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保羅#8226;克魯格曼的《收益遞增與經濟地理》一文為新經濟地理學的發展奠定了基礎。文中,克魯格曼通過對制造業的一系列實證分析,探究了影響制造業在區域上分異和趨同(divergence and convergence)的因素,揭示了制造業聚集的必要條件。本文作者從克魯格曼的理論中提煉出造成制造業區域分異的推力和阻力因素,并與中國的具體實際相聯系,通過分析中國經濟背景下制造業的區域分異與集中,探討了相應因素對不同地區和不同制造業部門的影響。最后,作者根據得出的結論對西部大開發中制造業轉移提出了思考,使文章結論更具有現實意義。
關鍵詞:制造業;區域分異與趨同;中國經濟背景;西部大開發
美國學者、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保羅#8226;克魯格曼的《收益遞增與經濟地理》一文,正如他本人所說,“推動了區域經濟學和經濟地理學的復興”。文中,克魯格曼通過建立簡單而直觀的模型,討論了“為何以及何時制造業集中在少數一些地區”這一核心問題。
一、克魯格曼關于區域分異和趨同的理論
1.綜述
在《收益遞增與經濟地理》一文中,克魯格曼從區域分異的基礎、兩區域模型、短期均衡和長期均衡、制造業聚集的必要條件這四個方面對制造業的空間分布進行了簡潔而深入的思考。他認為,普遍存在的外部經濟、制造業規模收益遞增和對土地資源適度利用的特點、需求規模和制造業分布的相互關系、不同區域的初始條件差別共同構成了制造業區域分異的基礎。在這一基礎上,克魯格曼建立了兩區域模型,確定了制造業產品的消費在總消費支出中的比例、產品間替代彈性、運輸成本是決定區域間收斂或分散的重要參數。在對均衡問題的討論上,克魯格曼通過分析得出,工資率、市場效應和交通運輸成本對區域分異起到重要作用。而在對逃逸廠商進行了重點分析后,克魯格曼指出,高交通運輸成本、制造業產品的高支出份額、較強的規模經濟、較高的替代彈性都能夠阻止地區間的分異,從而構成制造業集聚的必要條件。
2.制造業空間遷移的推拉因素
通過以上概括不難發現,在制造業發展的過程中,一部分力量對區域分異起了促進作用,另一部分力量則對區域趨同有直接影響,最終制造業的地理分布是兩種力量相互作用的結果。借用城市化進程中的推拉理論,作者把這些力量分為導致制造業分異的推力和阻力。
(1)推力
推力包括區內市場效應和價格指數效應。其中,區內市場效應在作者看來占據了更重要的地位。如克魯格曼所言,在其它條件相同的情況下,廠商會選擇對產品需求相對較大的區位,因為在接近主要市場的區位進行生產不僅可以有效地組織制造業生產并有效提供各種服務,而且可以降低運輸成本。同時,人們也更愿意在制造業集中的地區居住和生產,因為該地區提供的產品更加便宜。何況,市場規模大的地方,工資率也較高,能夠吸引更多的勞動者。價格指數效應是區內市場擴大的結果。規模經濟降低了制造業產品價格,在工資率相等的條件下,工人的遷移會降低遷入地的價格指數而提高遷出地的價格指數,使得遷入地的實際工資率降低,造成了區域分異。
(2)阻力
克魯格曼在文中提到的阻力為當地農村市場的競爭程度。對本地農村市場而言,工業勞動力較少的地區工人所面對的競爭壓力,要比那些工業勞動力較多的地區的工人小。尤其是當遷入地勞動力數量趨于飽和、對勞動技能要求較高、工人相應保障體制不健全時,農村市場對區域趨同的影響就成為了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因此,對工人而言,在接近工資率高的大市場還是接近競爭壓力較小的本地市場之間就存在一個如何權衡的問題。更進一步,制造業在空間上集聚還是分散取決于推拉作用中哪種力量起決定因素。
二、克魯格曼理論在中國經濟背景下的應用
