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梳理了等值翻譯理論的發展脈絡,認為等值理論的精髓在于其“標準的模糊性”。模糊語言是文學作品的重要特征,因其意象的不確定性而賦予讀者豐富的想象空間。文學作品的模糊性在翻譯中不應顯化,而應通過保留其模糊性使譯語讀者和原文讀者能得到同樣的美的感受。本文通過魯迅小說《吶喊》中具體例子的對比分析探討了“標準的模糊性”在文學翻譯中的應用,得出“標準的模糊性”是指導文學翻譯的理論依據之一。
關鍵詞: 等值翻譯 標準的模糊性 文學翻譯
一、等值翻譯理論的發展脈絡
“等值翻譯”(translation equivalence),作為翻譯理論中三大核心概念之一,不僅國外翻譯理論界多有探討,在國內的翻譯理論界也有不少學者著書立說。筆者就“等值”這一翻譯本質特征提出自己的觀點與看法。
1953年,蘇聯費道羅夫在《翻譯理論》一書里,提出“等值”翻譯理論:“翻譯的等值,就是表現原文思想內容的完全準確和作用上,修辭上與原文一致。”
卡特福德(J.C.Catford)指出:“為了達到等值,必須使出發語和歸宿語均符合該情景的功能相關特征。”(Catford,1965:37)在他看來,等值的唯一決定性標準就是與實物情況相對應的語義標志。換言之,即源語和譯語在各自的語言語境中都能達到相同的情境交際功能。
奈達(E.A.Nida)在等值理論的研究方面建樹頗豐。為了克服僅從語義學的角度來看待等值問題的局限性,他提出了“動態對等”(dynamic equivalence)的概念,同時還界定了“形式對等”(formal equivalence)的概念以利于比較(Nida,1964)。他將“動態等值”定義為:“原文信息在接受語中得以傳遞,以使譯文接受者的反應與原文接受者的反應基本相同。”(Nida,2003:87)“形式對等”,相對而言只是強調在形式上和內容上語言信息本身的對等,故而其可接受性和自然性大打折扣。之后,奈達又將他的理論修正為“功能對等”(functional equivalence),但是在實質上與“動態對等”的概念并無二致,只是為了加深這一理論的指導性和可操作性。總而言之,奈達在等值的定義中,添加了語用的因素。但是,“基本相同”這個要求,不論在筆譯還是口譯的實踐中都只是一個理想的狀態,是難以企及的終極目標,尤其對口譯實踐來說,要在如此短暫的反應時間內做到如此完美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所以,奈達的理論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個“模糊的標準”,將最理想的狀態和具體的翻譯實踐之間的距離拉開了,忽略或者說是輕視了文化差異的存在。
等值翻譯理論的提出是對譯論發展的進一步完善。雖然這一理論始于西方,但其實對于“等值理論”,中外的學者早有共識。傅雷先生提出翻譯要“神似”,而不只是“形似”,認為“理想的譯文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寫作”(羅新璋,1984:559)。魯迅先生提出:“凡是翻譯,必須兼顧著兩面,一則當然力求易解,一則保存原作的豐姿。”(羅新璋,1984: 316)解讀名家的箴言,我們發現在不同的語言現象中求得等值,是“譯事”的一個重要標準和依據。
二、等值翻譯理論的精髓:標準模糊性
事實上,譯界對等值理論并沒有達成一致意見,尤其是關于“等值理論”的模糊性標準和較弱的可操作性,很多學者提出了反對意見,例如,紐馬克(P. Newmark)在《翻譯問題探索》(Approaches to Translation)一書中指出“諸如翻譯單位、翻譯等值、翻譯不變值之類的論題應當摒棄——要么太理論化,要么隨機性太強”(Newmark,1981)。Baker在其《換言之:翻譯教程》(In Other Words:A Coursebook on Translation)一書的前言中指出,她在書中之所以使用“等值”這一概念,并不是由于它的理論地位,而是大多數譯者都習慣于用此術語,“盡管一般能夠取得某種程度上的等值,但是等值受到語言和文化等諸因素的影響,因而總是相對的”(Baker,1992:6)。
怎樣看待這個問題呢?筆者認為,對任何一個理論都要以一種辯證的態度來分析。
首先,“等值”的提出,要解決的是一個翻譯標準和翻譯質量的問題。國外語言學派的翻譯理論家對“等值”概念的提出和探討,正如我國譯界對“信達雅”的討論一樣,本身是無可厚非的。當然這個標準的可操作性有待證實,但不能因此就否定“等值理論”尤其是“動態對等”理論對翻譯實踐的指導意義。在譯者翻譯觀形成的過程中,“等值理論”可以起到一個里程碑的作用,而眾所周知,譯者的翻譯觀直接決定其譯作的優劣。
其次,關于“等值理論”,爭論的焦點其實就是這一理論所建立的標準和規范的“模糊性”。一方面,這是等值理論的局限性,另一方面,“缺點往往包含著優點”。我們常常將翻譯活動的主體分為“作者―譯者―讀者”三個部分,并且從不同的角度對譯者提出標準,不是“揣摩作者的意圖”,就是“考察讀者的反應”,而作為翻譯活動中心的譯者往往在作者和讀者之間搖擺。事實上,試問哪一個譯者可能真正地進入到“作者”或是“讀者”的內心中一探究竟呢?所以,翻譯的標準本身就應該是一個極限一樣的函數,只有無限接近,永遠不能企及。
最后,具體到等值理論對文學作品翻譯的指導意義這一論題而言,等值理論標準的模糊性這一優勢更能被充分利用。模糊性是自然語言的本質屬性。語言是文學的載體,“整個語言或多或少是模糊的”(伍鐵平,1999:98),因此,模糊亦是文學的基本屬性。文學是通過審美的語言,即形象、情感、情節等來描述的。“文學模糊的審美價值在于其中的不確定性為讀者留下無限的想象空間,從而激活讀者的審美想象”(周方珠,2004:273)。反之,如果非要讓文學作品“清晰”、“精確”起來的話,那種朦朧、神秘的意境就會隨之消失殆盡,文學的魅力也會因此削弱。
