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兼明
一位媒體女高管被打,使社會各界再次關注到“記者被打”這一經常性事件。11月21日晚,河北青年報常務副總編樂倩在石家莊住所樓下突遭歹徒襲擊,被毆打致傷。樂倩透露,歹徒邊打邊說“叫你報,叫你報”,推測可能與此前的批評報道有關。據其他媒體追蹤報道,該報近3年來在正常采訪中,曾招致記者19人次被打。此案發生前不久,報社不僅接到過恐嚇電話,還因批評報道,被某單位數十名員工連續數日圍堵報社大門,直至公安介入,事態才得以控制。
“被打者”從記者升級到了媒體高管,讓很多新聞從業者感到了絲絲來自職業的寒意。記者被打、被非法拘禁、失蹤甚至被害,早已不是新聞,僅這兩個月,合肥、洛陽、福建福清、內蒙武川、海口等地,就都發生過記者被打事件。對記者施暴行為的大量出現,不僅表明大陸的新聞監督者與被監督者之間的沖突正在升級和泛化,也讓公眾感到媒體正在淪為極需社會保護的弱勢群體——而這,恰恰是非常危險的信號,嚴重背離了媒體本身的定位和民眾對媒體價值和作用的冀望。
隨著社會轉型的深入,一些地方政府和利益團體與民眾的沖突也在加劇。媒體在監督報道中,總會觸及某些利益團體的不當利益。這些利益團體就會調動各種強勢資源,對媒體和媒體從業人員進行威脅、打壓、報復。似乎,中國的新聞監督已來到一個分水嶺:一方面,民眾迫切需要來自輿論的監督;另一方面,媒體遭遇的各種阻力也越來越大,手段越來越黑,媒體因此也在付出各種難以言說的代價。
媒體之所以會淪為弱勢群體,主要原因在于新聞立法的缺位使得媒體在司法實踐中總是處于弱勢狀態。我國憲法雖有對言論自由權的原則條款,但并沒有將之轉化為對新聞自由權的法律條文保障。對新聞關系的調整,幾十年來依據的一直是一些行政規章或條例。由于相關規定失之泛泛,既沒有明確的司法解釋,也缺少具約束力的法律判例,使新聞自由權在立法與司法環節完全被虛置。不僅使記者人身權常受侵害、新聞稿被各種不明力量阻止發表,甚至報刊社被各級機構凍結采訪權、發出新聞封殺令的事件也屢見不鮮。當媒體的新聞自由權受到侵害時,媒體只能束手無策。
導致媒體淪為弱勢群體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沒有解決向誰負責的問題。政府與輿論監督,實質上就是國家權力與公民權利的關系。在民主化社會,公民天經地義地享有思想與言論自由的“特權”。公民把此種“特權”的一部分授予新聞媒體,使之成為公民權利的一種載體。媒體只有向民眾負責,對各級政府權力進行監督,并將需要民眾關注的問題公之于眾,提供足量的資訊及公開討論的機會,以達成接近客觀的公意與共識,最終實現民眾對權力的監督。媒體只有解決了向誰負責的問題,才能防止各級政府和利益集團濫用公權力的現象,促進社會的良性發展。
無法獨立于資本與市場的力量,是媒體淪為弱勢群體的第三個原因。媒體只有具備了這種獨立地位,才能真正傾聽社會各階層的真實聲音,了解底層民眾的真正訴求。一旦屈從于資本的隨意指揮,就可能成為某些特定利益集團的代言人,使民眾永遠無法了解社會的真相。因為資本(亦即主辦方)可能會基于投資考慮,審查并封鎖會對自己利益造成損害的真相。
當媒體淪為弱勢群體,真正受到侵害的是公民的權利。因為民眾喪失的是監督與制衡政府權力及利益集團的力量。社會的真理和真相一旦被壓制,利益集團的驅力沖動就會決堤,各級地方政府的權力就可能被濫用,各種腐敗現象便會肆無忌憚,影響到民眾對國家的認同感,最終危及的還是中央政府和執政黨的公信力。
所以,新聞自由一直被視為現代社會最為重要的安全閥,也是現代政治民主和文明最為重要的智慧之一。一旦新聞自由得不到保障,異見或反對者受到壓制和迫害,它們可能會走入地下而進行秘密交流,這種反彈的能量積聚到一定程度,就會出現暴力或革命來企圖改變現狀,最終導致整個社會秩序的混亂或劇烈變動,影響到執政黨的統治,更影響到社會文明的進程。這肯定是任何人都不愿看到的事實。
人人都明白,新聞自由是一個社會的美好目標,但千萬不能就這么讓它淪為弱勢群體,總是被另一些看起來更重要的事,壓在最底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