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變局下的東亞三國會

趙博淵

為了對抗朝鮮，日韓勢必強化與美國的軍事聯系，日本更有可能將朝鮮局勢作為擴充軍備的理由。這反過來又引起中國的疑慮。如何避免可能的惡性循環，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中日韓三國能否理順利益關系。

4月10日，因泰國局勢動蕩從2008年12月起幾度推遲的東盟峰會，終于在泰國曼谷灣風景秀麗的芭提雅小城開幕，誰也沒有想到第二天下午親他信的“紅衫軍”居然會沖破警戒線，占領會場，迫使泰國總理阿披實宣布后續的東盟10+1、10+3會談以及東亞峰會取消。

對于突然的變故，已經抵達泰國的中日韓三國領導人自是郁悶不已，不光麻生首相4月9日剛出爐的新亞洲發展構想、李總統3月份提出的新亞洲外交構想，以及溫總理醞釀多日的中國－東盟100億美元投資合作基金計劃無從在此次系列峰會上得到體現和落實，就連東盟與中日韓籌建1200億美元“區域外匯儲備庫”的既定議事日程也受到波及，被迫延后。

不過，樹挪死，人挪活，就在紅衫軍堵住東盟峰會主會場的當口，麻生首相應邀來到中韓兩國代表團下榻的Dusit Thani飯店，三方開起了自己的小會。除了表達對年內在中國舉行第二次中日韓領導人會晤的期待，所談的一個中心話題就是朝鮮近期的火箭發射問題。那時候，聯合國安理會譴責朝鮮的主席聲明還沒有出臺，朝鮮也還沒有正式退出六方會談。

春天的躁動

與泰國發生的短時騷亂比起來，朝鮮這個春天的一連串舉動更讓人瞠目結舌：先是1月底宣布與韓國簽署的政治軍事協議一律作廢。繼之于2月24日宣布將進行衛星試驗——發射銀河2號火箭將“光明星2號”試驗通信衛星送入太空；同日，人民軍在西海進行了“海岸炮”演習。之后，朝鮮動作頻繁，甚至還扣押了兩名涉嫌越境拍照的美國女記者。不過，與1998年和2006年不同的是，朝鮮這回乖巧了許多。雖然未按國際慣例向聯合國下屬的國際電信聯盟通報，卻在火箭發射前特別通知了中美俄三大國。功課做得很足，雖說名分還是不正，但以前的壞小子似乎一下成了守規矩的好學生。

奧巴馬政府自成立以來在朝鮮問題上尚無較明晰的政策，對此的第一動作是譴責朝鮮挑釁。考慮到朝鮮的兩次前科，美日韓最初皆判斷朝鮮借衛星之名掩蓋導彈之實，繼而聯合派遣軍艦到日本海進行攔截。其中反應最激烈的是日本，因為朝鮮前兩回發射體的墜落點一個在日本海，一個在太平洋，但都離日本本土近。日本口頭上最擔心的反倒不是朝鮮發射成功，而是一旦發射失敗，其殘留物是否會墜入日本境內。至于中國，還是老一套。雖說一再強調應通過外交協商手段解決，但這樣的表態更像是禮節性辭令，基本等于不置可否。

4月5日中午，朝鮮火箭升空，美日韓對運載物為何產生分歧。而外界公認的是，這三級火箭不久先后墜海：第一節墜入日本海；后兩節墜入太平洋，且墜點相隔很近，可能相互未能分離。至于衛星，沒有任何國家接收到其電波。可以斷言，朝鮮重演了1998年的失敗。盡管全球都說失敗，但朝鮮仍堅稱發射成功。當然，平壤方面亦非一無所獲：1998年火箭墜點分別為離發射地250和1646公里，這次是500和3200公里。鑒于火箭隨時可轉化為導彈，也就是說朝鮮的導彈射程整整提高了一倍!衛星鬧劇讓美日韓虛驚一場，卻不代表高枕無憂。事前朝鮮放言若此事移交聯合國，則朝鮮必退出六方會談。事后，美國這樣做了，朝鮮也履約“悍然”退出六方會談，并準備重啟核試驗。看上去氣勢洶洶，滿臉委屈狀，但從發射前一個多月朝鮮種種反常舉動來看，這些環節很可能早就在平壤的政治劇本之中了。

需要強調的是，作為一個貧弱國家，朝鮮沒有過多的外交軍事資源可供揮霍，所以任何外交舉措都盡量追求一石數鳥的效果。若將3億美元統統砸在一顆天曉得能否發射成功的試驗衛星上明顯不智。發射成功當然再好不過，一旦失敗。也必須達到其他目的。根據這兩個多月的局勢演變，筆者大致作如下一番推測。

平壤絕非莽撞行事

一切要從去年金正日病重說起。僅從金的近照來看，病重一說當無疑義。當時甚至還有傳言說拋頭露面的是他的“影武者”。當然，無切實證據不能妄下定論。但金正日病重，對政局控制力松弛，繼而導致政權交接危機卻是不爭的事實。這一點可以從朝鮮高層，尤其是軍方的人事變動窺探一二。

首先是金的妹夫，因政治風波一度雪藏、后又復出的張成澤的崛起。由于金氏三代世襲缺乏足夠政治合理性，金正日需要一個既有實力，又親近和靠得住，更能平衡各方關系的人來輔佐繼承人。看來看去，似乎只有張成澤合適。早在今年1月，日本《讀賣新聞》就提出了“家、黨、軍集體領導制”的說法，張成澤被看作三者協調的中樞。

