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在認知語言學理論的指導下,主要從領有者、領屬標記和領有物入手對比分析了英漢各自的領屬結構表達,旨在發現其隱含的認知差異。研究發現:英漢領屬結構遵循著相似的認知機制和認知圖式。且英漢兩種語言中原型領屬結構的語義特征相同;漢語中“的”的隱現,是各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部分符合認知語言學中的距離象似性原則,其中,對于原型領屬結構而言,只有親屬關系的詞具有不可讓渡性,帶不帶“的”比較自由;英語領屬結構中既有屬格's又有of結構表達,反映了英語國家人民即習慣順序,又習慣逆序的思維方式。
關鍵詞:名詞性領屬結構 領有者 領屬標記 領有物 認知
一、引言
領屬是一個基本概念,深深扎根于我們的日常生活經驗之中。領屬結構在國內外研究中都占有重要地位,國內學者主要關注對漢語領屬結構事實的分析,尤其是對領屬結構引起的復雜句法變化進行了大量的研究(沈陽、陸儉明[1](P331-336);張伯江[2](P68-78);沈陽[3](P85-92))。國外學者對領屬結構的研究由來已久。Jesperson[4]的傳統描寫語法,Chomsky的轉換-生成語法學派都對此有過研究,但主要是對單一語種的研究,還缺乏共時的跨語言的比較研究。認知語言學的興起,為解釋眾多的語言現象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它從人對世界的經驗和心理入手,探尋語言現象和語言事實背后的認知規律。Langacker在《認知語法基礎》(第二冊)中提到了認知參照點模型(Cognitive-Reference Point Model),這個模型是我們所熟悉的理想化認知模型(ICM)的一個特殊表現形式,它為領屬結構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認知視角。
二、理論背景
認知語言學是一種基于人們對世界經驗的認識。它的哲學基礎和假設完全不同于傳統的語言學流派。UngererSchmid[6](P4-16)認為,經驗觀、凸顯觀和注意觀是認知語言學的三個重要方法。其中,凸顯觀認為在安排和組織信息時,背景總是作為認知參照點,而焦點信息總是置于前面。相關的認知語言學理論包括射體-界標理論、原型和圖式理論、象似性理論等。漢語領屬結構中“的”的隱現同象似性理論有關。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的結構特別是語法結構跟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有著相對程度的對應或“象似”關系,或者說語法結構在很大程度上是人們的經驗結構(即人認識客觀世界而在頭腦中形成的概念結構)的模型。認知語言學的代表人物Langacker認為,概念化在本質上是動態的,是大腦中連續處理的活動,它隨著時間的變化而發展。人作為概念化的主體,通過想象的實體作為認知參照點同另外一個事物建立某種程度的心理聯系。領屬結構是典型的認知參照點結構,其中領有者是參照點,被領有者是目標,參照點控制目標,即領有者控制被領有者。概念化主體遵循了從參照體到目標體的心理路徑。
Figure1.1(Langacker,2004)
三、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的共性
(一)相似的認知機制和圖式結構
認知語言學中所說的認知圖式是一種抽象的認知結構,任何復雜的概念結構都是在此基礎上形成的。漢語名詞性領屬結構的基本構成是“領屬者+的+被領屬者”,如“我的書”是漢語中典型的領屬結構。其中,“我”是領有者,“書”是被領屬者,而“的”則起著連接“我”和“書”的功能。
英語名詞性領屬結構的基本構成則是“領屬者's+被領屬者”。從表面上看來,與漢語的構成方式基本相似,'s相當于漢語中的“的”,如“Lily's book”。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兩者的基本構成相同:都是將領屬者置于被領屬者的前面,而且此時領屬者充當認知參照點,被領屬者是要達到的目標,其路徑遵循著從人到書的心理過程。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的認知圖示參照Figure1.1。
(二)領屬結構的原型語義特征相同
原型理論在認知語言學中扮演著重要角色。BerlinKay研究了不同語言中表達顏色的術語,發現基本的顏色范疇是由焦點色決定的,但是鄰近的范疇之間卻沒有絕對的界限。Rosh[7](P532-547)研究了范疇和原型,并提出了原型是范疇的認知參照點的概念。由此,基本的原型和范疇理論就形成了。
張敏[8](P323)根據Sailor的描述總結出原型領屬應具備以下兩個條件:
1.領有者必須是有生命的,特別是人類,最為原型的是“自我”;
2.領有物必須是可以想象的具體實體。
兩種語言的原型結構具有相同點,其語義特征表現在:領有者[+有生命、+主動],領有物[+無生命、+被動]。Langacker[9](P303)認為原型概念是基于概念原型的,包括三個原型結構:部分—整體關系、親屬關系和擁有關系。我們認為對于漢語而言,親屬關系是最為原型的領屬關系,其次是部分—整體關系,最后是擁有關系。中國社會最為重視親緣關系,而對于身體部位卻不是那么關注,并且還認為無論是誰擁有了實體,都不會改變領有物的屬性。反映在語言結構上則是當人稱代詞作主語時,“的”的隱現較為自由,而其他的原型領屬則不然。
四、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的個性
(一)英語中的of結構
前面提到了漢語和英語領屬結構的基本構成基本相同。但英語中還有一種特殊的of結構,即“被領屬者+of+領屬者”。此時,被領屬者置于領屬者之前,中間用“of”連接。of結構所引導的詞主要側重于無生命的事物或低等動物或是多個定語連用的情況。如:
(1) A cat's tail——the tail of a cat. (兩者皆可)
Africa's history——the history of Africa.
