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教育學方面來說,中世紀學徒制帶給我們諸多啟示。文章除認可中世紀學徒制教育方面的實用價值外,更深入分析學徒制在當時制度化的原因、目的及其所特有的社會意義。以試圖從另外一個角度考察中世紀學徒制,從而對目前我國職業教育事業的發展提出更多的可行性建議。
關鍵詞:中世紀學徒制;行會;制度化;學徒
作者簡介:許亞瓊(1984-),女,山東日照人,華東師范大學職業教育與成人教育研究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職業教育課程與教學論。
中圖分類號:G719.2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1-7518(2009)04-0061-04
作為一種偉大的教育形式,西歐中世紀學徒制為當時人們獲取職業能力以及技藝的代代相傳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其教育方式和方法對我們今天的職業教育事業有著諸多的啟示。除了認可中世紀學徒制作為一種教育形式的價值之外,本文將從一個更廣泛的角度對其進行分析,即基于其制度化的原因、目的和社會意義角度來考慮。以期對我國目前職業教育事業的發展提出更多的可行性建議。
一、對中世紀學徒制制度化原因、目的和社會意義的分析
(一)學徒制歷史的簡單回顧
學徒制從其產生、發展、衰落,到當代以新的形式——新學徒制出現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學徒和師傅這一對特有實體范疇的出現可以追溯到遙遠的古代。生產的發展使得手工業從農業中分離出來,手工藝人由于生產的發展需要招募幫工,下層人士的子女為了獲得一技之長而去做學徒,于是,師傅學徒這一對概念實體便產生了。在當時,對師傅和學徒之間的權力和義務等有一些約定俗成的規定。但總體來說,這種關系是私人的,因人而異,談不上形成什么制度,所以稱其為前學徒制似乎更恰當一些。隨著十一世紀末手工業行會的建立,學徒制真正興盛起來,“在行會成立以前,它只是作為一種私人的習慣而存在。隨著行會的成立,學徒制度才逐漸具有社會性質,最后完全置于行會的控制之下。概括說來,從十三世紀中期到十五世紀中期,學徒制度逐漸從私人性質的制度過渡為公共性質的制度。”這具體體現在行會對學徒制的全面管理及學徒制的社會意義上,行會對所招收學徒的資格、人數、學習期限和學習質量等都進行了詳細的規定并要求本行業從業人員嚴格遵守,從而使得學徒這一原先私人的教育和生產形式最終內化為一種公共制度。十五世紀末,由于手工工場的興起逐漸代替家庭作坊式的手工生產,行會開始瓦解,導致學徒制也處于解體狀態。隨后在產業革命的巨大沖擊下,機器大生產代替了傳統的手工生產,中世紀學徒制因其更加不能適應社會生產發展的需要而失去其存在的基本社會基礎,最終為新的職業教育制度——學校職業教育制度所取代。
(二)問題的提出
回顧學徒制的發展歷程,我們可以看到行會對學徒制的興盛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這種促進作用主要是通過行會全面介入學徒和師傅關系來實現的,這也是讓筆者比較感興趣的問題,即行會為什么要介入學徒和師傅關系?在行會出現以前,學徒制只是作為一種生產教育形式而存在,基本上屬于私人性質,在雙方的權利和義務上以私人訂立的契約為保障,沒有其他的社會公共機構進行監督,也就是說并沒有上升到公共制度的層面。而行會自成立不久,便開始對學徒制的各方面進行嚴格的規定,如要求學徒不能是外國人,要求學徒必須達到一定的學習年限等等。可以說,行會是學徒制完全制度化的主要促成力量。
這種轉變是耐人尋味的,作為維護本行業利益的一種帶有自衛性質的組織,行會并沒有僅僅滿足于對本行業經濟和政治事務的管理,而是把對學徒的教育問題也納入自己的管理范圍。以往我們一提到學徒制,人們總是將其歸為教育制度的范疇,但是,如果說行會僅把學徒制視為一種教育制度的話,那么它完全可以通過對教育結果的遴選和評價來調控學徒制,而不必對學徒制的整個運行過程作規范和細致的規定。而且這些規定并不因各個作坊的實際生產能力和師傅自身的實力而不同,而是嚴格要求整體劃一。所以,僅僅用學徒制是一種教育制度的觀點來解釋這種壟斷和平均主義的現象是行不通的。
