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蟲之死（外一題）

紅　裳

科長站在辦公室的門邊，一雙手濕漉漉的，他很嚴肅地對我說：“你看，我們都沒注意，這些小蟲亂飛亂停，可能在辦公桌上也留下了可疑的毒粉，我們競然不知道。”我抬頭：“你把它抓住了？”“對，我把它捏死扔掉了。”“死了？”“是啊，怎么啦？”“噢，沒什么，沒什么。”我慌忙說。

早晨上班，我進門的時候，它攀在透視窗的玻璃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對著我看，它是我所不認識的昆蟲，很小，長相一般，灰黑色的身子，灰黑色的翅膀，連花紋也沒有，但是那雙圓圓的烏溜溜眼睛，正對著我看，無猜的、坦然的，靈動的。我和它笑了一下，走進了辦公室。進出幾趟，我都看見它那雙圓圓的烏溜溜的眼睛，不知道它為什么一直呆在那里，是迷路了嗎，還是覺得透視窗是個不錯的地方。它一定是昨晚從后窗飛進來的，在我們的辦公室里玩了一個晚上。我想把它抓起來，放到樓下的花圃中，但只是想了一下，沒有行動，我忙著做我所謂的重要的公務。而現在，它已經遇難了。它實在小得很，無機得很，否則一定飛跑了。“你是扔在垃圾桶嗎？”“是的。”科長狐疑地看著我：“怎么啦？”“沒什么。”我裝作不介意地笑了笑。其實我想去看看它，看看這個因我一念之差而死去的小生靈，如果它還活著，我就把它救起來。但我卻沒有翻垃圾的勇氣，在辦公場所，若有人問我找什么，我怎么回答？既然已死，找到了又怎樣？那天的垃圾和平常的垃圾一樣被倒掉了。沒有人知道，那里有只靈動的小生靈，還有我的因私念而未加以及時救助的悔恨。

也是在門上，我看到一只蒼蠅和一只蜘蛛，確切地說，是一只嘴里叨著蒼蠅的蜘蛛，它沿著門板急急地走著，這是它剛捕獲的獵物，它定是急著帶回家去的。我討厭蒼蠅，也怕蜘蛛，但在這生死關頭，我微弱的心忽然顫動了。可我不敢碰它們，就跑到隔壁宿舍，“快來看快來看，蒼蠅和蜘蛛。”她跟著我過來，迅速脫下鞋子，朝門上打去。這一動作這么快，以至于我沒有來得及制止。兩個小活物一下子掉到地上，一動不動。“你怎么把它們打死了？”“不打死干什么，你叫我過來作甚？”我其實是想讓她把蒼蠅從蜘蛛嘴里救下來，但我不敢說了。她拿了掃帚和畚斗，把兩具小尸體掃起來，倒進了垃圾桶。還念叨著：“這么小的蟲子你也怕成這樣。”很被我打敗的樣子。我從驚惶中長吁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一句話。我走進宿舍，坐在書桌前，靜默著發呆。

這幾只溫柔的小活物，在我心上颼的著了一箭，使我的靈魂受了隱痛。但我從沒向人提起這兩件事。

我小時明白一切生命在造物者眼里是一般大小的，我敢為它們流淚，為它們哭泣。現在我仍然知道一切生命都是珍貴的，卻不敢有真實的表達。

黑色童話

幸福的童年也有很多的隱憂和驚恐。比如雷電交加風雨大作的夜晚，比如街上乞婦凄涼的哀聲。但最可怕的還是小勇講的“鬼故事”和“地裂”。小勇很調皮，極盡夸張之能事，常常說得我和娟子尖聲大叫，不讓他繼續說下去。“那地裂，就是地面突然開了一個口子，象一張大嘴，把人都吞下去，然后再合起來，可厲害了。”我想象著我進入地里的情形，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可我想，若是在家里陷下去的，我就不怕，因為我們全家都在一起，只不過房子到了地下，但房子還是房子，家人還是家人，我們還能在一起生活，如果有人在這里，有人在那里，黑黑的，互相找不到，才可怕呢。我說出了我的想法，小勇和娟子想了想，覺得也沒什么錯，就同意了。我們的想象力太豐富或者說是太貧乏了，所想的就是這樣。于是，“地裂”遠比“鬼故事”溫和多了。

但是，錯了，不是這樣的！不是！地動山搖的一刻，山崩石傾，屋倒梁折，骨肉分離，家毀人亡。驚雷來得這么突然，震動了大地，撕裂了家園。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生命顯得如此脆弱，多少夢想破碎，多少至愛永失！

淚水一次又一次地模糊了我的雙眼。為殘垣斷壁下瞬間逝去的生命，為廢墟內外血淚呼號的生死尋覓，為“我相信你們一定會來救我”的堅毅鎮定的受難同胞，為用血肉之軀護衛稚嫩生命的師長們，為用生命挽救生命的鋼鐵英雄們，為傾心相助的四面八方的愛心人士，為真真切切的每一份人間大愛。

我能為你做什么？我苦難中的同胞！我想用雙手扒開壓在你身上的瓦礫，為你鑿開一條生命之路；我想用雙手傳遞食物和藥品，為你點亮一盞生命之燈；我想用真情擦干你臉上的淚水，撫平你心底的創傷；我想用我的心分擔你的疼痛，與你一同喚醒生命的堅強。但是，我卻只能關注每一個生死的瞬間，只能捐獻一點微不足道的愛心，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祈禱，希望所有的，所有的奇跡都屬于你。

國旗在雨中低垂，山河哭泣，草木同悲。我們靜立在雨里，向死難的同胞默哀。警報凄厲，汽笛哀鳴。淚眼中，我看到了七天前的14點28分突然變了臉的天，我看到了一時間仿佛與世界失去聯系的汶川縣，我看到了在突如其來災難面前一臉茫然的我的同胞……我們的淚水流在了一起。

我知道，在這樣的人間大慟中，所有的文字都是無力的蒼白的，卻還要把這撕心裂肺的痛化為文字，記下這些天籠罩在我心中的悲苦。愿廢墟之下真的有我童年時所想的黑屋子，雖然不甚光亮，卻依然溫暖，讓我受難的同胞可以安心地生活，直到出現生命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