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在描繪頓河農村的史詩式作品中,作家以真正的品格和藝術感染力,反映了俄羅斯人民某個歷史階段的生活面貌。”
——獲獎評語
[作家簡介]
1965年,角逐諾貝爾文學獎的人數打破了歷史紀錄,多達八十九人,最后由肖洛霍夫獲得。對于肖氏的獲獎,世界輿論并不感到驚訝,不少人認為就憑他那部揚名四海的巨著《靜靜的頓河》,就早該獲得這一殊榮了。1964年,薩特雖然自己謝絕領獎,但在有關的公開聲明中,就為肖洛霍夫打抱不平,并向瑞典學院提出了尖銳的意見。瑞典學院倒也“虛心明理”,第二年就決定把獎授給肖洛霍夫,表彰他“在描繪頓河的史詩式作品中,以藝術家的力量和正直,表現了俄國人民生活中具有歷史意義的面貌”。
米哈伊爾·亞歷山大羅維奇·肖洛霍夫,1905年5月24日出生于頓河地區維約申斯克鎮的克魯日伊林村。父親是從梁贊省移居頓河的外地人,曾做過商店職員、磨坊經理等。母親出身農家,是烏克蘭人。肖洛霍夫曾先后在維約申斯克鎮等地的小學和中學學習,國內戰爭開始后輟學。以后曾在家鄉當過辦事員、征糧隊隊員。1922年去莫斯科,當過小工、泥水匠和會計,開始學習寫作。1923年擔任《農村青年》雜志的通訊員,加入莫斯科共青團作家和詩人的文學團體“青年近衛軍”,并相繼發表了小品文《考驗》、《三個紐扣》和《檢查員》等。1924年加入俄羅斯無產階級作家聯合會,同年發表第一篇短篇小說《胎記》。此后,連續在報刊上發表多篇中短篇小說,直至1929年出版短篇小說集《頓河故事》和《淺藍的原野》。同年返回家鄉維約申斯克鎮定居,開始創作長篇小說《靜靜的頓河》。
四卷本長篇巨著《靜靜的頓河》從1926年開始構思,分別于1928年、1929年、1933年、1940年出版。小說以發生在1912至1922年間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十月革命和國內戰爭為背景,以主人公葛利高里·麥列霍夫的個人經歷為主線,以他家的遭遇為結構基礎,藝術地再現了這段重大歷史時期頓河地區哥薩克社會的歷史性變遷,廣泛深刻地表現了哥薩克人在生活上和心理上的巨大變化,同時揭示了格利高里這一典型人物的悲劇性命運。主人公格利高里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后來兩次參加紅軍,三次卷入白軍,最后理想破滅,萬念俱灰,毅然返回故土。作品繼承了列夫·托爾斯泰《戰爭與和平》的傳統,將人與歷史、個人與群眾、歷史與現實、戰爭與和平、國家與民族等都藝術地結合在一起,個人的悲劇命運折射出驚心動魄的歷史沖突,復雜的社會變革成為再現個人豐富生命內涵的有力手段,人物性格在事件的發展中得到深化,對歷史和現實的真實描繪使人物形象真實可信,對哥薩克風土習俗的描述和民諺俗語的大量運用使作品富有鄉土氣息,從而使這部小說既有宏偉深沉的史詩性,又有完美感人的悲劇性,氣勢雄渾,格調悲壯,成為深廣的歷史內容和個人的悲劇命運有機結合的藝術典范。它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受到一代代讀者的喜愛,是俄羅斯文學和世界文學寶庫中的一部精品。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肖洛霍夫以《真理報》和《紅星報》記者身份,奔赴各個戰區前線進行采訪,寫了許多通訊、特寫、隨筆和政論,如《在頓河》(1941)、《卑鄙行徑》(1941)、《戰俘》(1941)、《在南方徑》(1942)等。他還創作了短篇小說《學會仇恨徑》(1942)和長篇小說《他們為祖國而戰徑》(1943年開始發表,未完成)的部分章節。