可以說,行會對學徒制的嚴格控制以其潛在的意義向我們說明了學徒制對于行會及本行業的重要性,這種重要性并不僅僅局限于學徒制對本行業人才培養方面的功能。而它到底是什么,是我們接下來要深入分析的。這就需要我們的思考跳出以前所局限的圈子,進入更為廣泛的社會和經濟領域來尋找答案。
(三)深入分析
上述分析揭示了我們以往在考慮這個問題上的片面性,僅僅將學徒制視為學徒獲得職業能力的教育制度是不夠的。我們往往容易忽略學徒制本身所具有的另一功能——生產性功能,對于這一點我們可以試著推測一下師傅招收學徒的初衷。從師傅這一角度來考慮,招收學徒的主要目的應該是為自己在勞動中找個幫手,而不是教育學徒,雖然這兩個方面從一定程度來說是分不開的。學徒制的生產性和教育性這兩大功能對于本行業的發展是同等重要的,正是這兩大功能體現的社會意義促使了學徒制的完全制度化。這也是我們在接下來的分析中要進一步揭示的。
作為進一步分析的基礎,同時也為了更好地說明學徒制的生產性功能,我們欲從行會章程入手,這是因為行會對本行業各個方面的管理包括學徒制主要是通過行會章程進行,它充分體現了行會的目標職能。盡管行會章程因各行業的差異而有很大的不同,但一般主要涉及三方面的內容。
第一方面是對從事本行業人員資格的規定。限制非本行業人員進入本行業,如果非行會成員從事本行業則會受到許多限制,如產品質量上的刁難、商品出賣時不被承認等;規定師傅招收學徒的數量、學徒資格、學習期限等,如倫敦馬刺業行會章程規定“本行業任何會員所招收之學徒其學習時間俱不得少于7年,而此類學徒亦必須按照本城慣例進行登記”。
第二方面是對各具體生產環節的要求,這是行會規章中最為詳細和嚴格的部分。首先是對生產條件的規定,要求任何一個從業人員都必須有最基本的生產工具、場所和技能。同時又對生產條件進行最高限定,如不能最先使用比他人先進的設備,除非大家都已經在使用。其次是控制生產規模,主要通過下面兩個措施:統一工作時間;限制直接生產者的人數,尤其是控制師傅接收學徒和幫工的數量。再次對生產所需原材料的質量和數量、產品的質量、價格和工資報酬進行嚴格的監督和管理。如原材料和產品要保證質量,產品價格和工資要按照行會制定的統一價格和標準核發,原材料的數量不能超過規定的標準等等。
第三方面則是對生產之外的行會事務的管理與要求。例如,對成員道德品行的要求;對本行業中成員相互幫助、利益共享的要求;對大家宗教虔誠的要求等。
以我們今天的眼光來看,行會章程對行業各方面的管理實在是太細致了些。“學術界一般認為行會規章表現出兩個傾向,一是它的平均主義,一是它的行業壟斷和反對競爭。”表現在行會章程中,則前者的內容有:對生產環節的規定,如對最高生產條件的規定,對生產規模的規定,對生產原料數量的規定等等,“行會章程明確規定每個師傅擁有工具的數量、產品的數量和質量以及幫工、學徒的數目。師傅必須遵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規定,不準延長勞動時間,不得上晚班,加夜班。”行會禁止懶惰、禁止生產劣質產品,但也不鼓勵多勞多得,而是盡量使行會成員的生產能力處于一個水平線上;后者則表現為規定學徒資格、限制非本行業人員從事本行業等等。從以上內容中我們可以發現,行會的直接目的就是限制競爭,平均主義有助于消除業內競爭,壟斷則可以有效地阻止來自外部的競爭。總的來說,這與今天的自由市場是極其不相適應的,然而,我們不能主觀地認為這種平均主義和壟斷就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相反,在中世紀小商品生產的政治和經濟條件下,平均主義和壟斷是行會維護其成員利益的一種必須而有效的經濟政策。這是因為中世紀的經濟形式,在農村是莊園式的小農經濟,在城市是手工小商品生產,再加上交通工具的落后,使得中世紀的生產力和市場都是有限的,很容易達到飽和。在這種有限的市場和購買力下,競爭帶來的只有小商品生產者的破產。因此,反對競爭也就是反對出現行會成員的破產,維持他們的最低的生產和生活。行會規章所反映和揭示的是行會為維持小生產者的簡單再生產所進行的種種努力,所以它在當時是有其合理性的。
