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網絡的色情經濟

吳海云

新年伊始，中國政府對于互聯網的“低俗之風”展開整肅行動，其覆蓋之廣力度之大、意志之堅，均前所未有。

1月5日，國務院新聞辦、工業和信息化部、公安部、文化部、工商總局、廣電總局、新聞出版總署7部門聯合召開會議，部署在全國開展整治互聯網低俗之風的專項行動。在短短幾周時間里，互聯網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中心曝光了一批又一批“存在問題”的網站。迄今為止已有上千家專司傳播淫穢色情和低俗內容的網站被關閉，百度、谷歌、新浪，搜狐，網易等大型知名網站亦被點名批評，責令整改。

色情是網站點擊的保證

中國政府何以在這個時機做出互聯網掃黃的大動作？針對這個問題，海內外人士有著不同的解釋和理解。然而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一整肅工作實在名正言順，因為眼下中國網絡的生態環境確實污濁堪憂。

撇開那些四處貼鏈接網址，且誰都可以點擊登錄的單純色情網站不說，即使那些門戶網站，也充斥著種種咸濕內容。類似“男女上了床誰做主”、“性感內衣的火辣誘惑”、“男人的秘密和快感”之類的標題隨處可見。任何一個掌握了基本上網技巧的網民——無論他是80歲的老翁還是8歲的男童——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在中國的網絡上找到某“純情玉女”的裸體自拍照，或是下載十幾集日本AV。

承載色情內容的網站為何如此之多？一位網絡業界的資深人士告訴記者，秘密全都在“流量”上。盡管“網絡泡沫”的說法早已過時，但即使在今天，網站盈利的方法依然極為有限。尤其對于那些小型網站來說，它們距離融資、IPO都很遙遠，因此只能依靠網站的大流量來賺錢。無論是針對中小型互聯網企業的“廣告聯盟”，還是谷歌推出的收費協議，給網站的酬勞都是根據點擊量來計算的，對相關廣告的一次點擊，可以給網站帶來少則幾分，多則幾毛的收益。為了賺取更多的錢，贏得越多越好的點擊率，小網站主們紛紛走上了“以色誘人”的道路。

需要點擊率的不僅是那些小網站，還有那些已經上市了的大型門戶網站。它們未必看得上“廣告聯盟”、“收費協議”等帶來的微薄利潤，但它們公司的業績報表終究要靠流量來說話。什么能吸引網民的點擊呢？最方便最有效的東西無疑是：性和暴力。于是，明星的緋聞丑聞、搶劫強奸兇殺等刑事案件，總是會受到特殊待遇，配以大標題和圖片被著重推出。當然，大型門戶網站和小網站不一樣，在打“性”的旗號時不敢過于肆無忌憚。很多情況下它們會打“擦邊球”，即通過暗示性的標題引誘網民點擊實際并沒有淫穢內容的網頁。比如，一個“少婦春歸掩不住的秘密”的標題，鏈接的是一個網上商店，賣的是棉襖、風衣之類和標題帶給人的聯想毫不沾邊的商品。

在大陸一家大型門戶網站做文化博客編輯的劉悅（化名）告訴記者，在對他們網站編輯的工作考核中，“流量”是放在第一位的，該指標直接與獎金掛鉤。在這樣的壓力下，編輯們只好絞盡腦汁為自己負責的內容爭取點擊，而爭取點擊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起一個能抓住人注意力的標題。“網絡和其他媒介不一樣，基本上屬于一種快速文化消費，標題對我們至關重要，”劉悅解釋道，“如果一個人看標題，一行字看過去，找不到興奮點，他就十有八九不會點這個鏈接。在這種心理催動下，網站的標題越來越聳人聽聞，為求“效果”不惜斷章取義。比如，近日某門戶網站上有一則采訪意大利球星托蒂的新聞稿，通篇一千多字，都是托蒂談他自己最近的狀態，只因為有了一句“我非常喜歡貝克漢姆，同時也欣賞他老婆”，編輯就把這稿子的標題取成了《托蒂：我欣賞小貝的老婆》。

這樣的新聞標題處理，和上文中提到的“少婦春歸”廣告一樣，看似是一種無傷大雅的玩笑，但其實透露出網站所迎合抑或倡導的低級趣味，更重要的是，這些標題本身，已經切實地污染了網絡的文化環境，縱然它一時吸引了某些讀者的眼球，但卻損傷了網絡媒體自身的公信力。

