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個+N”結構的句法分析

摘 要:關于“V+個+N”結構中“個”不表示任何實際的量的情況，本文結合以往的研究成果，從句法方面考察了“V+個+N”結構中“個”進入“V+N”結構的條件及“V+個+N”結構的句法特點。

關鍵詞:非量詞“個” “V+個+N”結構 使用條件 句法特點

本文研究的“V+個+N”結構中的“個”可以脫離數詞而獨立使用，并且不表示實際的“量”。下面結合已有的研究成果，從句法角度來對“V+個+N”結構進行分析。

一、已有研究成果簡述

語法學界關于“V+個+N”結構的研究雖然并不是很多，但早在20世紀40年代初，呂叔湘先生的《個字的應用范圍，附論單位詞前一字的脫落》(1944)中就提出了動詞和抽象名詞或非名詞的賓語合成的熟語，其中“一個”偏于指示動量，在《現代漢語八百詞》(1979)中又注意到了動賓結構中間加入“個”后可以使整個語句顯得輕快、隨便。其后又有一些學者對這種動賓結構中不表量的“個”從不同的角度應用不同的方法進行了可貴的探索，如李宇明(1982)、劉學敏(1988)、李煒(1992)等，但這一階段的研究還停留在對這種現象的描寫上，并沒有進行深入的分析。近幾年來，一些學者運用語用學中的“焦點”理論來解釋“V+個+N”結構中“個”的功能，如王莉(2001)，石毓智、雷玉梅(2004)，將研究推進了一步，取得了可喜的成果。而從句法角度看，可以歸納為以下兩點:

(一)“V+個+N”結構在句法上的使用條件

劉學敏(1988)和呂叔湘的《現代漢語八百詞》都注意到“個”用在動詞和賓語之間，通常是兩個或兩個以上帶“個”的動賓短語對應出現或連用，句尾常帶“的”或“什么的”，有時也可將“什么”放在句首，句尾常有“啊”呼應，也可以只用一個動賓短語。當只有一個動賓短語時，其動賓短語后必須加“的”或“什么的”，“個”前不能加數詞。如“他就愛畫個畫兒、寫個字什么的。他常在我這兒吃個飯、喝個茶的?！薄笆裁此蛡€信啊，跑個腿啊，他都干得了?！薄皞€”也可以用在動詞和約數之間，“個”前不能加任何數詞。如“……花個千八百塊的，圖個痛快，值得。”李煒在《“V+個+N”結構》(1992)中還指出“V+個+N”結構經常出現在“只不過、也就是、不過是、無非是、只、就、也就”等句子中，句尾常有“罷了、而已”等呼應。如“他不過是想吃個飯罷了。”“也就是微笑一下或者點個頭而已?！?/p>

(二)“V+個+N”結構中“個”的性質

劉月華、潘文娛《實用現代漢語語法》(1983)認為“V+個+N”結構中的“個”可以作動量詞，前面的數詞只能是“一”，也可略去不說。如“洗了(一)個澡”，“打了(一)個電話”，“使了(一)個眼色”。呂叔湘的《個字的應用范圍，附論單位詞前一字的脫落》(1944)也認為這里的“(一)個”偏于指示動量，和重疊動詞或用“下”字等沒有多大差別，如“看個牌兒”，意思并不是看一張或一副牌，而是看一回牌。王志武(1999)認為該結構中的“個”不表示量的概念，作用相當于一個語氣助詞，只表示某些附加意義(句子的語氣或結構關系)，與量詞“個”有著根本的區別。李臨定《現代漢語實用標詞類詞典》(2000)認為“個”為語氣詞。丁勇(2002)認為該結構中的“個”只是一個襯字，“個”的存在只是使句子語氣顯得輕松、隨便一些，即使去掉它，也不影響意思的表達。

周明強(2002)把“V+個+N”結構中的“個”分成三種，稱量詞“個”為“個1”(你給你爸削個蘋果);半虛化的“個”為“個2”(你馬上打個電話給葉主任。);虛化的非量詞“個”為“個3”。他把“個3”又分成A、B兩種情況:A種情況是“個”用于動賓結構中構成的“V+個+N”形式(老伴病逝，老魏也更加年邁力衰，買個米買個煤都十分不便，就應邀去了侄兒家);B種情況是“個”用于動補結構中構成“V+個+C”形式(今天一定要玩個痛快)。判斷的標準是看“個”是否與數詞結合使用。表示事物的量詞“個1”，特點是不可省，否則，意思要發生變化，其后的名詞是可個稱的。半虛化的量詞“個2”既能加數詞(但表量不明顯)，又能增添某種特殊語義，相當于動量詞，特點是能表示量，句中不能省，有時可以加數詞，其后名詞一般不能個稱。認為“個2”和前面的動詞關系緊密，“幫個忙”=“幫一下忙”=“幫幫忙”=“幫次忙”;“洗個澡”=“洗洗澡”=“洗回澡”。非量詞的“個3” 完全虛化，不能加數詞，尤其不能加“一”以外的數詞，這個“個3”中的A種情況正是本文要研究的對象。

