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美蘭
與其說中國拋售美債是發動“貨幣戰爭”,倒不如說是中國借此來試探美國的反應,以期在以后談判中獲得更強的議價能力。至于有人把外儲看成是武器,看成是國家的力量,可以必要時用來“教訓教訓”別人,這是因為中國受壓抑很多年的一個心理訴求,跟實際的距離還很大。
10月,是美國集中發行國債的時候,中國會如何應對將牽動世界的目光。6月份中國對所持美債有了一次較大規模的減持,本次中國會如何調整自己本已龐大的外儲規模?而且,隨著美國新任駐華大使的履新,以及美國總統奧巴馬的即將首次訪華,中美在金融等領域會有怎么樣的合作?目前,《鳳凰周刊》就此專訪了獨立經濟學家謝國忠。
鳳凰周刊:今年6月份,中國減持美國國債的力度為9年來最大的一次,有分析認為,中國正緩慢執行其退出美元戰略,是中國對美元的“不宣而戰”。您如何評價這種分析?
謝國忠:中國政府已經說過不少次,認為包括對美元的儲備、貨幣的情況要有變化,并希望以后跟美元有機會脫鉤。這些,政府高層都已經發表過意見,從長遠來看,其實是希望人民幣能夠獨立,實現國際化。

10月發債時,華爾街將非常在意中國的舉動。
至于說減持美國國債是不是意味著這是脫鉤行動其中的一步,是不是有直接的關系,無法說清楚,可能有,也可能沒有。因為中國現在離跟美元脫鉤的條件還很遙遠,而且要做很多結構性的調整才有可能實現并不是說拋美國國債就能完成。
人民幣實現與美元脫鉤需要滿足很多條件,首先資本要開放,匯率要自由浮動要達到這一步,中國內部經濟必定要有比較大的調整,這一點,中國短期內無法實現。
在內部機構沒有調整的情況下,如果讓匯率自由浮動,市場就希望通過市場的力量來逼迫經濟作出調整。因為匯率一浮動,它就是最重要的價格,內部政治權力分配的機構沒有作出調整,就會引起經濟長期的停滯不前,就像日本在上世紀90年代這樣的情況。
匯率是最重要的價格,這個價格固定了很多年會引起政治、經濟等各方面的變化。如果硬要美元與人民幣完全脫鉤,那么到底是先讓匯率浮動,基本上開放,還是先要作些準備?顯然,中國因為體制的問題,還沒有在經濟結構和思想方面作好接受經濟結構被迫快速完成調整的準備。
因此,現在動輒說拋售美債即是要說人民幣和美元一切兩斷,發動所謂的“貨幣戰爭”,極不現實也不可能。與其說是“不宣而戰”,倒不如說是中國通過正常的拋售美債來試探美國的反應,以期在談判中獲得更強的議價能力。
鳳凰周刊:中國此次減持部分是到期美債還是調整所持美債結構的需要?
謝國忠:根據美國財政部國際資本流動數據(TICS)顯示,截至6月末,中國持有美國國債7764億美元。雖然中國對美國國債持有量仍居世界第一,但相比5月減少了251億美元,減持幅度超過3%。這是自2000年3月TICS數據系統啟用以來,中國單月減持美國國債的最高紀錄。

美國新任駐華大使洪博培將為中美金融等合作帶來怎樣的變化?
6月份的減持是一種邊際調整,減持量只占美國國債總量的3%,這完全是一種國債管理的正常買賣。事實上,中國對美國國債是時增時減。6月的減持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4月份的時候,就減持過44億美元。而5月份又增持了380億美元。
中國每月在美國國債市場的買賣只是龐大的市場的一部分,有買有賣是正常的市場操作。和老百姓在股票市場一樣,你多買一點,我多賣一點,對于投資者來說,是很正常的行為。事實上,日本在6月份就增持了346億美元,比我們減持的數量還多很多。
因此我認為,這些每個月中國對美國國債的增增減減,只是我國外匯投資、外匯儲備管理的一個很正常的運作,是根據我國的外匯供給與需求的變化的日常調整,不應該將其看成是長期的結構性的變化。
如果把中國這次減持美債作為一個特殊的行動,有所意義,這就跟陰謀論的思維方式有關了。把什么都看成是有目的的,是人為的、主動的,而不是把它看成一個市場體系的行為。拋售美債的選擇是由市場逼出來的,比如說外匯儲備不增加了,有些美債到期了,那我們就不延期了。
從技術上講,減持國債也可能表明中國在進行外匯儲備結構調整或外匯儲備資產結構調整。從長期看,減少金融資產,擴大對外投資,購買更多的實體企業和戰略資源,是中國外匯儲備結構調整的方向,也是中國經濟可持續發展的要求。
鳳凰周刊:如何具體界定增持、減持的行為?
謝國忠:對于這個問題不能簡單地解釋,增持與減持美債是根據市場的需要來決定,而不是強調中國對增、減持美債有自主權。討論這個問題時,出發點需要考慮,要站在市場的角度,市場的力量大于政府。
如果市場行為反映了投資主體預期的話,那么,減持美元債券至少在一定時期內就可能是一個戰略的行為。
中國購買美國國債不是一個權宜之計,是長期形成的外匯儲備管理的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有長期的經驗積累。現在的操作本身就是按照規范、按照市場規律來操作的。
相對來說,美國國債有風險比較小、流動性好的優點,所以不僅是中國,全世界都會拿美國國債作為外匯儲備的很重要的一部分。從純投資角度來看,美國國債仍是一個相對穩定的較好的投資品種,一定會是中國外匯儲備投資組合的最重要的一部分。
這次減持的量整體來說很小,中國外匯儲備總體來說還是很高。我認為沒有必要因為這次減持就引出來要打“保衛戰”、“反擊戰”之類的,沒有這回事,不要這樣看問題。
鳳凰周刊:社會普遍認為中國的外匯儲備過高,保值增值風險太大,如何調整外儲額度才會達到一個相對安全的狀態?
