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謙
這是一道世界的圍墻,所有冷戰時期的世人都在墻中。
這是一道建造即為了推倒的墻,它的整個生命是否定性的,卻從背面論證了世界經驗的復雜性。
單面的影像原本無從容納,兩面都是歷史的臉。
1962年8月28日,三位西柏林人在波茨坦廣場眺望東德地區。
墻是涂鴉者講述的園地,但對于這一面墻,敘述偏偏是危險的。那些寫在墻上、墻縫里、墻之間、墻外的話語、口號、涂鴉、詩歌,還有數不清的人的故事,常常都只是以一種想象中的意識姿態,來附和或抗議當前的世界秩序。敘述既可以打開交流,還可以阻斷、崩塌,徹底隔絕、封閉交流。
什么都可以較為認真地敘述,唯自由唾手可得仍稀缺。
1962年,瑪格南圖片社攝影師布列松拍攝的柏林墻。
“自由是不可分割的,只要一人被奴役,所有的人都不自由。”在自由被任意禁錮宰割的年代,這是一個如此有力的句子,出自約翰·肯尼迪1963年6月26日在柏林題為《我是一個柏林人》的演講。
而有一面墻確實完全可以奴役全世界。
1970年,查理檢查站。在此,蘇聯和美國曾以坦克對陣,世界大戰一觸即發。
這面墻,橫亙在二戰以后德國分裂與冷戰的溝壑中。曾經冷戰的產物居然是像一把利劍把柏林的心臟一分為二的政治胎記。
意識形態的博弈、自由與信仰的兩難,在墻內墻外的對峙中剝落了一段那么焦慮的歷史。德國的柏林墻是東德于1961年在自己的領土上建立的高大嚴酷的圍墻,目的是拒絕與隔離,不讓東德人逃入西柏林。然而這張歷史的臉,注定寫滿了逃離與穿越。在柏林墻建立之前,大約有250萬東德人逃入西柏林,1989年柏林墻才被拆除。
1989年,查理檢查站。
那段歷史的盡頭,德國說“柏林墻,再見”的時候,祭禮便開始了。1989年那場祭禮的開頭,在著名的勃蘭登堡門的柏林墻西側,一篇寫在大木板上的文字便已告誡人們,“柏林墻被掘開了,但是,這并沒有伴隨著勝利的凱歌,只有沉重的記憶帶來的苦澀思索”。
到了柏林墻倒塌20年后的今天,世界在說“再見柏林墻”,又見重構的“墻”爬滿了反思的藤蔓:那些墻碎片的尸體變成各種藝術品,隱隱還在骨髓里疼痛著;墻塌之后的德國文學是“尖銳的憂傷”,它們為失語、受難、流亡還有信仰存證,就像跟著文字一起出發朝圣的伊利亞·特羅亞諾夫那樣,“世界很大,拯救遍地”;成長中的德國電影,從柔軟的反思到寬容超脫地探討柏林墻背后的疾病,對于“墻”的探討與省思似乎還在不斷重新啟程;各國各色人群的在場與精神憑吊,無疑又把這一歐洲命題全球化了。
1989年11月4日.東柏林爆發游行示威活動,要求民主德國當局發揚民主,進行改革,放寬對出國旅行和新聞媒體的限制。
有人說,柏林墻是在世界之中處處存在著的各種隔絕人身、詆毀人身的有形和無形的凝聚。也有人說,柏林墻如果可以視作一種邊界,那么弱小者便更需要它。正如在全球化的今天,弱小國家更需要關稅壁壘保護幼稚產業一樣,在以民族國家為單位的世界體系之中,不存在普適性的自由民主。
冷戰的結束,絕不僅僅意味著隔絕的結束。無形的“柏林墻”從未消失,形形色色的“墻”次第生長。世界本是一面墻,人心、人性的阻隔何曾是墻的倒塌能夠終結的?
人們在反思與追憶里重建了柏林墻,那個浸滿了意識形態的堅硬味道,意蘊著民族、人性隔絕與疏離的記憶符號從不曾消亡,但是應該被再次開掘的不只是墻,還有人的光芒。
1989年11月9日,西拍林的示威者。這一天,全世界的電視觀眾目睹了在柏林上演的偉大一幕,長久以來作為東西方對抗最有力標志的柏林墻最終被推倒了。
還記得德國攝像師彼得拍攝于1961年8月15日,東德用柏林墻隔離邊境以后的第三天的那張畫面。時年19歲的東德邊防士兵舒曼扔掉了手里的來復槍,飛身躍過鐵絲網,跑到西德來。士兵舒曼的身份還一度引發爭議。
或許,他本不是士兵了,他不過是一個懂得穿越的勇士。那個瞬間盡顯了人的光芒,只是對于“墻”這種阻隔的本能的跨越。至少在證明:“柏林墻”這個詞條應該刷新了。無關社會主義現代性在東歐的失敗,無關西德作為自由象征的單向性表述,更無關意識形態合理性的論證,墻只是墻。
2009年柏林波茨坦廣場上的柏林墻殘骸 ?現在只用于紀念歷史。
1989年,柏林墻倒塌后,東德居民不斷地涌入西德地區。

1965年.美軍士兵爬上柏林墻眺望東德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