有些看起來并不是有生命的事物名詞作定語,同樣可以以's所有格形式出現。of形式的所有格多是表現無生命的事物名詞對其他對象間的領有關系。從使用的情況看,主要表現為整體對部分的關系。如:
(2)The roof of the house. (那屋子的房頂)
The secretary of/to Ambassador.(大使的秘書)
The door of/to the room. (那房間的門)
其實,其他的介詞也有同of一樣的功能,但of無疑是最經常使用的表示領屬關系的介詞。of結構所體現的句法與語義特征在漢語中沒有體現。兩種語言最直觀的差別便是定語與中心語的位置問題。對于of結構而言,中心語位置在前,而定語在后。就英語本身而言,它與's的區別也在這里。
(二)漢語中“的”字的隱現
英語中往往通過不同的介詞以顯示深層意義上的精細差別,而漢語則大都只借助于極富靈動性的隱現相對比較自由的助詞“的”給予顯示(崔應賢[10](P343))。英漢書信語序的不同正是兩者差別的集中體現。請看下面的例子:
(3)a.張三的鼻子|莉莉的眼睛|洋人的鼻子|孩子的腦袋
b.我的鼻子|他的眼睛|你的耳朵
例(3)表現的是人與身體器官的領屬關系。其中,例(3)a中“張三的鼻子”和“莉莉的眼睛”是單指或特指,充當確認指標,而“洋人的鼻子”和“孩子的腦袋”是類指,充當分類指標。此時,“的”不可省略。在例(3)b中,人稱代詞同類指的詞如“鼻子、眼睛和耳朵”等身體器官的詞搭配時,“的”字必須保留。以“我的鼻子”為例,“我”充當確認指標,即從眾多的鼻子中確認出我的鼻子,他的眼睛和你的耳朵類同。
(4)a.張三的哥哥|寶玉的母親|小莉的朋友|李四的鄰居
b.我(的)哥哥|他(的)爸爸|你(的)媳婦兒|我(的)兒子
例(4)表現的是親屬關系的領屬。在例(4)a中“張三的哥哥”和“寶玉的母親”是特指,其中“張三”和“寶玉”充當確認指標。“小莉的朋友”和“李四的鄰居”是類指,充當分類指標。此時,“的”不可省略。例(4)b中的人稱代詞作定語,領有親屬關系,可以省略。我的哥哥描述性較強,且限定意義明顯,而“我哥哥”則側重指稱性和特征義。實際上,“我哥哥”類似于“這個人”。其中“我”并非領有者,而是類似“這/那”的指別者,用“我”作為確認指標,將所指確定為某個單稱的實體。“我”同“這/那”起的作用是一樣的,都是用來定位確指的。所不同的是,“我”是通過人際關系定位的,“這/那”是通過空間關系定位的。
(5)狗(的)鼻子|鵪鶉(的)蛋|西瓜(的)皮|兔(的)尾巴
此類結構若加上“的”領屬意味更濃,但省略“的”更為常見。我們認為,此類結構“的”可以省略的動因在于認知語言學中的認知凸顯原則。以“狗鼻子”為例,我們知道,狗鼻子比其他動物的鼻子更為靈敏,因此其凸顯度較高,特征義明顯,所以可以省略。另外,此時“狗”與其說是定語,還不如說是一個確認指標。后來,人們將其概念化為固定結構,而很少考慮到其領屬含義。正如呂叔湘所說[11](P133)“意義已經專門化的不用的”。
(6)小王(的)旁邊|桌子(的)上面|村子(的)右邊|講臺(的)前面
例(6)表示的是人與抽象的空間關系的領屬,是基于人與世界互動基礎之上的。同樣,加上“的”領屬意味更濃,但我們常見的卻是省略“的”的結構。因為無論如何,空間關系都離不開人的領有。認知緊密度決定了此種領屬,以不加“的’為宜。根據Sailor[12]的觀點,在很多語言中,空間關系都是不可分離的關系。
(7) 昨天(的)上午|去年(的)端午節|20世紀(的)上半葉|明天(的)傍晚
例(7)是表示時間關系的領屬結構。這種結構類似部分-整體關系,“上午”無論如何是無法脫離“昨天”而單獨存在的。若加上“的”領屬意味更濃,但如果不是為了特殊強調,以省略為宜。
