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晶
中國戲曲與西方戲劇的歷史同樣源遠流長,然而這兩種戲劇形式卻向著不同的方向發展至今。從先秦始,中國人就對音樂表演藝術有了較為深刻的認識,《樂記》便是中國古人對于美學和文藝理論的奠基性理論著作。而古希臘的《詩學》被譽為“西方戲劇之根”。翻閱這兩本著作,筆者驚奇地發現,在東西方戲劇的萌芽階段,這兩本探究戲劇藝術的理論書籍居然有著許多相似之處。
《樂記》樂本篇的開篇便寫道,“凡音之起,有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這與它此后的論述“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動”遙相呼應,反映了古人的最為原始的藝術觀念。當然,那時的人們并沒有戲劇這一概念,他們只是以此來表達對于“音樂與歌舞相融合”的這一門藝術的看法,筆者認為,這正是早期“摹仿理念”的雛形。此處的“物”,是指生活萬象,由于對“物”的感動致使人心動,為了表達,人們于是用“樂”的形式將其外化出來。在這一外化過程中,物對于人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形成了人的表演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對“物”的表達加上內心的情感的外泄,便構成了早期的東方表演藝術。
我們對于“摹仿”在西方戲劇中的地位并不生疏。在《詩學》中,亞里士多德明確指出——
一般來說,詩的起源仿佛有兩個原因,都是出于人生的天性。其中一個是摹仿的本能,我們最初的知識就是從摹仿得來的。另一個就是“音調感”和“節奏感”。
顯然,當人類的感情被周遭事物觸動時,摹仿就成為一種比較原始的情感宣泄方式了。在摹仿的過程中,人類得到快感;當這種快感以其他方式表現出來時,藝術便產生了。中國古人同樣如此,他們通過選擇用聲、音、舞等來表達對動物、自然、人類的各種情感,于是“樂”便產生了。
古希臘戲劇起源于酒神祭祀,這種儀式是對自然之神的崇拜。在對神的崇拜中,摹仿、歌舞被廣泛應用,最終發展成為古希臘悲劇。而在《樂記》樂象篇中,我們同樣可以看到中國古人對自然的深深崇拜,這種崇拜被運用到“樂”的表演之中,如“動以干戚,飾以羽旌,從以簫管,奮至德之光,動四氣之和,以著萬物之理”,“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摹仿自然、歌頌自然的樂,是中國天人合一思想的根源。
一些西方戲劇學者認為戲劇的本質是儀式。關于這個觀點,在《樂記》樂象篇中同樣也很容易發現,如“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樂器從之”。戲劇是一門綜合藝術,尤以在中國戲劇起源之初的綜合性最強——在儀式進程中,包括雜技等各類表演形式都可能被用到。當然,扮演是最為主要的成分。
以歌舞、聲樂向自然祈福,表示對天地的尊敬、對來年的展望,這種純屬儀式的表演與古希臘戲劇的起源是一樣的。比較東西方戲劇的起源不難發現,自然賦予了人類廣闊的靈感,這種靈感又隨著人類的延續發展得以延續發展,戲劇于是一步步地走向了有程式、有規律的成熟期。
隨著“樂”不斷發展,扮演在儀式中所占的比例越來越多,角色扮演的概念也逐漸出現。在魏文侯篇中,記載著“及優侏儒,獶雜子女,不知父子”,這是新樂的起源,其中不僅包含了戲劇表演的因素,而且臺上已出現了扮演角色的女子。在古希臘,《詩學》對悲劇下了這樣的定義“按照我們的定義,悲劇是對于一個完整而具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摹仿?!笨梢娖湟寻藨騽∷杈邆涞闹饕蛩?。這里的“摹仿”,我認為即角色扮演。新樂和古希臘悲劇同時表現出的這一觀點,體現出東西方文化驚人的相似之處。
此外,魏文侯篇中提到的“《雜子女》,還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古代戲劇化妝藝術的開端?!啊峨s子女》”意為像獼猴一樣地男女混雜不清。觀眾們連臺上的演員是男是女都分辨不清,顯然說明當時的演員已運用了化妝技術。在古希臘悲劇演出中,演員也不能露出真實面孔,所有人都是帶著面具的。不可否認,面具也是化妝的一種,與中國古代新樂表演中的“疆雜”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統治者向來十分注重“樂”對民眾的教化作用。樂本篇中說“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并以“生民之道,樂為大焉”作為全篇總結,這些都表現出“樂”在國家治理方面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古希臘同樣如此,在當時,戲劇競賽是國家的必要活動,看戲是古希臘公民的義務。
既然中國戲劇與西方戲劇有普諸多相同之處,但為什么兩者會朝著并不相同的方向發展呢?讀《樂記》和《詩學》同樣可以找到些許端倪?!稑酚洝芬辉購娬{音樂本身的重要性,認為只有音調節奏才是“樂”的關鍵,卻幾乎沒有提到過詩本身?!对妼W》卻論述道:“詩人所以被稱為‘詩人,是因為他是摹仿者,而不是因為他是某種格律的使用者。”在亞里士多德看來,格律并不是詩的主要因素,內容才是最重要的。就是在這個問題上,東西方戲劇文化產生了明顯差異,成為導致東方戲劇向著戲曲方向發展、西方戲劇則向著話劇方向前進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