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建 顧旭芬
案結事了意即糾紛經司法機關最終裁決后,當事人各方均不再對此事有任何異議,這本是司法機關工作的應有之意,現在卻成為我國司法工作的最高目標,這和當前我國司法機關缺乏公信力是緊密聯系的。因此,樹立司法公信力是當前司法改革的重點。如何樹立公信力?在不談及司法腐敗(因為司法腐敗牽涉到司法者的個人品格問題,不是本文討論的范疇)的前提下,大致有兩種途徑:一種途徑是,司法機關在處理糾紛時,充分考慮當事人的利益訴求,盡量讓案件處理結果使當事人各方利益最大化,從而從實體上解決沖突,意味著一案進入司法審判程序后,做出的裁判結論應當是終局性的結論,更加注重在“案質”上進行把握,是對當事人雙方爭議事實本身進行法律判斷,當事人雙方無須對已經了斷的案件再有無限申訴的現象,也意味著司法要更多地體現和落入重實體重調解境界;另一種途徑是司法機關在處理糾紛時,司法人員通過正當的程序,運用法律知識、經驗、素養、技巧等獨立地做出裁判,裁判已經做出即產生既判力,任何人非因法定事由,不得“無理取鬧”,否則將承擔不利后果。
第一種方式就是所謂的司法的群眾路線或曰司法的大眾化,這種方式單方面強調司法機關、司法人員的能動性,認為司法是萬能的。正如“馬錫五審判方式”,其的特點之一就是“一切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客觀、全面、深入地進行調查研究,反對主觀主義的審判作風”。強調實體,輕視程序。但是實踐證明,這種方式是不適應現代社會的需要的。市場經濟、公民社會,利益主體多元化,每個公民都有自己的獨立的、具體利益訴求,他們同屬于人民群眾,有著平等的權利,在民事案件中,如果司法機關在審理案件時越俎代庖去積極地全身心地調查取證,對某一方來說就是不公平的;在刑事案件中為了達到所謂的客觀真實,就會過分依賴口供,以至刑訊逼供現象頻發。這種重實體、輕程序的做法讓當事人將自己行為的風險,轉嫁給法院,使敗訴一方口服心不服。一味的倡導群眾路線,很可能導致“有群眾,無公民”的狀態。改革開放,民權大張。很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公民意識,權利意識,很可能就被群眾觀念所沖淡。法治社會當是一個“公民社會”,而不能是一個“群眾世界”。當大家都是群眾或者人民時和大家都是公民時,社會呈現出來的狀態是不一樣的。多少年的法治建設,精髓就在此點。提倡群眾路線折射出來的仍舊是陳舊的法治理念和歷史慣性,者必須值得警惕。公民強調的是每一個體,是具體的,群眾強調的是群體,是模糊的,不特定的,過分地強調群眾路線,很可能抹殺了個體的正當利益,其結果是要么會造成多說人的暴政,要么衍生專制,而這兩種結果都是和法治截然對立的。比如房屋拆遷,開發商因為要開發商品房而要拆遷老的小區,因為一兩個釘子戶的阻礙很可能使拆遷進度受到影響,從而間接影響其他拆遷戶或者其他市民的利益(這些利益并非僅指法律上的利益,因為一些市民僅僅是因為自己的那點精神滿足,如認為開發商如果建成了商品房,將會使這座城市看上去更漂亮),可以說此時要在當地投票表決是否要強制拆遷的話,很有可能多票通過,可謂是“民意”的體現,但是這個民意卻侵犯了釘子戶們的財產權,因為這種拆遷完全是商業行為,其糾紛的雙方也是平等的,未經法院裁判任何一方不能強制另一方履行,法院的裁判更不應以所謂的公共利益侵害民意來剝奪當事人的權利。通過上述途徑是很難建立起來的公信力的,即使建立起來也是很脆弱的、短暫的,因為誰也不能保證在司法過程中不會出現“釘子戶”。
