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空的愛情

志　遠

出人意料的特快專遞

2008年6月1日，四川省北川看守所民警唐首才收到一封來自北京的特快專遞。在那之前，中央電視臺記者曾凡度采訪他，說節目播出前就寄資料給他。他便毫不猶豫地把包裹打開，以為是中央電視臺記者錄制的節目。

藍色快件里，竟然是一封陌生女人的來信，寫信的女子名叫肖麗霞。女子說，她是從北京《新京報》認識他的。2008年5月28日的《新京報》，用了一個整版篇幅介紹他的事跡：地震時，幸免于難的他和同事王萬安一起從廢墟中救出了17名在押犯人，并帶領犯人翻山越嶺。安全轉移到了綿陽市看守所，而他的妻子和女兒卻在地震中不幸遇難。

信里除了一位遠方的陌生女人對一名災區英雄警察的敬仰之情，還有關切、擔心、鼓勵。那時的唐首才，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他人生最落魄、最頹喪的時候。地震之后，緊接著又是堰塞湖危情，家園喪失，親人遇難……雖說他一直在工作崗位上奔忙，不讓自己有閑暇時間去想那些痛苦的事，但魂已不知去了哪里。“人相當恍惚，記憶力很不好。晚上無法入睡，只能在特困時睡一二個小時，而且睡眠中，亂夢不斷。”唐首才這樣形容自己當時的狀態。

這樣的一封遠方來信，令他驚訝，更讓他感覺溫暖：“大哥，雖然我們互不相識，但我希望你能夠戰勝困難，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你那逝去的妻子、女兒都會理解。”他反復地端詳著手里的書信，信里沒留下地址，信封上的地址也看不真切。只有女子的一句話說得明白：如果愿意交流，可聯系。下面，是她的手機號碼。

他握著自己的手機，幾番遲疑，終于回復了一則短信：信已收到，而且拜讀了4次；你對我的鼓勵、關懷和支持。令我十分欣慰；從字里行間，我能感覺到你的善良和愛心；我們雖然素不相識，可這樣的關懷，仍然讓我感覺到人性的偉大和魅力。

肖麗霞收到短信后，十分驚訝。雖然她寄的是特快專遞，但能不能送達卻毫無把握，因為當時的綿陽已成一片廢墟。

這則來自災區英雄的第一條短信，肖麗霞一直保留著。

秘密的短信通道

從這則短信開始，肖麗霞和唐首才，北京和四川綿陽之間，一個秘密的短信通道開始建立。

此后的幾天，短信總是從每天早上六七點鐘就開始了。短信的內容，多為一方訴說，一方鼓勵，新的一天，該如何戰勝恐慌，克服痛苦的心理。到了夜晚，再相互訴說過去的一天，有些什么經歷和感受。

漸漸地，女人在短信中，也大概說起了自己的情況：她是湘妹子，在北京做建材生意，離異后有兩個孩子。地震發生的第二天，她就到北京紅十字協會捐款5000元，隨后四處為災區籌集緊缺物資。通過短信，唐首才感覺遠方的這個未曾謀面的女人，是一個有一定文化素質、善解人意的很不錯的女人。

心，在痛苦中悄悄變暖。半個月后。短信中的對方已經十分熟悉。新的愿望就此產生，他們開始從網上給對方發照片。

看到肖麗霞的照片，唐首才說，他的第一感覺是她是個女能人、女強人。再想想自己的處境，如此落魄，不僅一無所有，連未來也是一片茫然。他不敢再有任何想法，一遍遍告訴自己，那只是遠方的一個朋友而已。

那一陣子，唐首才內心的痛苦難以言表，總是想起在地震中逝去的妻子和女兒。地震那天中午，唐首才就要大學畢業的女兒從德陽回來，他和妻子、女兒一起剛吃過一頓團圓飯。女兒在飯桌上還說，等以后有錢了，她要在綿陽或者德陽買房子，然后把爸爸媽媽接過來跟她一起住，那是多么幸福溫馨的場景啊。

