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榮
摘要《邊城》與《祝福》中社會環境迥然不同,原因歸結為三個方面:一是作家的創作動機不同二是作家創作個性不同;三是兩地環境受到的文化的熏陶不同。
關鍵詞社會環境創作動機作家個性文化熏陶
沈從文先生寫于1934年的中篇小說《邊城》,是一部充滿著濃郁的湘西鄉土風情的佳作。作者以清麗的筆觸。描寫了撐渡船的老人與他的孫女翠翠相依為命的純樸生活,以及翠翠與船總的兩個兒子的愛情悲劇。
《祝福》寫于1924年,小說反映了辛亥革命以后舊中國黑暗的社會現實,通過祥林嫂的藝術形象深刻地反映了舊社會在封建思想和封建禮教摧殘下勞動婦女的悲慘命運,揭露了封建禮教吃人的本質。
講完《邊城》與《祝福》,學生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兩篇小說寫作的年代相近,也都發生在農村,為什么祥林嫂與翠翠所處的環境差別這么大呢?
這個問題引起了我的思考。是啊,同是舊中國的農村,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應該處在大致相同的生產力水平上,同樣受到一些封建禮教、封建迷信的影響,然而在魯鎮,陰云密布,人心隔膜,世情冷淡;在湘西,卻陽光明媚,人性淳美,世風古樸。我想,應該有三個方面的原因造成了這種局面吧。
第一,從創作的動機上看,各取所需,但均有生活真實。
魯迅小說,大多反映社會的痼疾,揭開病痛,以引起療救的注意。所以他將筆下的人物,大多設置在封閉落后的環境之中。阿Q生活在未莊,祥林嫂生活在魯鎮,潤土生活在“故鄉”,這些環境是那個時代農村真實情況的寫照,為人物活動提供了一個可靠的背景,從而使人物的悲劇產生真實而震撼人心的力量。“祥林嫂是非死不可的,同情她的人和冷酷的人、自私的人,是一樣把她往死地里趕,是一樣使她增加痛苦”(丁玲)。在祥林嫂出嫁、出逃、逼嫁、喪子、被吃的人生脈絡里,我們可以清楚地感知環繞在她身邊的特殊“氣場”,這就是小說中幾次社會環境描寫。揭示出人物悲劇命運的社會根源,預示了人物悲劇的必然性。
沈從文的小說,力圖反映一種“健康、優美、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沈從文選集》第5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這種創作動機,必然使他的目光更多投注到美好事物上來,所以自然景物的優美,民風的淳樸,人性的美麗,集中匯集在“邊城”之中。他在作品中構筑了一個理想世界,以此來寄托他重造民族的希望,表達自己對所謂的現代文明的厭惡,對黑暗現實的痛恨,對理想人生的執著追求。通過描寫湘西人原始、自然的生命形式,也同樣使人物的人性之美產生真實而震撼人心的力量。
因而,雖說魯鎮也有人情溫暖的地方,雖說邊城也有世態炎涼之處,但作者寫作的重點,使他們各取所需要的環境成分,而且給讀者的感覺都是充滿著藝術的真實的。
第二,從作家的個性來講,現實主義創作手法與浪漫主義溫情,使環境成為一種象征符號,為他們各自的作品服務。
魯迅目光犀利,更多的時候是他對社會的解讀,對人性的洞察,使人常常感覺他像拿著放大鏡的微生物學家,將病痛與丑惡放大,引起人們對丑惡的關注,對不幸的同情;又像是拿手術刀的醫生,以冷靜的理性來解剖社會那病態的肌體。所以魯迅的小說,呈現給讀者的是病態的社會中病態的人群,美善的力量在這樣的環境中自然是微弱的,受到侮辱與損害的。正因如此,他雜取了許多婦女的不幸于祥林嫂一身,自然也將魯鎮以外的陰郁環境也都加在了魯鎮,將所有人可能對一個人的傷害也都加入了魯鎮的人們,運用神權或族權來撕碎祥林嫂生存的勇氣。