第二種方式的認識前提是,作為民主政治的必然產物,司法的人民性毋庸置疑(只要我們承認產生司法機關的政治制度是民主的),但是既然脫胎于民主制度,司法必然有其自身規律,比如消極中立、獨立、程序正當等等,“而且因為司法過程在本質上有別于民主政治過程。政府的終局決定固然要讓人民滿意,但那不是司法的任務,而主要是立法的任務,因為由人民選舉產生并至少對大多數人負責的立法者決定這個社會的主要價值選擇”(張千帆《司法大眾化是一個偽命題》)。如果我們承認社會分工中有司法這個職業的話,司法也是需要很強的專業技巧,需要專門的訓練才能勝任的。本文贊同此種途徑但也絕非強調司法教條主義、在強調程序正義的時候并非不重視實體正義,只是認為司法制度的設立本來就以民意為基礎;司法裁判的方法原本就蘊含著社會經驗的運用;司法裁判的結果本來就包含有以調解結案;實體正義本來就是程序正義的自然結果。之所以不贊同第一種途徑,是因為這種途徑違背了司法規律,過分強調調解結案往往是當事人被迫調節,使當事人在沒弄清是非曲直的(下轉第168頁)(上接第160頁)情況下違心地調解,使雙方都認為司法不過如此,法院并非最終解決糾紛的場所,也不會給社會帶來良好的示范效果。筆者曾經遇到這樣一起鄰里間因宅基地糾紛引起的案件,經過行政裁決、復議、行政訴訟、民事(兩審)訴訟都是某一方敗訴,但是該方拒不執行判決,還不停上訪,村委會、鎮政府、公安局、法院、信訪辦都多次協調處理未果,敗訴方揚言如果強制執行就當場自殺,因此該案“案結事不了”,最終因勝訴一方堅持履行自己的權利導致雙方矛盾激化,而相互斗毆只敗訴方一人輕傷,列為刑事案件。又由于犯罪嫌疑人(原勝訴方)拒不承認自己打人,其他證人不愿作證,雙方各執一詞,且被害人一方(原敗訴方)的言詞證據又前后不一、互相矛盾,導致本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但因被害人四處上訪,公安機關將案件移送給了檢察院,檢察院在聯合公安機關多次“入戶調解”也未果,同樣迫于被害人上訪的壓力,將案件起訴至法院(即原民事案件一審法院)。可想而知,法院面臨的兩難境地—案件遲遲沒有判決。究其原因,只能說法院錯誤的理解“案結事了”,因為當事人的要挾,生效的判決就不敢執行,讓勝訴方感受不到正義、敗訴方也認為法院判決僅僅一紙文書而已,只要自己堅持“鬧”就有“甜頭”,無理也能鬧出三分理。請問,這就是所謂的司法的大眾化嗎?叫司法尊重民意嗎?這叫“司法屈從化”,不叫“案結事了”而叫“案結事大”。
眾所周知,“案結事不了”現象目前仍然相當普遍,但是我們不能病急亂投醫,用違背法治規律的方式解決法治中的問題。我們的執政黨、我們的政府確實要“讓人民滿意”,我們也期望民意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但是大眾需要積極參與的是決定社會價值選擇的民主政治過程,而不是價值中立的司法過程。不錯,作為享受言論自由的公民,他們可以自由地評價司法判決,可以批評、喝彩甚至喝倒彩,但是我們不能因此而要求司法“順應”或“服從”民意,更不能以“人民”的名義削弱司法的中立性、獨立性和職業水準,從而削弱司法的公信力。司法之案件如同醫療之病例,同樣關系到個人的重大權利,前者如能順應民意,后者為何不能,試想如果醫生在動手術時要征求一下“民意”,已確定手術的方案是多么的讓人匪夷所思,就能理解為什么堅持司法職業化的重要性了。司法機關通過給案件一個“說法”來定紛止爭的,既然法律授權(也即人民授權)讓法官來給個“說法”那這個“說法”就應被尊重,雖然存在其他更好的“說法”的可能,或者說這些說法偶爾也有不妥當的也在所不惜。這是法治的代價。總之,法治是法律的統治,而非某人或某群人的統治,而司法機關應是實現這一統治的最終體現,因此司法機關當然需要樹立公信力,而公信力的樹立要靠正當的程序、公正的判決來實現;要靠堅持并體現司法規律來實現,這就像醫院不斷的改善醫療條件,醫生不斷提高醫術一樣。做好這一切,才是真正的“司法為民”,這在當前中國是一個需要時間的過程,是一個系統工程,但因為方向正確,只要我們堅定不移地做下去,案結事了、和諧社會一切都會水到渠成。