二、“個”進入“V+N”結構的條件

并不是所有的“V+N”結構中間都可以加“個”，“V+N”結構中間可以加“個”也是有條件的，下面我們概括出了“V+N”結構為述賓短語時，“個”進入“V+N”結構的條件:

(一)“V+個+N”中的“V”是單音節自主動詞①

蓋個房 砌個墻 挖個井 (賓語表示積極結果)

抽個煙斗 扎個針 照個鏡子(賓語表示工具)

考個大學 跑個外交 (賓語表示目的)

如果“V”代表的是非自主動詞，要么“V+個+N”不成立(×礙個手|×漲個水)，要么“V+個+N”結構中的“個”是典型的量詞，而不是我們所要研究的不表示任何實際量的“個”。(“忽略個問題=忽略一個問題”，“成為個科學家=成為一個科學家”)

(二)賓語只能是受事賓語，不能是施事賓語和中性賓語

上面表示結果、工具、目的的賓語都是從“格”角度對賓語的分類，都屬于受事賓語這一大類，除此之外，受事賓語還可以表示對象、處所:

(1)今年他整七十歲，在家成天養個花，弄個草。(張賢亮《肖爾布拉克》)

(2)賺的錢除了付電話、電傳費，也就夠我們倆不太鋪張地旅游一趟，去個四川還連九寨溝都沒去。(姜豐《愛情錯覺》)

上面所舉的都是受事賓語的例子，當賓語為施事賓語時，“個”是一個實實在在的量詞(“來了個客人、跑了個犯人”)，不屬于本文要考察的“V+個+N”結構。

(三)“個”后的“N”表示的是無指或通指性成分②，只表現出其內涵意義，而不表現外延意義，因而不能受數量詞修飾。如“看個書”的“書”、“畫個畫”的“畫”等等。但如果受事“N”為有指或有定時，“個”就不能進入“V+個+N”結構。如不能說“看個紅樓夢、看個這本書”。

(四)“VN”表示的是通常的、一般的動作或事件，V和N的搭配比較固定，有很大程度的熟語性，如“吃飯、打球、掃地、喝茶”。此外，熟語性程度高的動賓結構嵌入“個”更自由。如“吹個牛皮、和個稀泥、放個空氣、拍個馬屁、敲個竹杠、出個洋相、走個過場、灌個米湯、碰個釘子、打個棍子、跑個龍套、趕個時髦、捅個馬蜂窩、看個西洋景”等。

(五)如果“VN”結構中的“N”代表的是表示約數的名詞性詞組，已表現出了一種數量概念，此時“個”進入“VN”結構后，不可能再是量詞，前面也不能加任何的數詞。

(3)祥子沒和她爭辯，買一輛就好，只要是自己的車，一天好歹也能拉個六七毛錢，可以夠嚼谷。(老舍《駱駝祥子》)

(4)再等個三年兩載，都沒關系!(瓊瑤《青青河邊草》)

此外，在我們整理語料時還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當離合詞內嵌“個”時，會使原來不是述賓式的也變成述賓式的了，如“洗澡”“游泳”都是聯合結構，但嵌入“個”以后，“洗個澡”“游個泳”都變成述賓結構了。這也證明石毓智、雷玉梅(2004)把“個”認定為賓語標記是有道理的。同時也說明我們要研究的“V+個+N”結構中的“個”雖然不表示實際的量，但卻是由量詞“個”不斷虛化而來的。如果我們從語法化角度考慮，“V+個+N”中的“個”處于由表示實際的量到不表示任何實際的量的語法化的連續統中，開端的“個”是量詞，末端的“個”為非量詞，雖然很難通過某一種或是某幾種標準將它們嚴格的區分開，但是“個”的量詞性特征在不斷地減弱，語法意義和語法功能不斷得到增強，從而使“個”的意義逐步走向抽象化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三、“V+個+N”結構的句法特點

(一)“V+個+N”結構中的動詞不能重疊，結構中也不能插入終結體標記“過”或者持續體標記“著”，但可以插入實現體標記“了”。

吃個飯 加個班

X吃吃個飯 X加加個班

X吃著個飯 X加著個班

X吃過個飯 X加過個班

吃了個飯 加了個班(X表示不成立，下同)

定量化的動詞一般不能重疊，不能加持續體標記“著”(石毓智，2001)，這說明了“V+個+N”中的“個”雖然不表示實際的量，但因為該結構中的“個”是由量詞不斷虛化而來的，所以結構雖不具有數量的語義特征，但仍具有使謂語動詞定量化的語法作用。不能跟“過”搭配的原因是，“過”是把動作行為看作是一個有始有終的離散單位(石毓智，2001)，因為“個”同樣有使“無界”變為“有界”的功能(石毓智，2004)，因此同功能的兩個“標記”之間相互排斥。