很多學者用可讓渡和不可讓渡來解釋“的”字的隱現。如沈陽、陸儉明(2004)指出可以說“我的父親”,也可以說“我父親”,可以說“我的書桌”,但不能說“* 我書桌”,原因就在于“我”和“父親”之間的領屬關系“不可轉讓”,“的”字因此可以去掉;而“我”和“書桌”之間的領屬關系是可以轉讓的,兩者關系比較疏遠,所以必須插入一個“的”字。張敏也嘗試用距離象似動因來解釋漢語“的”字的隱現,但他認為可讓渡與不可讓渡只起到了次要作用,最關鍵的還是規約條件。我們認為,漢語領屬結構中“的”的隱現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認知緊密度與認知凸顯以及規約的分類指標都起到了一定作用,只是在不同情況下它們所起的作用不盡相同。漢語中似乎更注重親屬關系,具有絕對的不可分離性,而身體部位在某種程度上卻是可分離的。體現在領屬結構中尤其體現親屬關系的領屬結構中的“的”可顯可現,而體現身體部位的領屬關系則需顯示“的”。
五、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的認知研究
(一)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相同的認知研究
英語和漢語兩種語言在領屬結構表達上存在相似點與人們的認知思維和認知心理有著密切的聯系。在人們的認知心理中,生物體總是比非生物體更為顯著,即所謂的認知凸顯度高。因此,生物體總是置于非生物體之前,體現在生物體領有非生物體。另外,和物相比,人總是更為顯著,所以通常情況下,人會置于物的前面,其表現形式是人領有物。總之,無論在漢語還是英語中,認知凸顯度的高低決定了名詞性領屬結構的順序——認知參照點在前,中心語在后,在這一點上,英漢兩種語言基本是類似的。
(二)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相異的認知研究
漢民族的認知心理是習慣遵循時間的先后順序、注重認知對象的重要意義或影響。英語民族表現出的心理定勢則更多地傾向于認知對象的空間結構形式以及認知主體的行為方式,而時間的先后順序不是那么重要。英漢民族的心理出發點不同,認知的側重點也有所區別。漢民族先確定其意義,然后確定這個意義表達的形式;英語民族先確定其形式,然后再確定這個形式表達的意義。
我們認為,漢語的領屬結構往往遵循著時間順序,所以也就出現了認知參照點始終在前,而中心語在后的情況。漢語是意合語言,不受形態上的限制。漢語中所有的領屬結構無一例外。而英語則不同,英語是一種形態語言,要遵循其形態上的結構,而不能完全根據意義來決定中心語的先后順序。劉宓慶[13](P486)認為,英語習慣于順序思維,因為有“形”的支持,也習慣于逆序、混合式思維。所以在英語中既有所有格的形式,又有of結構這種特殊表達法。
另外,張志公[14](P4-16)提到“漢語語法是強制中有靈活性,靈活性中有強制性。在漢語中帶有強制性的規則較少,既有規則又有可選擇性的方式多。因此,從表達的需要來選擇的余地就很大”。漢語的語法靈活性與規范性并存,而英語的語法由于形態支撐一般具有強制性,必須遵循一定的規則,否則不符合表達規范。
六、余論
本文在認知語言學的指導下,重點探討了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的共性和個性,并試圖從認知角度探尋其動因。本文聚焦的是名詞性領屬結構,其重點停留在詞組層次上。實際上,大量學者研究了句子層次的領屬結構,特別是其引發的句法變化。所以,無論是詞組層次還是句子層次的領屬結構都還有進一步研究的必要。另外,本研究只關注英漢兩種語言,但對多種語言的領屬結構進行比較更為有意義。最后,希望本研究能對英漢對比研究、翻譯和對外漢語教學起到一定的借鑒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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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玉珊 許曦明 寧波大學外國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