謝國忠:中國的外匯儲備投資機構階段性進行組合的調整,并不會對美國國債市場形成顯著的沖擊,而且還會增加美國金融市場的流動性。
因為過去有很多熱錢流過來,外匯過高。中國的經濟是政府在控制,所以引起了很多這樣的現象,基本上如果兌換開放、匯率自由浮動,就沒有外匯儲備的問題了。這需要各個方面的變化,不能從單一的某個方面來看問題。
鳳凰周刊:10月底將是美國集中發債的關口,中國該如何應對?減持美國國債是否會成為市場操作的趨勢?
謝國忠:美國的儲蓄率在大幅度上升,現在暫時看來美國10月底集中發債這個問題還不是很大。從美國國債的購買結構看,今年以來實際上美國國內的居民和機構成為美國國債的主要購買主體。
10月底美債集中發放的問題被高估了,原來以為美國的資金缺口會很大,因為它的財政赤字大幅度上升,但美國家庭儲蓄上升得那么快,現在反而資金缺口在下降,美國對中國的依賴性在下降。
明年美國資金缺口更少,所以美國和中國在資金上的關系發生了變化,中國的外匯儲備增加也不像過去那樣繼續快速增加,中國的外貿順差會繼續下降。因為中國的資產價格高,國外的資產價格低,會引起中國的外貿順差下降,就是出現赤字也有可能。所以說中美各方面的關系都在發生變化。
鳳凰周刊:中國應如何做才能使經濟由企穩走向回升?如何規避高額外儲帶來的風險?
謝國忠:現在談中國經濟已經企穩還為時過早,中國經濟現在還沒有達到穩定,還需要作很大調整。現在刺激經濟的方式,一個是把泡沫變大,一個是把生產過剩的問題放大,就是炒樓、炒股跟增加投資,但這只會把中國經濟存在的問題繼續放大。
現在美國的儲蓄率增加了,它對中國的出口產生很大影響。出口的問題在于需求,現在美國人儲蓄了,不用多買東西了,這對中國的出口帶動經濟的模式帶來一個比較大的問題。
這就需要中國進行結構調整,過去是直接拿出錢來給政府去花,然后讓大家去炒股票炒房地產,由此只能帶來虛假繁榮。目前出口不好,泡沫只好吹大一點,短期看,好像會帶來一定的好轉,但這終究還是靠不住。
如何規避高額外儲的風險,這是資產理財的問題。外匯儲備根本上講,是政策的結果,是中國的固定匯率這樣一個經濟框架帶來的結果,由出口帶動經濟的模式引起。另外匯率比較低,引起了很多熱錢流到中國來。
在這些基本的政策框架沒變的情況下,各方因素匯總,出現了外匯儲備安全的問題。理財就是力求實現資產的保值和增值,避免風險,不管對個人還是政府,它都是一樣的。
外儲調整的最佳時機已經失去,現在美元已經穩住了,再去調整外匯已經晚了。
過大規模的外匯儲備,從微觀上增大了市場投資的難度,從宏觀上也導致國民福利的流失。從方向上,應當更多鼓勵居民和企業擁有更大的外匯運用權限,避免過多的外匯集中在政府手中;在積極吸引外資流入的同時,應鼓勵對外投資;同時人民幣匯率也應當保持足夠的靈活性;從經濟結構上應當轉向擴大內需,擴大消費,而不是依然過分依賴出口,這些都需要進行結構方面的改革。
中國如果要獲得主動權,必須做到兩點:第一,擴大內需,減少貿易順差;第二,擴大資本輸出,把金融資產轉變成實物資產,轉變成土地、礦產、企業等,這樣就可以減少對美元的依賴。
鳳凰周刊:隨著美國新任大使的履新,美國總統奧巴馬將于11月中旬首次訪華,您認為中美在金融領域會有怎樣的進一步合作?
謝國忠:中美戰略對話,剛開始的時候是美國建立起來的一個對話渠道,是給人民幣升值施加壓力的一個場所。現在人民幣兌美元的匯率差不多已經穩定,致使這個對話出現了形式沒變,但沒有了內容這樣一個現象。
金融領域里不是什么都能合作的,有的可以合作,有的不可以合作。金融是反映資產的增量、價格的問題,每個國家都可以開市場.就像每個街道都可以開個小菜場,并不代表每個小菜場之間一定要相互合作。
價格體系可以調整,合作的地方需要著力在監管上面。比如說有很多金融機構都是跨國的,具體合作就是怎樣監管這些跨國機構的問題。此外,還有信息的真實性問題可以合作。
目前中美金融合作的現狀是,由于中國匯率不開放,在金融領域的合作很是有限。中國匯率開放等于就不要外匯儲備了,外匯儲備本來是用來平衡外貿逆差的。如果匯率浮動,市場自己會調整,它通過匯率的波動和資金的流動,自己會達到一個平衡。外匯儲備的高和低是一個匯率政策的問題,外匯的管理是一個理財問題。
有不少人把外匯儲備看成是武器,看成是國家的力量,什么時候可以用來“教訓教訓”別人。當然這是因為中國受壓抑很多年,會有這樣一個心理上的訴求,但這跟實際的距離還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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