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６１０４．０４

金　姬

截至2008年12月28日，投資中國A股的股民中，虧損幅度超過70%的達60%；至今還有盈利的股民僅占6%。

6104.04。今天人們仰望這個數字，要當心頭上的帽子掉落身后了。而當時，不少人以為就像許多數字一樣，很快又能將它踩在腳底。

2008年最后一個周五，33歲的上海青年徐睿（化名）在電腦上看到上證綜指收報1851．52點，嘴角微微上揚，發出一聲苦笑。還記得2008年滬指開盤5265點，1月14日摸高5522點，10月28日探底1664點，如今仍是滿盤皆綠。

回想6104，幾乎在最高點清倉的徐睿，如今股票賬戶里還有20多萬，但他始終按兵不動，2007年那場搏殺讓他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現實版《股瘋》

徐睿是被家里“逼”著炒股的，有一份穩定收入的他原本對股票并沒多大興趣。反倒是徐媽媽，2000年退休后就迷上了股票。那時徐家剛在上海市中心買了套房子，每月還貸，徐媽媽只是動用了家中不多的資金。和廣大中老年股民一樣，徐媽媽炒股并不會看K線，也不琢磨基本面，平時就喜歡聽聽所謂的內幕消息。這種炒股方式一度盈虧持平，徐睿從不干涉母親退休生活中的這點“小樂趣”。

2002年，徐睿在外環買了套房子，在2005年基本還清貸款。那時市中心的房貸父母也還得差不多了，家里的余錢逐漸多了起來。“我2006年被公司派到歐洲工作一年，那年正好中國股市告別長達4年多的熊市，幾乎是以單邊上行之勢穩步攀升。”徐睿總是覺得，如果那年他不出國，母親的股市旅程不會這般悲慘。

事態的發展極具戲劇性。2006年8月，徐媽媽和丈夫去外環附近看新樓盤。這是老兩口退休生活的一部分：到處尋找新的投資機會。看房時，夫妻倆聽到身旁有位年過三十的上海婦女在打電話，大聲說：“現在最賺錢的就是炒股，比買房劃算多了……”徐媽媽有些心動，慫恿老公上前與那婦女搭訕。那女子姓陳，在某知名證券公司做客服工作。徐媽媽留下陳女士的聯系方式，隨后就經常交流。

在陳女士的推薦下，徐媽媽買了一些美克股份，賺了幾千元，從此就對陳女士言聽計從，不但在陳女士所在的證券公司開戶，還經常請她吃飯。“現在想想，那時股市行情那么好，隨便買個股票都可能賺錢。”徐睿說，他雖然猜測陳女士有些問題，但當時徐媽媽儼然成了電影《股瘋》中的售票員阿莉，身在異國的兒子難以置喙。

等到徐睿2006年底回到上海，母親已經把家中所有30萬元資金投入股市。為防止事態失控，徐睿陪母親見了陳女士，然后決定參與炒股。“我想自己懂一點股票也許可以看牢家里的錢。我從最基本的ABC開始熟悉股市，先投了5萬，然后陸續追加到20萬，其中有一半是我在歐洲工作一年的積蓄。”

和眾多新股民一樣，徐睿隨著股市起落體會追漲殺跌的心情。他一方面不斷咨詢陳女士，買了很多種股票；另一方面在技術研究上投入很大精力，琢磨K線和MACD技術。徐睿的女友也托付了10萬元給他，讓他備感壓力。“我那時每天下班就上網惡補股票知識，瀏覽一些論壇牛帖，深怕自己輸錢。”徐睿有個鐵哥們是跑短線做權證的，SOHO一族。“我經常在MSN和他討論股票。這家伙只賺不虧。當然，他只投了1萬，永遠只賺盒飯錢。”徐睿笑著說，自己很羨慕那哥們的心態。

險象環生

轉眼間到了2007年3月，徐睿的努力并沒有讓他的30萬股本大幅增加，徐媽媽賬戶里的30萬也是如此。此時的陳女士已經跳槽到了另一家證券公司，和一群所謂的專業人士組成了一支團隊，代人炒股，傭金是股票盈利的20%，虧本則概不負責。徐媽媽竟把自己的30萬全權交給陳女士的團隊打理。“自始至終我們只和陳女士見面，她的團隊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現在想想還有些后怕。”徐睿說，陳女士第一個月就為徐媽媽賺了10萬，讓徐媽媽欣喜若狂。