如上所述,社會經濟條件決定了行會所發揮的具體職能和采取的具體措施。在當時的條件下,如何維護本行業成員的利益,如何讓本行業長遠發展下去是行會成立和存在的主要目的。故行會必然會通過各種途徑來達成其目的,籍以對學徒制的管理,行會可以更有效地完成其職能,如通過對學徒資格的規定,行會可以有效地限制非本行業人員進入本行業;通過對師傅招收學徒和幫工人數的規定,行會可以有效地限制生產規模,阻止業內競爭;通過對學徒學習年限的規定及對學徒的考核,可以保證從事本行業人員的技藝水平,保障產品的質量和本行業的信譽等。
(四)結論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從行會的角度出發,學徒制并不僅僅是一種培養本行業接班人的教育制度,更多的是一種調節和管理生產的手段,學徒除了受教育者的身份外,還是一種生產力。對行會來說,學徒制度化一是可以保證教育質量,間接保障從事本行業人員的技藝水平;二是能夠有效地限制學徒的生產性功能發揮,更好地阻止行業競爭。“行會限制招收學徒的人數,限制學徒可以自行開工之前必須學習的年限,從而限制手工業勞動者的數量供給。”所以,在某種意義上,學徒制更多的是配合行會制度來進行的,每個行會的創始人在擬定學徒制時更多的應是從如何促進本行業長遠發展的角度出發,對于學徒個體發展的考慮則處于較弱勢的地位。
同時,師傅學徒這一關系制度化后,也承載了更多的社會意義,它不再僅僅是一種教育方式,一種獲取職業能力的途徑,同時承載了調配生產的功能。一方面,學徒制對于師傅的技能水平乃至整個行業利益的維系起著關鍵作用,它能幫助行會更好地實現其職能。另一方面,行會對學徒制的嚴格管理又保證了這種制度的順利進行和合法性。總的來說,行會制度和學徒制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兩者是相互促進的。如果我們只是討論其中一個方面,那么得出的結論勢必是不全面的。
二、對我國職業教育的啟示
作為一種教育形式,中世紀學徒制的存在有其合理的原因,適應當時的政治經濟條件,并為個人獲取職業能力、為行業維持高質量的技藝水平做出了無可替代的貢獻。但作為一種制度而言,中世紀學徒制必然有其衰落過程,隨著外部政治、經濟等條件的變化,制度與個人、環境的博弈最終使其走向衰落。如果我們不是僅僅將學徒制看作是一種職業教育形式,而是從一種更宏觀的角度來看待它,像我們上面分析的,將其放到制度的層面,更多的從其社會意義和當時的政治、經濟情況來考慮學徒制的發展和興衰過程,或許對我們現代職業教育會有更多的啟示。
(一)制度化方式:設計模式與內生模式之別
在中世紀學徒制興盛以前,學徒這一形式已存在了很長時間,如漢謨拉比法典中規定:“為使工匠得到發展,并且傳授技藝,任何人都不得反對招收養子。如果養父不向徒弟傳授技藝,養父必須把孩子歸還給親生父母。”這種招收養子,并向養子傳授技藝的形式,就是學徒制的最初形態。雖然這種形式并沒有上升到制度層面,但已經基本上是中世紀學徒制的雛形。可以說是先有學徒這種形式,然后才由行會將其制度化,而且這種制度化是伴隨著當時經濟政治情況的變化而進行的一個自然的過程,因而對學徒制的發展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而我國職業教育發展的歷程是先建立各級完善的學校職業教育制度,再試圖將它內化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教育形式,這種制度化方式使得我國職業教育的社會根基不強,因其不是在社會生活中自然而然生長起來的,故必然很難得到人們的認同。從而造成了目前政府官員重視職業教育,而各行業企業不熱衷的現象。這也正是某些學者提到的職業教育發展模式的設計模式與內生模式之別。“我國職教自發展之初所遵循的是設計模式。雖然學者與政府所表達的意愿符合企業界利益,但這種意愿畢竟不是企業界自己所表達的,而是學者與政府根據自己的研究和設想所表達的,它是一種‘合企業利益的意愿,這種“越俎代庖”可能使得企業界難以意識到其利益所在。因此,在我國職教模式形成過程中,企業與學校之間的博弈最終演化成了學校的單方面活動,這就必然導致一種缺乏企業界支持的完全學校化職教模式最終在我國形成。”
(二)制度化主體:企業主導與政府主導之別
