟制度,一個冷靜、客觀的人也不能拿近年國企效益蒸蒸日上當做攻擊的把柄,因為假如我們付出了三千萬員工下崗的代價卻仍然未能實現國企經營狀況改觀,我們就不要指望還能夠享有基本的社會穩定。在國際上,一個國家假如按照外國的意見更改自己的基本經濟制度,那么這個沒有絲毫尊嚴的國家就不可能維護自己的一切,外國對這個國家的無理要求也會得寸進尺,無休無止。當事企業的中國國企身份不過是發難者的借口而已,只要有發難的動機,沒有這個借口,他們也會找出別的借口,某些中國民營企業赴西方國家投資遭遇阻撓已經證明了這一點,聲稱華為是中國軍方公司就是典型案例。何況大部分我國所需資源位于廣大發展中國家,這些國家并無借口中國國企身份肇事的嗜好,關注的只是中國合作伙伴的實力和信用。即使西方國家的發難者,也會因形勢變化而轉變立場,2008年下半年以來歐洲對外國主權投資基金態度從極度排斥到極力招攬的急劇變化就說明了這一點。在這些論調的宣揚者中,有的人是天真;有的人是知識不足;有的人是激于非理性情緒而盲從;有的人則是清醒地努力,為了推進某種意識形態而完全無視事實,無視基本的國格,無視基本的邏輯。我們不指望后一種人改變,但我們可以努力讓前幾類人盡可能多地提高認識。
什么樣的策略最符合中國的利益
原則確定之后,落實原則的關鍵就在于什么樣的策略最符合中國利益。我把所有這些策略劃分為被動策略(或防御性策略)和主動策略兩類,前者是面對既有的規則根據本國利益加以取舍,意在維護本國利益,后者則是主動引導確立符合本國意愿的規則,意在促進本國利益,“維護”與“促進”并不完全等同,前者是后者的基礎,后者是前者的升華和更有效實現前者的手段。如果說前者體現了我國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的現實需求,那么后者就是我國作為一個新興自信、負責任大國所必須承擔的責任。片面的防御性策略容易形成扭曲的“受害者”心理,進而落入惡性循環;積極的主動策略則有助于形成平和,寬厚的大國國民心態,進而上升啟動良性循環。在較低的層次上,我們不能總是消極地應對別人制定的規則,那樣在國際經濟政治角逐中永遠無法擺脫被動處境;在較高的層次上,我們這樣一個大國只有積極、有條不紊地參與乃至主導制定國際規則,才能對整個人類的福利作出我們應盡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