此時的徐媽媽覺得30萬的股本太少，陳女士就建議她把外環的房子賣了，反正老兩口和兒子一直住在市中心的房子。徐媽媽的退休工資是丈夫的兩倍，在家掌握財政大權，她很快拍板決定出手外環的房子，盡管老公和兒子都持否定態度。2007年4月，房子掛牌出售。“我父親從房產交易中心出來的時候腿都軟了，他在那套房子上花了很多心血。”徐睿建議母親不如把市中心的房子抵押給銀行。

股市不斷升溫，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抵押房產炒股，政府開始收緊政策。徐家市價接近300萬的房子只從銀行拿到90萬的抵押金，而徐家每月需支付利息6000多元。

2007年5月，拿到90萬房屋抵押貸款的徐媽媽把160萬（包括自己和兒子各30萬以及10萬的盈利）全部給了陳女士，陳女士的團隊卻開始虧錢了。“她的解釋是故意如此虧本操作，想要甩掉一些跟風的散戶。”徐睿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陳女士說收到消息*ST玉源會大漲，結果讓徐家虧了10萬，把第一個月的盈利全部吐了出來。

“6月下旬，陳女士又說現在外面跟風盤太多，所以她的團隊決定要封閉化操作。這意味著我和母親就看不到她的任何股票操作了。我們一致認為風險太高，誰知道她幫我們買了什么股票？”和徐媽媽商量后，徐睿立即修改了賬戶操作密碼，不再和陳女士合作，后者登門質問，雙方鬧得不歡而散。

而后，150萬的股本由徐睿負責120萬，徐媽媽仍舊操作自己30萬的賬戶。“我那時的壓力你難以想象。120萬里有90萬房屋抵押款和我女友的10萬，一旦虧本，估計房子女友都可能飛了。”徐睿一直只是小批量操作，保證不虧本且有盈余交房屋抵押的利息。

“我開始揣摩莊家的心態。”徐睿說，莊家要做某支股票，一般先在這支個股調整充分的時候秘密建倉，然后在反復洗盤以后拉升。拉升到位以后，放出某種利好消息，吸引散戶購買。這就是逢高了結的時候。“例如ST吉炭，我9元買進，到10元左右就有莊家出貨跡象，同時出現一篇利好文章，堅定了我出貨的決心。果不其然，這支股票隨后就一路下行，最低只有3元多。”

塵埃落定

2007年10月16日，上證綜指創下6104.04的最高點。徐睿記不清那天自己在干什么了，只記得跑短線的哥們在那天又賺了頓盒飯錢。在隨后的日子里，徐睿在自己所買股票的幾乎最高價位逐步出貨，“但120萬的本金最終也不過賺了六七萬，想想收益率實在低得可憐。”

而徐媽媽則跟著一個要好的小姐妹一起炒股。“說來可笑，那位小姐妹曾在上一次大熊市中把100萬的股本炒到只剩10萬，但我媽就是愿意聽她的內幕消息。”徐睿無奈地說，徐媽媽的30萬股本逐漸套牢，和許多股民一樣，看到6000點股市的徐媽媽以為會沖上10000點。

保住本金的徐睿立刻把10萬還給了女友。在2008年臺灣選舉前，謊稱“擔心臺海局勢變動”的徐睿連哄帶騙地讓徐媽媽去銀行還清了90萬房屋抵押款，總算保住了市中心的房子。徐媽媽本來還戲言要和兒子各自操作賬戶看看誰更賺錢，誰知股市一路下滑，徐媽媽的30萬股本深套，如今剩下不足10萬，和炒股的小姐妹也鬧翻了。而徐睿的賬戶里還有20多萬，他偶爾小資金快進快出，做到小賺就行。

“現在股市如此糟糕，我卻沒把錢拿出來，是因為這個賬戶是用母親的卡開的，如果錢轉出來，說不定她會繼續追加股本。不如讓我來保住這些錢。”徐睿說，母親現在沒有割肉打算，但也沒有更多資金投入了，全家這兩年的炒股結果最終以虧錢收場。“我覺得股市就像一個賭場。現在我還投資黃金和外匯，希望可以分散投資更好地理財。”

徐睿看到了《上海證券報》和證券之星進行的“中國股民2008年生存現狀”的調查結果：截至2008年12月28日，投資中國A股的股民中，虧損幅度超過70%的達60%；至今還有盈利的股民僅占6%。他人的痛苦是自己最好的鎮痛劑。徐睿決定把報紙拿給媽媽看看，安慰她受傷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