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國英
黨的十七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實現城鄉社會經濟一體化的歷史任務,這對于在本世紀中葉把中國建成一個發達國家具有重要意義。實現城鄉社會經濟一體化任務的關鍵是什么?我以為是建立公正就業的制度。本文對這個
觀點做一扼要討論。
一、收入難題本質上是就業難題
發展農村經濟和農村社會事業,總遇到農民收入水平低下這個難題。提升農業生產水平需要增加投資,但農民收入低,投資能力有限;擴大消費需求需要啟動農民購買力,仍然遇到農民兜里沒錢的問題;提高農村社會保障水平,最終要靠農民自己更多的拿錢進入個人帳戶,還是遇到農民收入低這個難題;提高農村生活基礎設施水平要接近城市的標準,僅僅其維護成本就使農民難以負擔,說到底還是一個收入問題。
但是,簡單地講農民收入會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仔細地分析,我們可以發現農民收入高低不能一概而論。農民群體中,收入高的大有人在。2008年底,我到山西中條山一帶走訪,發現有的農戶年現金收入超出2萬元,遠高于日常開支的需要。至于一般農區的農戶,搞養殖的、種水果的、種反季節蔬菜的等等,收入水平也明顯高于城市平均水平。當然收入低的農民更為常見。
收入高低分布是有規律的。大體上看,農民內部收入的高低與農民的勞動時間成正比。在華北平原,如果一戶農民種植10畝大田作物,一年2季,每年的勞動時間在現有技術條件下大約有2個月就差不多了。他們的收入總量不多,但每個勞動日的報酬和城市體力勞動的報酬差不多,甚至還要略高一些。前面提到的中條山的農民之所以每戶可達到2萬元,是因為山里的農民大量外遷,剩下的土地和果木資源多了,留下的農民更忙了。種植經濟作物的農戶和養殖戶的收入高,也是因為他們每年的有效工作日比一般農戶要長許多。
農民腦子里有一個計算器。只要勞動力市場有一定的自由度,只要產品市場有某種競爭性,同樣技術含量的工作,其每個勞動日的工資單價不會差很多。為什么養殖業和經濟作物生產的總收入很高,而農民不會一窩蜂地去搞?是因為農民自己在核算日工資單價的多少。只要養殖業和經濟作物生產的平均日工資單價不高過進城務工的工資單價,農民就可能去進城打工。在競爭的作用下,各行業農民其實也就賺了個辛苦錢。
凡是總收入高的農民都比較忙。要讓農民收入增長,就必須讓農民忙起來。但也不能瞎忙,不能在“自然經濟系統”里忙,而要在“貨幣交換系統”里忙,否則不會增加貨幣收入。農村婦女圍繞家里的鍋臺轉不算就業,農民在幾畝地上不停地“精耕細作”也不是充分就業,只有使用馬克思說的那種“社會必要勞動”,才是有效的勞動。
上面這個道理很重要,能解決農民增收的思路問題。我們不能把農民圈在農村讓他們擴大就業,更不能成天喊著讓農民在幾畝地上精耕細作,也不能希望農民通過村莊范圍里的勞動互助來增加財富。正確的思路是要讓農民進入社會分工體系,進入市場,使農村經濟在金融深化的基礎上擴大專業化分工體系。專業化分工體系要擴張,就要承認經濟聚集的規律,不能希望在中國的300萬個自然村出現一個現代社會分工系統。工業和現代服務業還是要集中在數量比較少的大中小城市群中,純農業居民點的人口規模要大大收縮。
我們有一種不大對頭的觀念,以為大量人口住在農村,特別是大量過剩勞動力儲備在農村是一種政治穩定因素,并把“土地是農民的社會保障”作為支撐這種觀念的基礎。這種觀念要變。GDP增長和就業增長是城市經濟的現象,而傳統農業本質上具有封閉性和停滯性;農業生產一旦卷入現代分工體系,就開始排擠勞動力。農民戶均依靠七、八畝地能有一個社會保障?當然不能。那是一種吃飯保障,不是社會保障。種七、八畝大田作物一年需要的有效工作日不到30天,農民若由此能獲得高水平的社會保障反倒是怪事。讓農村成為過剩勞動力的儲備場所,會使農民無法割斷和自然經濟的聯系,使農村社會經濟的金融深化遭遇阻力,城鄉社會經濟一體化就難以實現。從社會政治安定的角度看,與自然經濟密切聯系的農民很容易和與依附型的社會關系相契合,要植入現代民主政治非常困難。這種農民群體還很容易受邪教和謠言的蠱惑,一旦鬧騰起來,其內部不存在妥協談判機制,預后非常不好。
二、通過深化體制改革廣開農民就業門路
廣開農民的就業門路,就是要使大量農民逐步轉移到其他產業部門,推動農村經濟市場化和農村社會的金融深化。這方面要有大思路,要立足于通過觀念和體制的調整創造一種就業擴張機制。雞毛蒜皮的措施作用不大。