那天是唐首才值班，他只在家待了20分鐘就回了看守所。未曾想，不久之后，竟是天崩地裂，與妻女陰陽兩隔。

他的妻子和女兒就被埋在了自己的家里。地震之后，唐首才曾多次前去居住了多年的老街一帶尋找，竟沒能找到一磚半瓦。老街的很大一片地方被崩塌的山體摧毀覆蓋，之后又往西北方向推進了300米。曾經的家在他的腦子里是如此熟悉，但一眨眼的工夫妻子和女兒沒了，家的痕跡也沒了。他不能相信這是真的。一遍遍在腦子里幻想著她們被埋的慘狀，她們的無助和盼望，等待著他去救援——他心痛得幾乎喘不上氣來，覺得自己就要崩潰。

可是，這樣的感受，能向誰說?那一陣子，他不愿與人交往，更怕一個人待著。他強烈地盼望見到熟人，可是見到熟人。他們總要問起家里的事，痛苦又一次次地加深。

那個特快專遞出現在唐首才生命里后，用短信的方式，把心里話發給遠方的那個“陌生”女人，成了唐首才唯一的傾訴渠道。

時間很快過去，有一天。遠方的女人突然問：想不想聽一下彼此的聲音?

他先是一驚，接著遲疑起來。從照片看，女人身材高挑、氣質硬朗。他實在有些顧慮，怕聲音會破壞彼此的形象，但他最終還是回復說：可以。

對方的電話很快打了過來。那個溫暖的聲音讓女人在他心中的形象立體起來：這是一個善解人意、溫柔，且注重家庭的女人。他的心輕松起來，有了繼續交往下去的愿望。

地震一個月之后，肖麗霞有了去北川看望唐首才的想法。那種異常緊張的感覺，唐首才至今想來還很真切。他知道自己的狀態很不好，長時間的極度悲痛讓自己心力交瘁、面容頹喪，甚至好多天連胡子也沒刮。

肖麗霞堅持要來，說機票已經訂好。2008年6月21日早上8點20分的航班。接她的前一天，為了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唐首才專門去買了一件80塊錢的紅色T恤，一條60元的褲子——這差不多用光了他的全部積蓄。因為，地震中他和妻子兩人的幾萬元積蓄已經被埋，不知去向，地震之后，工資還沒有及時發下來，他僅靠著幾百元慰問金度日。即便如此，他還是湊了30元，買了一束鮮花來到機場。

短信中兩個無話不談的朋友，真見了面。竟有些無話可說。肖麗霞的情緒不高，總是陷入沉思，唐首才的心里倒也坦然：我如此落魄，不可能給她留下好印象，我只需做好一個朋友該做的一切。

2008年6月22日，肖麗霞提出想去北川看看。一路上。唐首才向她講起地震當天的情景，他們押著犯人逃生的經歷。肖麗霞流淚了，并鼓勵他說：這么艱難都過來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從今天起，我們叫你爸爸”

肖麗霞回北京后，兩人的短信交流并沒有因為見面而減少。2008年7月19日，肖麗歿提出，讓唐首才來北京看一下。

又是一個巨大的難題擺在唐首才面前。

北京，一直是唐首才向往的地方。他也想過。等女兒工作了，等他退了休，等家里有了點兒積蓄，他一定要去北京看看。活到50歲了，他還從沒有出過遠門，只是在30年前坐火車去過一次重慶。如今肖麗霞讓他去北京，其他的不說，他沒有錢，怎么去?

“你的回程機票。我已幫你訂好。”肖麗霞十分坦率。那就是說，怎么也得去，那就坐火車。坐硬座。

唐首才到北京那天是周五，肖麗霞到

火車站接他。她沒有開車來，這樣就可以帶唐首才坐坐地鐵。

到了家，他看出肖麗霞確實是個女強人，能干、利落。她的大兒子從日本留學回來，在她的公司幫她打理業務；二兒子讀高中，功課繁忙。所以肖麗霞在家務料理方面較為疏忽，而做家務正是唐首才的特長。所以他一到家就忙開了，收拾屋子，做飯炒菜。邊做飯邊和肖麗霞聊天，說我這人沒什么優點，就是煮得熟飯。炒得熟菜，家里請客，都是我下廚。

看著唐首才忙碌，肖麗霞眼里露出了認同的笑意。

臨別，兩人再度相對。唐首才問肖麗霞：“我能得多少分?”