綜觀學徒制的發展歷史,可以看到行會是促使學徒制度化的主體力量。行會對學徒制有著充分的話語權,這不僅表現在對教育結果的評判和選擇上,而且表現在對教育內容、教育時限、教育對象等方面的決定權。有人會說,這是在當時政府主管部門責任缺失情況下的不得已而為之。但是我們無法肯定行會在學徒制發展中起到的正面作用就是政府主管部門所能替代的。中世紀學徒制的興盛值得我們深思的是:由于職業教育的特殊形式,政府主管部門是否應該承擔對職業教育的全權責任。同時我們也應該注意到行會對職業教育發展的巨大促進作用,這種促進作用在德國、澳大利亞等國都得到了很好的印證。但是在我國,行會目前基本上是政府機構的組織形式和功能在行業上的移植,其對職業教育發展有效功能的發揮少之又少;與此同時,教育部門權利又過重,作為職業教育學校制度化的主體,教育部門對職業院校的管理涉及到方方面面,而且絕對控權,這對于職業教育的發展并不是一個好的現象。我們應重視行會的中介和組織作用,作為處理本行業事務、代表本行業企業利益的組織,行會完全可以以自己的宏觀眼光和業內的權威性來組織企業參與職業教育事業,約束各行業企業的行為。如加強企業與學校的產學研合作,指導企業參與學校教學和課程設置等。總之,職業教育要獲得健康發展,就不能忽視行會建設這一環節,除此之外,還應賦予行會更多的話語權,在學校專業設置、質量評估等方面都應有行會的一席之地。
但從目前來看,教育主管部門的管理權限到底是什么,應該管多少才算合適,教育主管部門和行業企業在職業教育管理中各自享有的話語權多少以及行會權利的有效發揮仍是一個沒有得到妥善解決的問題。
(三)制度化目的:初始目的與最終行動的統一
從辯證的視角來看,任何事情總是有利有弊的,學徒制度化也不例外。它一方面保證了這種教育形式的質量和合法性,另一方面又使得學徒制在一定程度上成為行會維護其利益的手段。這就難免就造成了制度的內容有時是與歷史發展進程相違背的結果。這是因為,制度只有隨著內外部條件的不斷變化進行不斷調整才能夠順應歷史的發展,然而,當內外部條件的變化要求制度進行調整,且調整后的內容又與制度化主體的利益相沖突時,主體往往會固守陳規,拒絕改變;同時還存在另一種情況,即使內外部條件不變,在沒有其他機構監督的情況下,制度也容易成為制度化主體為自己謀私利的手段。這就使得制度容易背離其原先存在的目的,最終在與多方的博弈中走向衰落。
雖然中世紀行會努力維持小商品生產者的地位,維持簡單再生產的進行,反對競爭實行平均主義。但是,行會的分化和不平等終究不可避免,“行會在初期原來是有內部民主精神的,但不久有一種分裂發展起來,而這種分裂到十三世紀末就固定下來,匠師成長為行會成員中的貴族,后來拒絕普通工人入會,這樣行會就改成為一種關門主義的資本家的團體,這樣一來,資本和勞動間的沖突,在中世紀后期,就出現在舞臺上了”。同時,行會是通過特權來阻止市場的正常競爭秩序的,而這是有違市場經濟制度的自由契約精神的,“行會墨守陳規,固步自封,不思改革,反對競爭和擴大生產規模,必然同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相矛盾,因而變為妨礙生產發展的障礙。”隨著生產力的增強和市場的擴大,行會規章的平均主義和行業的壟斷、反對競爭的精神,最后都將為新的精神和制度所取代,而新的制度將更加適合原有目的的達成。
在我國現代職業教育的發展中,這種背離職教目的的現象也時有發生。作為實現培養技能人才,促進學生個人和社會經濟發展等職教目的的手段——學校職業教育制度,在運行過程中,往往因為有關部門為了管理上的方便和其他一些原因而扭曲職教制度化的最初目的。如學校在日常的管理中不是做到以學生為本、以企業為本,而是努力迎合上級的評估要求,其發展動力不是出于自身,而是為了評估的需要;我國目前中職和高職的主管部門不統一,給中高職的銜接帶來很多的困難;教育部門和勞動部門在職業教育的管理中各自為政,極少溝通等等。這些現象的產生往往都源于制度化的弊端,在目前的情況下,學校職業教育制度一方面促進職教的發展,另一方面也容易成為一個容器,容納不符合社會發展狀況的行為,并將其推廣和合法化。我們應該借鑒中世紀學徒制衰落的教訓,一方面要防止制度的僵化,應隨著時代的變化經常對職教制度進行創新。另一方面要防止制度演變成個人和有關部門維護其私利的手段。只有這樣,職教制度才能夠始終適應經濟社會的發展,完滿的完成其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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