“V+個+N”結構可以插入實現體標記“了”，但“V+個+N”結構插入實現體標記“了”后，此時的“個”的量詞性明顯增強，我們都知道“了”有使無界動詞變為有界動詞的語法功能③，有界動詞后面必須與有界名詞相匹配④，所以我們把“V了+個+N”(打了個電話)結構中的“N”理解為前面省略了數詞的數量名短語，“個”為量詞更合理。這樣的話，我們所研究的“V+個+N”結構中動詞后面就不能插入體標記“了、著、過”。

(二)“V+個+N”結構中的動詞不能受“正、在、正在”修飾，不能受已然時間副詞“曾經、已經”修飾。

X正看個書 X正吃個飯 X正加個班

X在看個書 X在吃個飯 X在加個班

X正在看個書 X正在吃個飯 X正在加個班

X已經看個書 X已經吃個飯 X已經加個班

X曾經看個書 X曾經吃個飯 X曾經加個班

“V+個+N”結構不能受時間副詞“正在、已經、曾經”等的修飾，與結構排斥動詞后時體成分是有關聯的。這類時間副詞在多數情況下常常與“了、著、過”等連用，形成“正在……著、曾經……過、已經……了”等特定的時態表達框架。李宇明(1998)把“了、著、過”等看作時態的后標記，“正在、曾經、已經”看作時態的前標記。那么，既然“V+個+N”在時態范疇上排斥后標記，也就自然會排斥作為這些時態范疇前標記的時間副詞。

(三)不接受“不”和“沒”的否定。

“V+個+N”結構在普通陳述句中不能被否定，比如:

他不看書 X他不看個書 X他沒看個書

他不吃飯 X他不吃個飯 X他沒吃個飯

但是在否定式連動句中可以使用，這跟句義表達密切相關。如:

(5)他沒喘個氣就上臺了。

(6)他也沒洗個澡就睡覺了。

在疑問句中可以有否定形式，表示說話人認為“VN”結構所代表的動作或事件應該發生。例如:

(7)你怎么不吃個飯再走?

(8)你是他的大伯，難道還不留個情面嗎?

(四)結構不能擴展，即“V”后不能有補語，“N”前不能有定語。

A B

惹個事 惹出個事 (“個”為量詞)

抽個煙 抽完個煙 (“個”為量詞)

倒個水 X倒個純凈水

端個茶 X端個龍井茶

我們要研究的“V+個+N”結構中的“個”和“N”已經虛化，與V凝結成相對穩定的結構，并且有著明確的語法意義和功能。需要指出的是，上面B組并不是A組的擴展式，它是與A組相區別的另一種結構，因為B組里的“個”已經不是那個虛化的“個”了。

(五)經常在表示未來事件的句子里使用，表現在句子中可以出現情態詞和表示未來意義的助動詞。“要、去、來”等表示事件的未來性質。

(9)我去洗個臉，換一件衣服再來。(老舍《林家鋪子》)

(10)我去央告央告那兩個人，教我出去送個信!(老舍《四世同堂》)

(六)“V+個+N”結構充當主語，其謂語大都是評述性的，帶有極大的不滿情緒。

(11)倒個水，都得來叫我。(王朔《編輯部的故事》)

(12)刷個牙、洗個臉、換個衣服要這么久。(古心《迷上獨裁大人物》)

例(11)、(12)中“都來叫我、要這么久”都是評述性的。評述性的謂語有一個較為重要的特點，就是帶有強烈的主觀感情在里面。當然，“倒個水、洗個臉”的基式“倒水、洗臉”也可以充當主語，但是將它們進行比較就會發現:“VN”作主語，傾向于指稱某種抽象的動作行為;“V+個+N”作主語，傾向于表達某個具體的事件。此外，“V+個+N”結構帶有很強的主觀感情，表示“倒水”這樣的小事情還來叫我做，“刷牙”“洗臉”“換衣服”這么簡單的事情還需要很長時間，而“VN”結構只是一般的簡單指稱，不帶有主觀感情。

注 釋:

①參見馬慶株《自主動詞和非自主動詞》，《中國語言學報》第3期

第157頁-180頁，1988年12月出版。

②陳平(1987)“有指成分”著眼點是該名詞的抽象屬性，而不是

語境中具有這種屬性的某個具體實體。如“他從來不同別人打架”中的“架”?！巴ㄖ赋煞帧笔侵该~性成分的所指對象是整個一類事物。

③沈家煊(1995)“表示的動作在時間上不但有一個起始點，而且

有一個內在的自然終止點，因而是有界的;表示的動作雖然有起始點，但沒有一個內在的自然終止點(或者說終止點是任意的)，因而是無界的?！俺?、寫”在非持續動詞性成分的范圍內相對于“吃了、寫好”這樣的復雜成分而言是無界的，“吃了、寫好”是有界的。因此，“了”有使無界動詞變為有界動詞的語法功能。

④沈家煊(1995)“有界動詞跟后面的有界名詞相匹配，無界動詞

跟后面的無界名詞相匹配”“數量詞和‘了’都有共同的語法功能，能使無界概念變為有界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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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美妍 長春 吉林大學文學院 130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