首先,要讓農民哪里掙錢就在哪里花錢、哪里生活,加快鄉村社會的金融深化步伐。在這里,要深刻領會“薩伊定律”(供給會為自己創造需求)的含義。反過來說,需求也會為自己創造供給。溝通供給和需求的中介是市場的貨幣交換。但“薩伊定律”在自然經濟條件下不起作用。在孤立的鄉村社會,農民傾向于自給自足,以至在同一時間段貨幣支出的乘數作用大大小于分工經濟體中的貨幣乘數作用。要懂得,在我們的二元經濟體中,農民在城市花錢能創造就業機會,而他們如果把錢帶回農村,創造就業機會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所以,要堅定不移地加快城市化的步伐,不可搞逆向操作。

其次,要通過合作社的發展幫助農民向食品生產的加工銷售領域進軍。這里借助上表的數據對這方面的潛力做一個大略估算。以2007年的數據為例,可以把城鄉居民的食品消費總額3.16萬億看做廣義農業產業鏈的總值,而農民出售食品或食品原料的總值僅僅為1.36萬億。這就是說,農業產業鏈的延伸環節有1.8萬億的收入存在,其中,利用統計資料估算出農民大約獲得了0.2萬億。其他收入被城市勞動者或經營者獲取了,也就是說,在農業的全部產業鏈中,城市居民獲得了大約51%的收入。如果這個收入由農民獲得,農民在農業產業鏈上可增加收入117.6%。當然,這個收入量要農民獲得并不容易。過去農民沒有拿到這個收入或沒有在相關領域就業,自然有其“道理”。一是農民缺乏技術、資本,影響他們向產業鏈的深度和廣度進軍,二是農民進入以后會“擠”掉城市居民的就業崗位。關于第一個問題,按照發達國家的經驗,可以通過國家支持農民專業合作社的發展來解決,這里不再多說。關于第二個問題,我們需要用就業公正的觀念來看待。城市的失業率大大小于農村的實際失業率,如果通過農民專業合作社實現了就業機會的均等化,盡管城市失業率有所增加,社會的總體福利水平還是提高了。再說,失業發生在城市有“反周期”的作用,而發生在農村幾乎沒有這種作用。
再次,要通過認真貫徹勞動法和勞動合同法來加快城市化進程。我們估算,如果能嚴格執行《勞動法》,下決心解決勞動者加班報酬問題、城市居民兼業問題和童工問題,全國就業崗位有可能增加4000萬左右(據2005年9月14日北京青年報披露,北京人每天加班近1小時。此報道介紹了北京市統計局對本市勞動時間的詳細調查資料。另據甘肅省農村調查總隊的調查,甘肅農民工平均每周工作日6.59,平均每天工作時間9.52小時,每周超過國家法定工作22.73小時,多出百分比57%)。如果再能夠加強居民收入調節和監管,適當提高個人收入所得稅的累進率,努力打破就業的部門壟斷,就業崗位還可以增加。從宏觀經濟數據看,我國GDP連年高速增長,遠遠超過了就業增長的速度。這種差距不可能用技術進步因素來完全解釋。基本情況是,一方面已就業的勞動者超時超負荷工作,另一方面卻有大量農村隱蔽失業人口存在。我們不贊成用農民素質低來解釋農民失業人口大量存在的原因。事實上,在一些城市現代經濟部門,農民能夠從事很多工作。電腦裝配流水線上,經過短期培訓的農民工完全可以勝任工作,這已經有事實可以證明。勞動市場的不完全性,才是農民工就業難的主要制約因素。此外,收入戶籍政策、調節政策和地方管理體制也不利于城市化,這方面做好改革,城市化的速度還會加快。
再看一些簡單的數字就可以明白我們的結構上的問題。前不久我在浙江某地了解到,那里的農民工每天平均要勞動14小時,工資單價已經低于農業臨時工。不難理解,如果全國在業職工平均每人每天多勞動1小時,那意味著全國勞動者10%左右的工作崗位沒有了。如果大家雙休日不休息,又意味著全國勞動者的30%的崗位沒有了。在業者越是“勤勞”,勞動市場的競爭就越是激烈,在業者的工資也就越低。于是,就有了一個宏觀經濟領域的一種現象:在我們GDP總量中,屬于勞動報酬的并由勞動者最終支配的數量大約在9萬億左右(2007年),占比約36%;扣除稅收,加上其他一些收入,形成的最終消費支出占到GDP總量的35%左右。國民收入分配向政府和資本傾斜的畸形經濟結構,已經成了一個危害國家安全的東西。
只要上面提到的觀念變革和體制改革有所推進,城鄉就業公正的制度就可以有實質性進步。此外,也要其他改革措施配套進行,如戶籍制度、教育培訓制度和農村土地制度等,都需要深化改革。
(作者單位:中國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