而沈從文是溫婉的。他也看到了貧窮與封閉,落后與無奈,但當他看到現實中物欲橫流時卻不愿拿手術刀,而是悠然想到了故鄉湘西優美寧靜的風景,善良粗獷的人性,所以他用溫情的筆觸,為我們徐徐鋪展一幅淳美的風景圖畫:自然山水滂沱而又秀美,人們單純而又勇敢,沒有貧富、地位之分,均以誠摯為美,以親善為人之本,使讀者置身于溫馨的世界,這種描寫手法本身就是對爾虞我詐無情的鞭撻。作者極力謳歌的傳統文化中保留至今的美德,是相對于現代社會傳統美德受到破壞,到處充溢著物欲金錢主義的淺薄、庸俗和腐化墮落的現實而言的。
“邊城”這個名字,既明示了地域的偏僻,也暗示了這是一個遙遠的夢境,更兼里面提到的桃源這個地名,使我們一下子想到陶淵明為我們勾勒出的“田園牧歌”的勝境。因此我說:《邊城》是基于對美善的欣賞與渴望而做的夢。我們閉眼享受那種至善至美的人際關系,寧可相信所有的描寫都是生活的真實,就像我們寧可相信祥林嫂所有的遭遇都是藝術虛構一樣。
第三,從兩種環境受到的文化熏陶來講,邊城比魯鎮更多保留了人性的真淳與素樸,在各種觀念上反而更少受到約束。藝術的真實來源于生活的真實,封閉落后的邊城,反而更易于保留民風的淳厚素樸。實際上,兩篇小說的環境都是立足于作家各自熟悉的故鄉,魯迅生活的紹興,是漢族生活的區域,儒家思想最早影響的當然是交通發達、經濟文化比較先進的地方,魯鎮當比邊城更為開放,先進,但同時也會產生一些文化的負面影響,那就是受到的思想約束也不少。比如對婦女的歧視,對族權的迷信,換句話說,宋代理學家的思想,可能比邊城更快地滲透到魯鎮人們的骨子里。
沈從文是鳳凰人,苗族,那里相對封閉落后,受到的封建思想束縛更少些。我們不難發現,少數民族的經濟是落后的,但思想觀念上,因為沒有那條條框框的約束,人性更為健康,民風淳樸,個性粗獷悍勇,人與人之間關系單純自然。這在沈從文小說中有著充分的展示:人們不講等級,不談功利,人與人之間真誠相待,相互友愛。外公對孫女的愛、翠翠對儺送純真的愛、天保兄弟對翠翠真摯的愛以及兄弟間誠摯的手足之愛,這些都代表著未受污染的農業文明的傳統美德。作者極力狀寫湘西自然之明凈,也是為了狀寫湘西人的心靈之明凈。
當我給學生放映電影片子《邊城》時,里面的一個情節讓學生不能理解:翠翠爺爺進城買過節的東西,買酒,給打好酒;買肉,居然說不要錢,老人強行給了錢,又給一次,學生看到這哈哈大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不理解不代表不可能發生。關鍵是現實讓我們都學會用更為“實際”的眼光來行事了。
其實他們同樣也不可理解魯鎮中的人們為何同一個不幸的婦女那樣過不去,惡狠狠地說祥林嫂是個寡婦,“不干不凈”,是個“謬種”。只是因為時代離得太久遠,也產生了對作品的隔膜。分析祥林嫂時產生這樣的笑話:祥林嫂在失去了丈夫兒子房子時,不會選擇一個地方隱居起來,過陶淵明那樣的閑適的生活嗎?這使我想到,要讓學生分析一個形象,必然先讓他們明白作品所處的時代背景,也就是小說的社會環境。
小結:通過以上三點比較,我們可以發現,不同的審美追求,使作家創設了不同的背景環境;不同的藝術個性,使作品呈現了現實主義的冷靜與浪漫主義的溫情;不同的文化熏陶,產生了不同的人文思想基礎。所以就有了祥林嫂周圍人對她的冷漠、恥笑、詛咒、等種種陰郁的調子:也就有了翠翠天真純潔的個性與邊城那種真淳的人情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