1956年,肖洛霍夫發表了著名的短篇小說《一個人的遭遇》,引起轟動,小說主人公安德烈·索科洛夫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俄國人,他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二次大戰爆發后他應征人伍,不幸在一次戰斗中被俘,在俘虜營中受盡折磨。后來雖然冒死逃出俘虜營,但妻子兒女已死在德國法西斯的屠刀之下。戰后復員回家,他變成孤身一人。一次在途中他遇到一個在戰爭中失去父母的孤兒,他冒充是孤兒的父親,收養了這個孩子,孩子也把他當成親生父親,從此兩人相依為命。通過這篇小說,作家既表現了戰爭摧毀人的幸福、破壞人的家庭、傷害人的心靈,亦即表現了人在戰爭中的悲劇命運;同時也表現了經過戰爭考驗的人在走向新的生活道路時對未來所抱的希望和憧憬。這篇作品與其說是描寫戰爭,不如說是對戰爭的反思。它表達了作家對戰爭的感受和對歷史的深刻思考,蘊涵著深刻的哲理和人道主義精神。小說從戰爭給人帶來災難和心靈創傷的角度來寫戰爭,從而為戰爭文學開拓了新的領域,指出了前景。
《新墾地》(舊譯《被開墾的處女地》)是作家另一部反映頓河地區哥薩克農村生活的長篇小說。第一部發表于1932年,第二部完成于1960年。小說主要描寫三十年代蘇聯農業集體化的過程,它不僅真實地反映了一場重大的歷史性運動,而且塑造了一大批血肉豐滿、性格鮮明的人物,具有強烈的生活氣息。
60年代起,肖洛霍夫偏重于參加國內外社會活動,作品不多,只是續寫了長篇小說《他們為祖國而戰》的部分篇章。1984年2月21日,肖洛霍夫在維約申斯克鎮逝世,終年七十九歲。
[頒獎詞]
眾所周知,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發給1905年出生、如今年已61歲的蘇聯作家米哈依爾·肖洛霍夫先生。肖洛霍夫的少年時代是在頓河哥薩克鄉村度過的;所以,他對故鄉的深厚感情是建立在居住在那里的人民的特殊氣質和那里美麗的景色基礎上的。他親身經歷了在故鄉發生的革命和內戰。他在莫斯科干了一陣手工活之后開始潛心寫作,創作出一連串反映頓河地區戰斗生活的短篇,而這一主題竟使他出了名。在戰斗年代,年僅21歲的肖洛霍夫,就已開始撰寫偉大的長篇史詩——《靜靜流淌的頓河》的開頭幾章,它在蘇聯出版時書名簡化為《靜靜的頓河》,給人的感覺是作者驚人的成熟老練,與他所描寫的驚心動魄的激烈場面所比,與書名之間的反差實在太大了。
肖洛霍夫實際上前后一共花了14年時間,才完成這一巨作,敘述了從第一次世界大戰、十月革命到蘇聯國內戰爭這段時期哥薩克叛亂的這一悲劇性主題。這部長篇史詩的四卷的出版,相對來講隔了較長的時間,從1928年到1940年,并且蘇聯的批評家們長時期來也都帶著憂慮的心情看待它。鑒于政治上的原因,他們很難全部接受肖洛霍夫十分自然地所處理的主題——哥薩克反叛新的中央集權;而且也很難接受肖洛霍夫對于那些具有大膽獨立精神的、反對強迫屈從的哥薩克人的刻意解釋和辯護。
正因為他的這一主題會引起爭議,肖洛霍夫在著手撰寫這部小說之際,毫無疑問他就在作一個大膽的嘗試,一個從另一方面講,即從他的職業上看應該如何解決好與自己良心搏斗的嘗試。
當然,《靜靜流淌的頓河》對于瑞典讀者來講早已是家喻戶曉的了,在這兒介紹似乎有點兒多余。這部作品以雄渾的寫實主義筆法,刻畫了傳統的哥薩克騎兵和農民相混合的奇特,哥薩克的性格好像就是好斗,但他們其實也非常團結,能組成一個堅強的整體。作者在描寫上絲毫沒有美化的痕跡,他把哥薩克粗野和殘忍等特征描寫得淋離盡致,既無隱瞞又不粉飾;與此同時,所有這些描寫給人的感覺是作者心靈深處對人性的崇高敬意。雖然作為一名忠誠的共產黨員,肖洛霍夫把意識形態上的所有思想均在他的作品中顯露出來。我們可以從他故事中充滿生命力的描寫,來補償他所描寫的戰斗中的流血場面。