Web2.0釋放的魔鬼

更糟糕的是，網站為了提高點擊量而提供的色情內容，并不是網上淫穢內容的全部來源，甚至不是主要來源。這種情況在大型門戶網站上表現得尤其明顯。

“你發現沒有，國家點名批評的那些網絡欄目，像什么天涯社區、新浪博客、網易論壇，都是web2.0的東西，”天涯一位版主對記者說，“在這里，互聯網只是一個平臺，而內容的提供者是廣大網民。‘艷照門剛出來那會兒，幾乎一分鐘就會冒出好幾十個有圖片的新帖，我們幾個版主刪都來不及。”

網易的編輯袁葉（化名）曾經在內地三家門戶網站工作過，對網絡新聞業務十分熟悉。她告訴記者，在絕大部分情況下，一些帶有明顯淫穢內容的文章或評論被推到網頁上醒目的位置，絕非是網站蓄意所為，而是廣大網民點擊所致，因為大部分門戶網站如今的“排行榜”等功能，都已采用了純技術的方式。

在這種情況下，越來越多網站編輯的主要工作，就是刪有問題的帖子。“文字的還相對容易，只要設置一些關鍵詞就行，雖然有的時候會誤刪一些原本不錯的帖子，但總比‘流毒要好，”劉悅向記者解釋，“然而圖片和視頻就難辦了。色情圖片單靠電腦技術是難以甄別的，視頻更難。有人會傳一段10分鐘的視頻，其中藏著1分鐘的淫穢內容。電腦很難把它查出來。而等你知道的時候，這段視頻說不定已經被頂上播客的首頁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網站編輯幾乎是在打一場注定要失敗的戰爭，因為他們的對手是成千上萬的普通網民。以互動性為主要特征的web2.0好像是童話里的那個魔壺，在給人類的大眾傳播方式帶來空前的民主和繁榮的同時，也釋放出人類本性中難以啟齒的黑暗魔鬼。

“所有的男人都喜歡看色情圖片，這是一種本源的人性。而網絡的好處在于它的遮蔽力，它的匿名制，讓你可以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大快朵頤。”做過幾家網站的呂明（化名）說。他半開玩笑地表示，阻止中國男人們登錄色情網站的，不是有關方面的三令五申，而是那些潛伏在大大小小色情網站上的可怕病毒。“據說，中國電腦用戶平均每三個月就要換一次硬盤，頻率居世界之最。為什么呢？就因為上色情網，動不動就惹上病毒！”

究竟有多少人是網絡色情內容的提供者？這個問題也許永遠也找不到答案。蕓蕓眾生中確實存在那樣一群人，他們也許人前文質彬彬、工作勤奮，但在獨自面對電腦的時候卻化身為色情狂。更何況，即使大部分人不會主動上傳和散播黃色信息，但也是黃色內容信息傳播過程中的參與者。以嚴厲的標準來衡量，任何一個點擊了黃色圖片的人，都對網絡色情泛濫負有一定的責任。

監管部門的真正對手

法不責眾。即使“沉默的大多數”都是網絡色情泛濫的參與者，但法律規章所懲罰的只能是少數代表者——更具體地說，是作為色情內容載體的網站。

時至今天，沒有人再懷疑中國政府此番網絡掃黃行動的決心。針對什么才算“低俗之風”這一常見爭論，有關部門提出了“直接暴露和描寫人體性部位”、“表現或隱晦表現性行為”、“以庸俗和挑逗性標題吸引點擊”等10余條具體內容，要求所有網站依此標準，重點對圖片、相冊、健康、兩性、女性、娛樂，性知識和博客。播客等網站頻道和欄目進行清理，按照國新辦網絡局副局長劉正榮的原話，“要一個頻道一個頻道地查，一個欄目一個欄目地看，一個頁面一個頁面地找，不放過任何一個環節不留下任何死角”。

如此雷厲風行的網絡掃黃行動，在短期內已經收到了明顯成效。然而人們還是不免擔心，這種完全針對網站的行動，在對付web2.0的產品時能否派上用場。

對于色情的興趣與渴望是一個世界性的人類課題。在西方，人們的做法是“分類”，即在大眾網站上嚴厲禁止一切帶有淫穢信息的內容，保證未成年人的利益；而同時，也允許完全針對成年人的色情網站存在。為了保證未成年人無法輕松接觸到色情內容，人們往往要提供自己的身份證ID才能順利登錄到色情網站；更重要的是，絕大多數的國外色情網站都是收費的（用戶的信用卡上有該用戶的年齡信息）。然而，這些方式都建筑在色情業合法化的基礎上，因此無法在仍保留淫穢品法的中國實施和推廣。

由此，中國政府網絡掃黃最為難纏的敵人，可能是數量驚人的，且對色情內容有著真誠興趣的普通中國網民。與此相關的問題恐怕不是法律的利器可以徹底清剿的，而要牽涉到社會學，倫理學的艱難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