本文作者在研讀《收益遞增與經濟地理》后認為,文中觀點在很大程度上能夠解釋當今中國東西部地區間制造業分布差異以及不同產業部門對推拉作用的響應。但是,對中國這樣一個有特殊政治背景和歷史背景的國家,克魯格曼的理論并不完全適用,甚至有時候運用這一理論會得出與現實相反的結果。
1.空間遷移推拉因素對東西部制造業分布的影響
基于第一次經濟普查資料,中國制造業高度聚集在珠三角、長三角以及環渤海地區,在華北、東北、四川以及兩湖地區有一些連片分布。因此,總體而言,制造業集聚程度表現為東部地區比西部地區高,沿海地區比內陸地區高。而由克魯格曼的觀點發展而來的空間遷移推拉理論在很大程度上能夠解釋這一現象。
(1)東部地區——推力主導
東部地區制造業集聚的推力作用突出,區內市場效應顯著。此地廣闊區內市場的形成依賴于以下條件:首先,東部,尤其是沿海是我國人口密集的地區,胡煥庸線以南集中了全國94%以上的人口,一方面為制造業的發展提供了充足的勞動力資源,另一方面確保了足夠的市場需求,使得廠商在接近市場區位進行生產能夠更好地組織生產并提供服務。其次,東部地區交通發達,水、陸、空運形成了較為成熟的網絡,能夠有效降低交通運輸成本,使得運費對制造業區位的影響力降低,為來自不同地區的廠商集聚在同一處形成規模經濟提供了保障。再次,東部地區良好的工業基礎使區內市場中相關配套基礎設施日趨完善,吸引了產業的集聚,形成了規模經濟。而通常情況下,人們更愿意在制造業集中的地區生產生活以獲得更廉價的產品,因此區內市場的擴大,規模經濟的發展反過來又吸引了更多的人口,促進了交通網絡的發展和基礎設施的完善,二者之間形成了正反饋機制。再加上規模經濟發達的地方價格指數高,吸引了大量工人流入,導致了制造業在東部地區集中程度的增加。
(2)西部地區——阻力主導
西部地區制造業集聚的阻力作用突出,當地農村市場的競爭程度影響顯著。這一現象是勞動者數量和勞動者素質雙重作用的結果。相比較東部地區而言,西部人口稀疏,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制造業規模的擴大。此處農村勞動者所面臨的競爭和就業壓力小于制造業有集中趨勢的城市地區。同時,農村地區勞動者素質和勞動技能總體遜于城市地區,加上隨著知識經濟的到來和高新技術的發展,對勞動者素質的要求越來越高,農村地區的勞動者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上沒有明顯優勢。此外,西部農村經濟發展水平較低導致了社會保障體系不健全,失業人員再就業困難,加上戶籍制度的障礙,使得西部勞動者經過權衡,在工資率較高的城市大市場和本地競爭程度低的小市場之間常常會選擇后者,使得城市勞動力缺乏,制造業集聚程度不高,而較為落后的農村地區又沒有發展制造業規模經濟的條件,導致了西部地區制造業的相對分散。
2.不同制造業部門對推拉作用的響應
實證研究表明,不同制造業部門有不同的集聚或分散趨勢。以上世紀90年代為例,文教體育用品、電子及通信設備、化學纖維、服裝及其他纖維制造業、皮革毛皮羽絨及其制造業、儀器儀表及文化辦公用機械制造業、紡織業等出口加工型產業趨于集中,飲料制造業、食品加工制造等需要接近原材料和消費市場的產業以及醫藥制造業、石油加工及煉焦業、黑色金屬冶煉及壓延工業、交通運輸設備制造業等各地區競相發展的產業則趨于分散。因此,不同的制造業部門對推力和阻力作用的響應有很大區別。見下表
(1)出口導向型制造業的空間集中趨勢
出口導向性制造業空間分布趨于集中。這些產業對市場要求較高,通常都會選擇市場需求量大、國外市場通達性較好的有限地區。而為了適應知識經濟的潮流,同時降低對勞動者的培訓成本,大多數產業傾向集中在高素質人員集中的地區,區內市場效應顯著,因此容易形成集聚。而一旦集聚,則各廠商能夠共享基礎設施,相互之間分享風險,提升相互作用各方的匹配質量、匹配機會,以及相互之間學習(sharing,matching and learning),從而獲得了正的外部性,導致了規模經濟的迅速發展,通過這一良性機制促進了規模效益的不斷遞增。