哥薩克的兒子葛利高里背叛了紅軍,投效白軍雖然違背了自己的意志,不得不走向絕路,但他仍是一個英雄,同時又是一個犧牲者。祖傳的榮譽觀此刻正經受著最嚴峻的考驗,他自己的失敗也將是歷史的必然性,如同古希臘的復仇女神一樣得到報應。但對于葛利高里,他的妻子娜塔利婭和情婦阿克西妮亞——兩位難忘的女人都寄于同情,因為她們倆都遭到了悲慘的厄運。當葛利高里最后回到故鄉,用戰刀在干草原上為阿克西妮亞挖了墳墓時,除了自己的一個兒子以外,成了一無所有、兩鬢蒼白的老頭了。
無論是對人際關系還是個人的軍旅生活的描寫,通過一連串人物背后,展現在人們面前的是隱隱約約的烏克蘭壯麗的景色:有四季變化無窮的西伯利亞草原;有四處飄著香草味和成群結隊馬匹的村莊;有迎風翻滾在河堤上的青草;還有淙淙不停的小河的私語。肖洛霍夫就這樣不知疲倦地描繪著俄羅斯大草原。有時,他會把故事中途停下來,流露出這樣的感嘆:“我最喜愛的大草原,在頓河鄉村的低云下連綿不斷,赤壁的峽谷蜒婉穿過平原,一望無垠的草的海洋,有著無數小鳥巢般的馬蹄印,還有無數韃靼人①的墳墓,默默地注視著周圍被光榮埋葬的哥薩克人……我向著大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像兒子親吻父親那樣的親吻著這用鮮血澆灌的,完整美好的頓河哥薩克大草原。”
有人說肖洛霍夫的作品并未開拓新的領域,只不過運用了人們多次嘗試的現實主義的技巧。這一技巧如果與后來出現的其他許多小說的樣式比較,好像又過于平淡樸素了。但是他的主題恐怕是不能用其他形式來表現的,他以有力的、平穩的敘事詩的筆法,使《靜靜流淌的頓河》在許多感覺上成了一條洶涌澎湃的“大河”。
肖洛霍夫的后期作品,像《被開墾的處女地》(1932和1959年)一部描寫強制實行集權化的集體農莊的故事,證實了他創作力的不衰,以展示他喜歡豐富的喜劇和深厚的同情心的性格。當然,單憑《靜靜流淌的頓河》這一部作品就足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但這一榮譽的到來稍微晚了一點兒,好在現在能把當代最杰出的作家之一、蘇聯的肖洛霍夫的名字不算太遲地列入諾貝爾獎獲獎名冊之內,是值得慶幸的事。
瑞典文學院之所以要支持這個決定,是強調肖洛霍夫“在那部描寫頓河流域的史詩般的杰作中,以強烈的藝術力和正直的創造性,真實地反映了俄羅斯民族生活的一個歷史階段。”
肖洛霍夫先生,這個榮譽之所以給您,是表示您對現代蘇聯文學的重要貢獻的公正和感謝之情,同時也為了表示您如同在國內一樣,在全世界的重要貢獻。現在,我謹代表瑞典文學院向您表示衷心祝賀,同時,請接受國王陛下親自頒贈予您的本年度諾貝爾文學獎。
瑞典文學院常任秘書 安德斯·奧斯特林
[獲獎演說]
在這莊嚴的典禮上,高興之余我覺得有義務再一次對把諾貝爾獎頒發給我的瑞典文學院表示衷心感謝。
正像我早已公開表示過的那樣,這次獲獎帶給了我滿足感,不僅僅是由于我職業上取得了輝煌成就,也不僅是從我個人來講成為一名國際上所認可的作家。值得我自豪的倒是這個獎能夠賜予一個蘇聯人,一個蘇聯作家。因為在這里我代表的是我的祖國的許許多多作家。
同時,我早已表示過我的快樂,這個獎間接地說,是對小說這一體裁的一種認同。最近經常看到和聽到有人在評論,使我深感驚奇,說小說早已落伍,我們這時代已不需要了云云。然而要知道只有小說,才能最完整地理解大千世界的現實,才能使人們的世界觀緊迫問題形象地反映出來。也許有人會說,小說只不過是一種最容易使你以深邃的洞察力來看待我們周圍美好的事物,而不是要突出以渺小的自我作為宇宙的中心體裁。小說這一體裁,就其本質而言,就是給現實主義藝術家帶來了最廣泛的領域。