當然，將金正云的前途完全系于張成澤一身既太勉強也不夠安全，金又在軍隊高層大力扶植親信，以為日后翼護。2月11日，國防委副長金永春次帥和平壤防衛司令李英浩大將分別被任命為人民武力部長(國防部長)和人民軍總參謀長。而金永春的副長空缺稍后由負責對韓間諜工作的勞動黨作戰部長吳克烈大將補任。金永春是金正日親信，在繼承人問題上是鐵桿的“平壤母親派”(即金次子正哲、三子正云生母高英姬)，1995年后朝鮮幾乎所有的軍事挑釁都是在他總參謀長任內發生。另外，他和張成澤同時代崛起，資歷實力相當，提拔他任國防部長，有牽制親長子金正男一派的張成澤之意。李英浩屬少壯派，沒有太多可炫耀的履歷，相信得到提拔是因為足夠忠誠。吳克烈其人與金是發小，又是情報部門出身，將他安插進國防委員會顯然是想壓制那些老將。

與其它國家軍政、軍令二元體制不同，朝鮮人民軍的權力長期以來集中于人武部。直到金正日上臺，出于平衡的考慮，才將權力切割分至人武部、總參、總政。其中人武部只負責行政，總參負責指揮，而原本負責軍隊思想政治的總政因為近年來局勢緊張越來越為金正日所倚重。現在金正日的舉動顯然有再度集權的趨勢，其動機說小了是為了金正云，說大了是為了維系政權。

如此看來，朝鮮的強硬不過是內部困境的外部映射。根據以往經驗，朝鮮毫無征兆地“發癲”，多半是因為國內遭遇危機：或為饑荒，或為內耗。此次兩者兼有，出于鞏固政權和鼓舞人心的考慮。發射衛星很必要。再加上朝鮮大選，歷來有“政治獻禮”的傳統，這就不難解釋明明失敗，朝鮮偏還吹噓成功了。至于提升導彈技術這一實質性的目的反倒是在其次。從外交上說，每逢美國換屆，按照慣例朝鮮都要鬧出點動靜作為“賀禮”。而奧巴馬上臺以來忙于經濟課題，沒空搭理朝鮮。正是這種沉默反讓朝鮮很不自在，從而渴望及早弄清美國的對朝政策。衛星試驗就是敲山震虎的一步棋。

不過，挑釁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朝鮮深諳沒有肌肉光有拳頭不頂事的道理，再加上與美日韓玩了近20年的躲貓貓，熟悉鄰居

們的招數，所以這幾個月來的種種行為都是精心謀劃的結果，絕非莽撞行事。最初朝鮮集中火力抨擊經濟疲軟的韓國，減輕美日的疑慮。剛開始試驗，狠話說盡，臨發射前又特意知會中美俄這三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以防出現1998年不宣而發導致千夫所指的外交困境。不得不承認，朝鮮這幾手玩得相當漂亮，尤其是扣押了兩名美國記者，更是籌碼大增，當然，平壤的目的能否實現，最終取決于奧巴馬是不是又一個克林頓。但從美國在事件過程中平淡的表現看，奧巴馬并不是容易激動的主。

危機促進團結

長期以來，中日韓三國之所以齷齪不斷，除了雙邊關系中的歷史積怨外，在面對朝鮮這個區域性問題時的分歧也是一個重要因素。一旦涉及朝鮮問題，三國的反應往往表現為日韓捐棄前嫌，聯手對抗朝鮮；唯獨中國出于地緣戰略和傳統邦交的考慮反應冷靜。這種矛盾恰恰被朝鮮有效地加以利用，最終把一個原本是美朝之間的雙邊問題折騰成了六方會談。正是看穿了各大國利益不一且難以協調的死穴，朝鮮才能一次次蒙混過關，以積小勝為大勝的擠牙膏手法從核邊緣國家一腳邁過門檻，最終成為核國家。現在的朝鮮身價不同，六方會談這張舊圓桌也就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表面看來，朝鮮于某些國家貌似可資利用的棋子，但就總體而言，反倒是朝鮮玩弄了整個東亞。

對于朝鮮，日韓兩國不得不收起積怨，聯手抗敵。雖然最近日本歷史教科書重新引起韓國不滿，但從李明博在泰國對麻生說的話來看，僅僅算一個點到為止的善意提醒。而麻生的沉默大致表明這并不是一個大問題，至少當前不是。可以說，朝鮮在日韓攜手上又無心插柳地做了回推手。從三國首腦在泰國的會談內容看，朝鮮問題是三方共同關心度最高的話題。由于時間有限，沒有深談。溫家寶總理只強調繼續維護六方會談進程，著眼區域和平，避免復雜化。李和麻生表示認同。

就以往經驗來看，朝鮮一旦退出會談，沒有一年時間轉圜，返回的可能性不大。更何況今非昔比的朝鮮從主觀上并未把六方會談當回事，它極力追求的是相對平等的朝美直接對話。可以說，半島局勢的主動權正在向朝美轉移。當然，朝鮮繼續阻礙中日韓區域合作及一體化的負作用短期內不會消失。為了對抗朝鮮，日韓勢必強化與美國的軍事聯系，日本更有可能將朝鮮局勢作為擴充軍備的理由。這反過來又引起中國的疑慮。如何避免這些可能的惡性循環，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中日韓三國能否理順利益關系。而三國中唯一對朝鮮具備有效影響力的中國將成為解鈴的關鍵。

盡管全球都說失敗，但朝鮮仍堅稱發射成功。當然，平壤方面亦非一無所獲：1998年火箭墜點分別為離發射地250和1646公里，這次是500和3200公里。鑒于火箭隨時可轉化為導彈，也就是說朝鮮的導彈射程整整提高了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