(2)原材料和市場導向型制造業的空間分散趨勢
飲料制造、食品加工等原材料和市場導向性的制造業空間分布趨于分散。一方面,這些企業對勞動者素質的要求具有層次性。它們既需要能力強、素質高的勞動者用于新產品的研發和新技術的使用,又需要大量廉價勞動力以節約生產中的成本。因此,這些企業的區位選擇既要考慮高素質勞動者集中的地區,又要考慮工資成本低、文盲比例高的地區。而這兩種不同地區的勞動者相互之間流動性不高,尤其對后一種地區的勞動者而言,農村市場較低的競爭程度更是阻礙了大量勞動者流向對人員技能要求較高的城市,從而阻礙了產業的集中。因而從全國范圍看,這些制造業的分布就會較為分散。
3.克魯格曼理論局限性
克魯格曼的理論模型強調了區內市場效應、價格指數效應、農村勞動力市場競爭程度對制造業區域分異和趨同的影響,證實了規模經濟的作用。為此,他還做過一個高度程式化的模擬實驗,使各區位沿圓周排列,初始時制造業在各區位隨即分布,最終卻都集中在一個區位。然而,由于中西經濟的差異和克魯格曼理論的缺陷,上述理論并不完全適用于當今中國制造業的集聚情況,理論和實際的矛盾主要表現在部分制造業非常規分散和過度競爭方面。
(1)部分制造業非常規分散
某些資本、資源密集型產業,如:黑色金屬冶煉加工業、化工業等,對資源要求高,區內市場效應明顯,規模經濟優勢突出,本應有很強規模效應的產業,但實際卻趨于分散,在大多數省份都有發展。同時,各個省份最大規模的產業結構都反映出在兩位數層面上嚴重的結構趨同現象,重點發展的產業幾乎都是電子、黑色金屬冶煉加工、交通運輸、化工、機械等產業鏈長、經濟效益好的產業。
(2)過度競爭
依據克魯格曼的理論,產業的集聚有利于共享資源、形成匹配、相互學習,從而獲得更大的規模效應。但在中國,很多地區企業的空間集中,反而引起了過度競爭現象愈演愈烈。企業盲目擴大生產,在產品價格上競相壓價,相互爭奪原料和資源,從而導致了資源配置效率的下降。如長三角地區內部開發區產業結構同化、特點同化、職能同化,競爭加劇,外貿產品出口競相壓價,過度競爭,減弱了整個區域抵御國際、國內經濟波動能力。因此導致了規模經濟效益的喪失。
(3)制度因素
克魯格曼理論之所以不能很好解釋上述兩個現象,很大程度上在于理論中并沒有考慮制度因素的作用。而在中國這樣一個擁有幾千年中央集權傳統和多年計劃經濟背景的國家,制度因素在很多時候甚至起到了決定的作用。雖然克魯格曼意識到中國的經濟發展有著不同尋常的政治背景,但他看到的是“中國官方對外國投資的統計數據高報了1/6”,“盡管中國目前增長非常迅速,但統計數據的質量卻極其糟糕”,而并沒有對制度因素進行深入的探究。
而在當今中國,地方政府在一定程度上對制造業的布局起了決定作用。地方政府對國有企業、利稅率高、產業鏈長、效益好的企業實行保護,干預外來產業銷售數量、價格,實行工商質檢歧視,干預原材料、勞動力市場、投融資、技術等。政府也常常制定產業結構、組織、貿易、技術、布局政策。自從分權制實行以來,此種現象愈演愈烈。再加上目前行政設置復雜,地方政府層次較多,行業主管部門林立,政府干預過多必然帶來條塊分割,導致了很多地區制造業分散格局的形成。對照上文中提到的兩個現象,不難發現,非常規分散的制造業都有利稅率高、產業鏈長、效益好的特點,造成各地不論有無條件,競相發展價高利大的投資項目,形成了這些制造業的分散。而過度競爭現象的產生,很大程度上與開發區或工業園區的泛濫和園區內部產業趨同有關。進入90年代以來,開發區,尤其是省級開發區正逐漸成為很多地方與其他地區競爭的籌碼。不同政府對開發區的不同優惠政策和對園區內不同制造業的扶持導致了地區間制造業結構的趨同,造成了企業雖然集聚,但彼此之間過度競爭,削弱規模效益的現象。
三、對西部大開發過程中制造業轉移的冷思考