“80分。”肖麗霞認真地說道。

“不錯了，能得80分。”唐首才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從收到肖麗霞的那封信開始。短時間內，唐首才也收到過全國各地不少人的來信、電話、短信等，其中大多都是女人。有的也要去綿陽看他，他都委婉地回絕了。在他的心里，還是覺得肖麗霞最好，最適合自己。

往后的幾個月，唐首才和肖麗霞的短信聯系依舊。同時，唐首才內心的痛苦依舊——每當想起妻女，想起曾經的那一切，他就自責、難受。

轉眼國慶節到了。唐首才應肖麗霞之邀再次來到北京，又陪著肖麗霞及她的母親、妹妹去山東威海度假。肖麗霞在威海有一套公寓。他們一起為新房子買回了簡單的家具，再拋開一切煩惱，一起買菜、做飯，相處得十分愉快。

唐首才的表現，也得到了肖麗霞母親和妹妹的贊賞。

2009年元旦，唐首才再次來到北京。剛下火車，就被肖麗霞的大兒子及女朋友接到了飯店。開飯前，肖麗霞的大兒子對唐首才說：“我今天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從今天開始。我要改口，叫你爸爸!”

唐首才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激動，不適應。可是從那天起，肖麗霞的兩個兒子，都開始叫他“爸爸”。

最浪漫的情人節

2009年春節，唐首才從綿陽到北京再隨肖麗霞一起回到她的家鄉湖南。在湖南老家，他與肖麗霞的其他家人相處也十分融洽。這是一個熱情而厚道的家庭。妹妹們為他買衣服及各種生活用品，肖麗霞的母親，還親自動手為他織毛衣。暖暖的親情，殷殷的關愛，讓他的內心感動不已。

一切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肖麗霞和唐首才，這對相隔千里的戀人，正式談起了婚姻大事。這對有過經歷。受過了磨難的成熟男女，談婚論嫁也理智而冷靜。

首先是有關孩子。已經51歲的唐首才，唯一的女兒在地震中遇難。如果再婚，還要不要生孩子?

唐首才說，他已經想好，不能再要孩子了。因為這個年紀再生，小孩沒長大。他已經老了，甚至走了，這會給孩子的生活帶來困難。再說了。生孩子養孩子，他這一輩子都在養小孩，后半生真沒有任何休閑輕松的時間了。

而肖麗霞的兩個兒子，如今都叫他“爸爸”，把他們當親兒子看待，何樂而不為?

再有就是關于兩地分居。肖麗霞提出，按照條件唐首才可以提前退休，到北京定居。可是唐首才說，都這么大年紀了，再去北京生活，人生地不熟的，沒有親朋好友，可能會過得不快樂。

肖麗霞這個善解人意的女人。最終想出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等過一陣子，條件具備時，再在綿陽買套房子。可以來去自如，兩邊生活。“如今交通這么方便，飛機火車都有，距離已不是問題。”肖麗霞支持唐首才繼續做好警察工作。

2009年春節之后，肖麗霞隨唐首才回到四川，再隨他去了遠在北川的老家。從北川回到綿陽，按照肖麗霞緊張的日程安排。僅有一個星期處理婚事。2009年2月中旬的那個星期六，該是最好的婚禮時間，親朋好友都放假。都可以來——這無意中定下的婚期，竟是浪漫的情人節。

身為警察，婚姻大事按照規定必須報告組織。當唐首才將自己的婚事報告給組織時，單位的領導說。你的婚姻。已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我們一定要參加，好好為你慶賀。

于是，布置新房。請婚慶公司。都是組織上幫忙張羅的。新房就設在綿陽看守所旁的招待所里，連布置新房的錢也是組織上出的。這令唐首才特別的感動。

2009年3月，唐首才從云南度罷蜜月歸來，開始真正意義上的新生活。

唐首才說，他和肖麗霞從結識、相戀到結婚，看似浪漫偶然，實際冷靜理智。兩個都是受過挫折和磨難的人，不可能用婚姻開玩笑。而且他們性格也互補，唐首才平實、忠厚、勤勞，而肖麗霞大氣、睿智、善良。她能陪著他慢慢地一點點走出痛苦。于他已是再造之恩。

而肖麗霞呢，這個善良而能干的女人，經過了許多事，她早已知道什么才是最真，什么才是溫暖的歸宿。

(紫荊花摘自《健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