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光線SHOOT火車

趙妮娜

調查報告說,在德國,夏季氣溫每上升1攝氏度,就會增加230萬瓶啤酒的銷量;在日本,夏季30攝氏度的氣溫多一天,空調就會多賣4萬臺。

對于拍火車的人,溫度每上升1攝氏度,拍攝火車的行動力就會增加一些。

冬季是拍攝蒸汽機車的最佳時機,但當蒸汽機車慢慢地成為想象后,春天就成了拍攝火車的最佳季節。

火車在生活的空間里其實一直是個小小的物品,拍火車是一個小小的圈子。在數碼相機到來,從旅游車走下來的人手里也動輒就是單反的這個全民皆拍的年代,專門拍攝火車的人依然不多。在一些攝影網站,火車想如人物、風景、花卉一樣形成獨立的版塊,難有那樣的分量和氣候。

不很受重視,沒有太多的擁躉,就讓火車拍攝有了飯局上涼拌菜、大商場邊街邊小店的身份,冷冷清清的,最多在小圈子里或特定的時候鬧著小精彩。

同是車,拍汽車拍好了效益顯著。認識一個拿著相機北漂的人,專門給汽車刊拍汽車。汽車刊很多,一張圖稿費不低,幾年下來,在北京房價沖上了浪尖的時候,人家還是并不吃力在東四環內買了100多平方米的房子。

拍火車就沒有那么多的好事了。沒有幾本火車刊,所以發表渠道少,加之行業商業化程度低,即使發了也沒有多少稿費。

如果想以拍火車謀生,那么,你就錯了。

如果你還是要拍火車,這時你就反而會發現這是一個那么不容易拍攝的東西。因為是大交通工具,因為是公共物品,出于安全的考慮,除了在車站能接近它,在其他地方幾乎是不可能。

幾年前還沒有護欄的鐵道線,因為提速現在全部用護欄封閉。那個保護火車的護欄不管是什么形狀、材質、尺寸,卻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你站在護欄這邊拍的時候,你拍到了火車,也一定拍到了護欄。火車在圖片中總是藏在護欄里面,像是動物園里的動物,動物兇猛。

如果將鏡頭從護欄的空隙里塞進去拍,調轉之困難,讓相機也成了困獸。

有一次在護欄外拍攝,感覺實在不行,就問護欄里面那個穿鐵路制服的男孩子。被溫和地告訴是進不來的,他也是從很遠的內部入口進來走到這邊工作的。向前走了幾十米,護欄里一個同樣年輕的同樣看似勞務工的人,沖過來大喊:你在拍什么!一時反應不過來自己犯了什么錯。

鐵道邊不行,那么去車站吧。在站臺上,又會發現站臺的風雨棚是光線的大敵,而那些在站臺上的火車又永遠是那么呆板,表情和狀態類似日常生活參加會議的人員,根本沒有神和形。

火車的拍攝,常常被這樣無奈和受困的感受浸腌。

這個帶著巨大懷舊氣息、工業特征強烈的東西,已有的圖片可以分為宣傳圖片和風景圖片兩類。前者主要指機車車輛產品宣傳圖片和鐵路新聞圖片,多出現在企業宣傳冊和報刊上,少美感,只有說明和解釋的功用。后者則是太注意美感,常常美成了風景畫、以火車為主題的風景畫:祖國風景如畫,火車如長龍在青山綠水里穿行,火車身體擺成S形的大拐彎是最好,有連續的鐵路橋是最好,鐵路橋在崇山峻嶺里是最好??

前者的拍攝者很舒服,后者的拍攝者都是可敬的勞動者,他們得背著幾十斤重的攝影裝備爬山崗上高樓,在冷風驕陽里守候列車到來,急急按下快門。盡管他們勞動生產的風景畫圖片不能讓我真心喜歡,他們仍是我眼里可敬的人。

眼睛和嘴巴的性格是相同的,一天三頓連續三天給嘴巴送上哈根達斯冰淇淋,即使這是一個很愛吃甜食的嘴巴,也會不再驚喜而是麻木直至厭惡。看多了風景畫式的火車圖片,眼睛就是連續吃冰淇淋的嘴巴的感受。

跟從這一審美氣息PS而成的火車圖片,讓最可怕的火車圖片出現了:一列火車在畫面中橫向穿過,背景是Windows的藍天白云,前景是油菜花,或者桃花??每至此刻,目光痛苦,大腦里本來所剩不多的美感再一次受傷暴跌。

拍了一段時間照片后,整個人被不自信充滿。你上了臺階,卻不知道往那個門里走。攝影的門,有時被人為地抬得很高很眩。

朋友說,你如果沒有技術,應該有idea,如果你沒有idea,那么好吧,一定去找到feeling.在這個我們開著自動檔的汽車,數碼相機功能多到你常常用不完的時候,我卻覺得感覺是比技術、主意更重要的東西。

心理學者說我們一生重要的決定八成以上來自于感覺,二成遵守了社會常規。感覺就是這么重要的一個東西,在你選定一個愛人時如此,在你將眼睫毛靠近相機的取景框時亦如此。

那么多的照片,在看到那一刻,你只是覺得它是好片子,可是你說得準確、表達得全面嗎?不能,你只是目光觸及它的那一刻有了一種自己也說不清的感覺,那感覺擊倒了你的心。

英文拍攝一詞用的是“shoot”,好玩的是,這個詞的漢譯是“射擊”和“發芽”。拍攝就是射擊,咔嚓一聲,光線發射過去直中那個太常見的甚至沒有愉悅感的火車,圖像出來,就看是否能擊倒觀賞者。在這個“射擊”的過程中,射擊者本身的感覺十足重要。

我在春天拍火車的時候,也同樣等待一種類似的東西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