克魯格曼的理論幫助我們總結出制造業空間集聚的推力和阻力作用,而這兩種力量的相互作用引起了產業轉移的現象,在中國,則表現為東西部之間的產業轉移。1999年,中央提出了“西部大開發”的發展戰略。在戰略實施的過程中,先富起來的東部地區隨著經濟結構的升級,將部分制造業轉向中西部,由此產生了產業梯度轉移的現象。而在梯度轉移的過程中,西部地區到底具有多大承接轉移的能力,制造業在西部地區如何進行空間分布才是合理的,通過以上分析,我們不難得出答案。
1.西部地區承接制造業轉移能力較弱
作者在上文中曾指出,西部地區制造業的區域分異阻力占據主導地位,制造業很難形成規模經濟。首先,西部地區的產業配套設施并不完善,在承接轉移的過程中易造成產業鏈的斷裂,阻礙了規模效益的提升。其次,西部地區人口相對稀疏,產業分散,而三峽工程的建設,又造成了人員的外流和工廠的搬遷,使得制造業的空間分散趨勢更加明顯。另外,相比較東部地區而言,西部地區政府對經濟的干預作用更為突出,制度因素起到更大的作用,增加了西部地區制造業空間選擇的不確定性和不合理性。因此,西部地區承接制造業轉移的能力偏弱,而形成制造業的集聚則更加困難。
2.西部制造業以資本和資源導向型為主,本身空間趨于分散
與東部地區相比,西部地區的制造業無論是技術上還是市場上都處于劣勢。傳統西部的制造業以資本和資源導向性為主。正如上文所分析,這些產業空間上本身就趨于分散,很難產生很強的規模經濟優勢。以20世紀60年代的三線建設為例,出于國家安全的考慮,這一時期的新項目、大項目多以軍工、機械為主,以資本和資源為導向,項目間彼此孤立,互不配套,缺乏聯動,致使許多項目的生產能力難以正常發揮,出現投資多,效益低,空間上不易集聚的現象。加上這些項目都要按照“分散、靠山、隱蔽”的原則選址建設,大都遠離城市和交通要道,布點分散,對西部地區的制造業發展并沒有起到顯著的推動作用。
3.對西部地區制造業布局的思考
西部地區區內市場和制造業部門的限制,決定了這些地區的制造業不可能像東南沿海的一樣產生很強的規模效益。因此,當今西部開發過程中部分省區片面追求制造業規模經濟的做法是不妥當的。一方面,西部地區地理條件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制造業的高度集聚,另一方面,由于制造業門類較多,各行業特點具有很大差異,而西部地區分布的制造業是以空間分散為主的。“因此,對于當前中國西部制造業集中度過低或者過度分散化的問題,不能簡單劃一地加以指摘,而應區別對待,對于那些規模經濟效益不顯著的行業,過分強調提高市場集中度意義不大,而對于規模經濟效益顯著的行業,提高市場集中度才有意義。”因此,西部地區在發展制造業的過程中,一方面對不同制造業部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分類指導,區別對待,根據不同地區的自然稟賦和經濟條件發展合適的產業,減少政府在其中的干預力度;另一方面,對西部地區原有的優勢制造業部門應予以大力發展,如云南地區應大力發展優勢明顯的煙草業,創造出自己的品牌特點,而不應該跟風盲目引進化工、重型機械制造業等。總之,應當盡力減少區位市場劣勢和農村勞動力的競爭對制造業的負面影響,促進制造業的良性發展。
四、總結
克魯格曼的《收益遞增與經濟地理》一文通過構建兩個區域的模型,指出了制造業發展過程中造成空間分異和趨同的因素,作者把這些因素歸為空間集聚的推力(如:區內市場效應)和阻力(如:農村市場競爭程度)作用。應用這一理論,可以更好地對當前我國制造業的分布做出分析,從而對包括西部大開發在內的產業空間決策做出指導。當然,在實際應用過程中,還應該結合中國的具體實際,深入考慮制度因素這一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中國制造業發展的因素,從而實現制造業空間布局的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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