在藝術上,許多時髦的潮流是反對現實主義的,說它已不合時宜。即使被指責為保守主義者我也不怕,因為我是完全持反對意見,并且完全是一個現實主義的忠實擁護者。現在談論較多的是所謂文學上的先鋒派主義,關于最現代派的實驗,特別是在文學樣式上。按我的意見,真正的文學先驅應該是那些藝術家——在自己的作品中闡明新的內容以及現代生活的決定因素。
現實主義作為一個整體的現實主義以及現實主義小說,都是根據過去偉大的大師們的藝術經驗為基礎建立起來的。但是,在它們的發展過程中,不管怎么說倒真的需要新特點——不折不扣的現代的特點。
我所談的現實主義是肩負有重建、改革人類生活概念的現實主義,當然,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社會主義的現實主義。它的特點是表現一種面對世界、面對現實的生活哲學,換句話說,就是一種能使你了解千百萬人民的崇高的目的,并能在斗爭中指引道路的現實主義。
人類是不可分的,是不能像宇航員那樣,成為掙脫地球的引力在太空中飄浮的東西。我們是生活在地球上的,所以,我們必須遵守地球上的規矩,正如《馬太福音》上所講的:“一天受難,一天當已足夠”,每天都有每天的苦惱和摸索,都有通向更加美好未來的希望。世上絕大部分人抱著相同的愿望,為共同的利益而生活,因此,他們的愿望是團結在一起而絕不是把他們分開。他們便是勞動人民,就是用自己的雙手和頭腦在創造一切的人。作為為這些勞動人民服務的作家之一,而且是毫無拘束地描繪他們,我認為是最高的榮譽和無比的自由。
這是最基本的前提,只有從這點出發,身為一名蘇聯作家,我才能看出當今世界是如何看待藝術家的地位的。
我們現在生活的時代,是一個極不安定的時代。誠然,地球上沒有一個國家希望戰爭,然而,把整個國家都卷入戰爭的危險仍然存在。二次大戰所帶來的難以形容的慘劇,怎么能叫作家無動于衷呢?難道就沒有一名誠實的作家敢站出來譴責人類這段自我毀滅的慘劇了嗎?
作為上帝的子民,人類的一員,而不是作為冷酷無情的神或是遠離戰火的皇帝,那么一個作家必須認清的天職和使命到底應該是什么呢?
那就是對讀者誠實,向人民展示真實,這樣做,有時是會不愉快而且需要勇氣的。還有,就是增強人們對于未來的信心,使他們自信有能力建設未來;做一名世界和平的斗士,把他的言論傳遍每一個角落,造就更多的斗士;最后,共同奮斗為了自然而崇高的進步事業,人類總有一天會統一的。
藝術,對于人的智力的影響非常之大。如果有誰能讓藝術在人們心中創造美,并對人類作出貢獻,我相信,他就有權自稱為藝術家。
在我的祖國,人們已不再想走老路,他們走的是開拓新人生、探索新人生的路。我把我所寫的和將要寫的,早已看做而且仍然看做是對勞動者、建設者和英雄們的崇高敬意。沒有人愿意從事這項工作,因為人人都知道如何對于他們的創作、自由和尊敬以及如何選擇建設未來,建立起一道屏障。
我愿我的作品有助于每個人變得更好,心靈變得更純潔,也希望我的作品能喚起每個人對同伴的愛心,喚起為人類的理想、進步而積極奮斗之愿望。如果我的愿望有朝一日實現的話,我將感到萬分高興。最后,衷心感謝各位光臨,衷心感謝各位在頒獎之際賜予我的祝賀和希望。
米·亞·肖洛霍夫
①韃靼是指在原蘇聯伏爾加河及其支流卡馬河、頓河沿岸集居的講突厥語的民族,15世紀以來哥薩克就是指這一地區形成的半獨立的韃靼族。原蘇聯俄羅斯聯邦境內有韃靼蘇維埃社會主義自治共和國。
責任編輯 何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