“等值理論”的精髓就在于其標準的“模糊性”:沒有完全的等值翻譯,最理想的翻譯只能是最近似的等值。這就要求譯文的意義和形式都要符合譯語的語境,純于自然。
三、標準模糊性在文學作品翻譯中的應用
文學作品的語言不同于其他科學文本的語言,文學作品的語言是描述性的。對于文學語言來說,除了傳情、達意之外,還有其美學功能。錢冠連先生曾指出:譯家把語用隱含變成明示,譯變對了,便堵塞了讀者的想象,譯變一處堵塞一處,譯變全部堵塞全部,結果是整個譯品雖然可讀但讀起來毫無趣味,這是取消了文學;譯家把語用隱含變成暗示時,譯變錯了,便無異于原來的創作,變錯一處毀滅一處,變錯全部毀滅全部,要多糟有多糟。因此,在文學翻譯中保留文學作品語言本身的模糊性是成功翻譯文學作品的關鍵。
依據“等值理論”的“模糊性”原則,對文學翻譯的再現、對等只能是無限接近的,永遠不可能完全到達。
下面,我們以魯迅小說《吶喊》中的一些實例來對比分析標準模糊性在文學作品翻譯中的應用。
例1:趙太爺肚里一輪,覺得于他總不會有壞處,便將留下了,現就塞在太太的床底下。(魯迅,2001:92)
譯文1:...and since Mr. Zhao after thinking it over had decided it could after all do him no harm to keep the cases,they were now stowed under his wife’s bed. (楊憲益、戴乃迭夫婦)
譯文2:After reading the said letter,Old Master Zhao had given that possibility a quick roll around his brain and concluded that such a relationship could certainly do him no harm.(威廉姆斯)
在這里,“輪”作為動詞,其意義是模糊的、含蓄的,但卻形象地刻畫出趙太爺的虛偽、卑劣、狡猾和無恥。楊戴夫婦的譯文“think it over”只保留了原文表面的意思,使模糊語言精確化,從而沒能將“輪”的內涵正確地傳達給譯語讀者,原文的風格意義就無法得到再現。威廉將其譯為“a quick roll around his brain”,形象地保留了原文所賦予讀者的闡釋空間,譯文讀者只要將上下文語境結合起來,便可以從字里行間獲得與原文讀者同樣的美的感受。因此,相比而言,威廉的譯文充分考慮了標準模糊性這一等值理論的精髓,取得了翻譯等值。
有時候文學作品看似精確的詞語卻表達了模糊的語義,在譯文中更要注意標準模糊性的應用。
例2:如果出到十幾文,就能買一樣葷菜,但這些顧客,多是短衣幫,大抵沒有這樣闊綽。只有穿長衫的,才踱進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魯迅,2001:13)
譯文1:…while a dozen will buy a meat dish; but most of the customers here belong to the short-coated class,few of whom can afford this. As for those in long gowns,they go into the inner room to order wine and dishes and sit drinking at their leisure. (楊憲益、戴乃迭夫婦)
譯文2:If he’s got enough to lay down a dozen coppers or so,he can even get a meat dish. But most of the patrons at such places belong to the short-jacket crowd,the gentry,who can afford to saunter into the room next to the bar,order a main course,some wine to go with it,and then sit down and linger over their cups. (威廉姆斯)
“短衣”、“長衫”都是人們的穿著。這兩個詞看似精確,卻體現了文學語言的模糊而含蓄的特征。那么究竟“短衣”和“長衫”分別指哪些人呢?其實只要讀者環顧上下文,仔細思考一下,就能體會出“短衣幫”是指舊社會的窮苦的勞動人民,而“長衫”則指代當時社會的知識界和上層分子。作者抓住了“長衫”這一典型細節,穿長衫是科舉時代讀書人的象征,而孔乙己的長衫卻“又臟又破”,一個窮困潦倒的迂腐的封建社會知識分子形象出現在我們眼前,也由此可見封建科舉對知識分子的愚弄和迫害。這里使用借代的用法可以使讀者在閱讀中產生聯想,在審美的同時體味作者的用意。在譯文中,楊戴夫婦沒有將這兩個借代用法具體化,而是保留了其修辭手法,讓譯文讀者也能像原文讀者一樣在作者留下的空白和不定點中感受原文的風格,真可謂用心良苦,也讓人不得不為他們的神來譯筆所折服。而威廉譯對“短衣”和“長衫”進行了詳細的解釋,使原本模糊含蓄卻又充滿譏諷的語言剎那間失去了其藝術之美而變得平淡無奇,抹殺了原文的風格。
四、結語
由此看來,等值理論的精髓——“標準模糊性”可以明確地指導文學翻譯活動,標準的模糊性正是契合了文學語言模糊性這一特點,讓譯文讀者能在保留原文語言的模糊性中去感受原文語言之美。當然,文學作品語言的翻譯不能簡單套用理論,而是要靈活地應用理論來指導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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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財經學院校級科研課題(2007YJY18)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